第105章终写下寂寥结局
曲径悠幽，禅房静深，潭影空灵，菩提绿荫，万籁皆寂，惟闻馨音。
思云款款而入，径直步向虔明寺偏殿。
我猜想她是时常来此礼佛清心诵经的，才会如此熟悉这里，便缓缓跟着过去，思云跪在佛前，低首垂眸，虔诚祷告，一袭淡青色的宫装衬着清瘦的身形，纤弱而平静。身侧，侍女淡淡抽泣，双眸之中尽是心疼和怜惜。
侍女轻声道：“娘娘，我去找良妃过来。”
思云点点头，跪在佛前默礼佛经。
不过须臾，侍女便请来了良妃，良妃面色平和，望见我后，只是微微颔首，捧着手中的药碗走近了思云。
思云接过药，毫不犹豫的仰首一饮而尽。
我吃了一惊，“良妃，你给她喝了什么药？”
良妃谈笑道：“阿弥陀佛。”却并不回答。
侍女接过空碗，向我解释道：“尹将军不用担心，这是良妃特意为娘娘准备的安胎药，娘娘每日都会来此用药。”
我自觉奇怪，不过方才偷偷给思云号过脉，她脉象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脉气鼓动无力，怀孕期间的女子大多都会出现脉沉无力，并非不正常的脉，看来良妃送来的药长期服用也没什么不利。
我道：“没想到良妃娘娘还通晓医理，不过云妃何必大老远的跑来虔明寺用药，宫中太医应该都懂得如何配安胎药吧。”
良妃垂头不语，回身面向佛像恭敬以礼，退出了佛殿。
侍女侧首，见思云心境稳定下来，跟着走出佛殿，举碗越过我身侧的时候，那药中淡淡清香顺风飘进我的鼻息，我心中猛地一震，反身抓住了侍女的手腕。
侍女大惊，抬眸见我直直盯着碗中残留的药渣，双手一松，拌着浅瓷炸碎的脆响，那碗重重摔在地上，迸向四面八方。
她急忙潜身去收拾碎片，“佛祖莫怪，佛祖莫怪……”的念叨。
我稳了稳心神，那侍女如此做当真是故意为之，心下不解，抬眸看向思云，发生如此变故思云却丝毫未动，虔心礼佛，我便猜到了大概，并没有惊动了她，快步走出了佛殿。
寻到寺院偏房，良妃正素手执杯，抿了一小口素茶，望向我道：“尹将军可是来与贫尼品茶论经？”
我唇角微扬，缓缓走了过去，“良妃雅兴，末将本不是信佛的人，与良妃论经，那不是自讨苦吃。”俯身执盏饮了一口茶，茶味涩苦，忍不住双唇微抿，蹙紧了修眉。
良妃浅浅一笑，“那将军为何还要与我同坐？”
我亦笑答：“只是见得娘娘在此品茶，所以便来讨碗茶喝，没想到这茶甚苦，还真应了刚刚那句‘自讨苦吃’。”
良妃却温了壶，将我身前的半盏茶添满，“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如果将军不知苦，品这特制的‘如心’茶又怎会觉得苦？”
她手执茶盏抿了一口‘如心’茶道：“此茶初沾唇齿涩苦，一缕送入喉间便化作愈浓的悲苦久久不散，但滑舌润肺，再加品味，却是盈润不觉的淡香。”
我听着好奇，便随她饮，一口入喉还是只能感觉到苦，复又放下，“看来此茶只是奉给知其味者。”
良妃道：“将军说的是，这‘如心’茶除了贫尼常喝，便只有一人受得了它的苦。”
我一时好奇，便问：“是谁？”
良妃道：“自是有缘人。”
我想了想，回身看向佛殿，猜想思云仍在诵经，便有心说道：“良妃口中的有缘人，怕是云妃吧，末将看得出她心里有苦难言，心苦甚，又怎会察觉到茶的苦。”
良妃淡淡说道：“贫尼虽久不闻世事，却也看得出将军关心云妃。”
我轻叹了一口气，“关心她的何止我一人，若不是良妃配的‘五色梅’解药，云妃肚子里的孩子早便夭折。”
良妃微微一怔，却很快恢复常态，闭目合什，“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我道：“云妃可是每日必饮‘五色梅’，胎死腹中也无人得知，末将刚给云妃把过脉，她脉象无力是因饮毒所致，不过，孩子却是平安的。只因，良妃为云妃所制的安胎药，实为‘五色梅’的解药，可保胎儿无伤。良妃难道不想告诉我这件事的缘由？”
良妃淡淡道：“缘由天定，贫尼做的只是力所能及，随贫尼之心分辨善恶，阿弥陀佛。”
我苦苦笑了笑，“末将心中无佛，却对俗世用心，良妃以为我是善是恶？”
良妃道：“佛渡众生，善恶自在人心，如何评说？”
我道：“心中只凭自己的善恶，人人皆非善人。我亦非善人，即便是恶。下毒害无辜胎儿的是恶，将今日之事视而不见的又当真是善？”
良妃深吸了一口气道：“若姑息恶人，能护无辜，将军以为是善是恶？”
我心头猛地一痛，一股灭顶的窒息感沁脾而入，我静静看着思云的背影，说道：“良妃，不要告诉我，我猜对了，难道要杀害胎儿的人是皇帝，因为是他，你才要如此暗中保护云妃，却不愿揭穿他。”
良妃道：“阿弥陀佛，贫尼不知。”
我轻声冷笑，缓缓起身，“那今日之事，我定要彻查，找出涂炭生灵的凶手。”
良妃道：“天意难为。”
我微微仰首，望向佛像，“是天意，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良妃道：“将军，如果下毒之人真是天帝，你能如何？”
我道：“济善施德随天意，如果只是因为他为皇帝，就要我姑息恶行，试问就算云妃能够顺利产下婴孩，皇帝又岂容他存活于世，我要阻止这一切。”
良妃愣愕，双膝微曲缓缓跪向佛祖，“阿弥陀佛，罪过已。贫尼愿为恶人几世抄经颂佛，只求能赎那万一的业孽，可是将军，事到最后，唯恐将军也会惹祸上身。”
我微笑，“思云受的苦，因我而起，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转身，慢慢撕下面具，以真正面目对向良妃道：“娘娘，这便是天意吧。”
良妃见我模样当真吃了一惊，却合什垂眸，向佛殿点了点头，眼中静静的一抹微光淡然，“花易谢，雾易失，梦易逝，云易散。物尤如此，情何以堪？希望云妃可以放下，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
我轻步走到思云身侧，微微闭目，香烟轻浮萦绕身边，悄无声息。思云以为走来的是侍女，抬头看向高大庄重的佛像，目带祈求，方要起身，忽然发现是我站在身边，吃了一惊：“公主！”
我淡笑道：“如此诚心礼佛，佛祖听得到的。”
思云吃力的起身，双眼瞬时湿润，薄唇微颤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我凑上前去，轻轻将她抱住，只觉她全身颤抖不停，心疼之意无语言表。我不语她不言，就是如此相互抱在一起，直到淡香燃尽，才缓缓松开对方。
思云低声道：“公主，这大半年你可好？”
我点点头，捧起她的脸，为她拭掉泪痕，“我很好。思云，这些日子委屈了你，因为我的逃避，才让你做了我的替身，你恨我吗？”
“不！”思云立刻摇头，“是思云辜负了公主，我没用，即便只是做公主的影子都做不好。”
我用力抓紧她的肩头，说道：“思云，为何你要这么想，你不是我的影子，你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卫吟宇对你做过什么我都已经知道，我绝不会饶了他！”
思云怔愕，直直望向我，眸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衣襟，突然跪下求道：“公主，求您不要……思云求您只当一切都不知道，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淡淡看着她，此时无法再说一个字，转身望向殿中庄严金莲佛像，紧紧闭目，神情是看透红尘苦海的悲悯，万般无奈。
“思云，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缓缓道。
思云轻轻摇头，合什微笑，芸芸众生无边的苦，其苦难当，都在这一笑之中绽放。
我又何必多此一句，想必思云是真真切切的爱上了卫吟宇，即便是用腹中的胎儿去换回他的一丝愧疚，她也甘愿……
侍女轻轻走来，见我换了一副摸样，有些惊讶，“尹将军！你怎么变了样貌，你是，是漠雅皇妃……”
思云拭泪仰头，止住了侍女的话，缓缓起身，“这件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侍女点头答应，扶住思云道：“娘娘，我们早点回去吧，再过一个时辰皇上就会送药过来了。”
“好，回吧。”
“等等！”我几步上前，拦住思云去路，“你不愿和我离开，我不强求与你，可是你日后如何保护腹中的胎儿？卫吟宇*你饮下的是‘五色梅’，如果没有良妃的解药，十月孕足，你该产下的是具死婴。到那时你要如何解释？难道你真的为了留在他的身边，而亲手杀了你的骨肉！”
思云柔声道：“孩子不会死，我会让人把他偷偷送出皇宫。”
我轻哼嗤笑思云的愚蠢，“嗷嗷待哺的婴儿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与死又有何异！”
“那我要如何？”思云羽睫轻颤，眼眶又再红润，“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你明不明白，我已经爱上他了！”
“可他并不爱你！”一阵怒意夹杂着心痛涌上心头，我恨她心甘情愿的日日饮下卫吟宇送来的毒药，却愚蠢的欺骗自己，以为只要顺了他的心意就能等到那冷血之人爱上自己的一天。
“公主……”思云惊恐，踉跄欲扶身侧的木案，却是双目猛地一黑，腹上抽起一道剧痛，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跌跪在了地上。
“思云！”我与侍女双双扶住。
思云感觉疼痛愈来愈重，紧紧拉住我的手，艰难说道：“孩子……孩子……孩子……要出生了吗？”
我搭上思云脉搏，她脉象紊乱竟有待产的迹象，立刻向侍女示意，“快去把良妃找来！”
我轻轻扶着思云躺平，只见她缓缓淌出血流，心痛难抑，但是却如何也想不明白，思云苍白面色上此时的担忧，到底是在害怕孩子能否安全降生，还是害怕卫吟宇知道真相后会无情离去。
我忍不住落泪了，泪滴落，混进了苦痛，淹没一切，我想，如果此时再去饮那‘如心’苦茶，又岂会觉得茶苦呢？
虔明寺，槲叶覆阴山路，枳花深入垣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