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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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噩梦

凤娘微微愣愕,转身走至桌前,双手撑在桌上道:“二十年前,骆克成在楚爷面前,杀了楚家一十一口,楚家众人都被骆克成剜去了双目,割掉了舌头,足足痛苦了三天两夜才死,包括楚爷的妹妹,年仅3岁。楚爷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人折磨而死,还被带到了白骨门,接受非人的训练,3年后才被救出。试问骆姑娘,如何才能让一个只有7岁大的孩子不去恨。”

短短几句话,让人听得心生惧意,对一个7岁大的孩子来说,这将是如何的残忍,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如果换做是我,我想我早已厌倦人生,不再恨意中苟延残喘,只在仇情中万劫不复。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楚毅如今做的,只是将仇恨的痛掩得更深罢了。”我冷然看着她。

凤娘嘴角凄苦,撑在桌上的手指泛青,“骆姑娘可以不恨楚爷吗?”

我轻轻一笑,翻身下了软榻,笑中掺着些许黯然道:“我跨过千年来此,不是来恨的。只要你们能保骆峥平安,新仇旧恨我愿一笔勾销。”

凤娘手上一紧,回头看我道:“跨过千年?”

“凤娘,我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公元二零一零年。”

凤娘怔怔看着我,朱唇开合几许,正待问我,却被叩门声拦了回去,“回凤娘,奴婢已经都准备好了,骆姑娘现在可至溯水阁。”

跨过白玉石桥,佳木葱郁,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泻下,临岸依波是一方水榭,我随着侍女缓步在青苔石路上,婉转了数折,悠闻清泉随波之音,放眼空旷,远处水汽蒸腾,清流缓泻,犹如到了仙境。

凤娘自楼中出来后,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未发一语,直到溯水阁栏前,轻言黛语道:“骆姑娘,这里是溯水阁,池中水暖,对治骆姑娘的病很有效。”

“是温泉。”我欣喜道:“这里居然连温泉也有。”

凤娘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步履轻柔,带着我穿过台榭,进入水雾之中,“骆姑娘放心沐浴,一个时辰之后,我会来请骆姑娘用膳。栏后有侍女,骆姑娘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我和衣缓缓探入池中,顿时觉得周身的疲倦去了大半,转头望向凤娘道:“多谢,我可否请凤娘再帮一个忙?”

凤娘双眸轻抬,向我点点头。

“请凤娘忘记我刚刚说的话,如果楚毅心中有怨,就不要再寻真正的骆芸,这段恩怨终要有个始终,凤娘对楚毅的爱意盈盈,也不愿再见他为仇恨折磨,我可说对了?”凤娘听闻,面色一沉,愣在了当场,我向她扬眉翩翩一笑,继续道:“凤娘是个聪明人,我便不再多言,骆芸这里谢过了。”

虽说我并非我,那似我非我的无助还在纠缠,但是当下却因为无奈的承认而略感舒畅,这具身体确实是骆芸的吧,不然我不会看到那本属于她的记忆,既然上天要我替骆芸承担这些仇恨,那我便接受安排,让一切尽早结束。

暖暖水流冲刷掉一身的污垢,我故意将身体缓缓下沉,至腰,至胸,至颈,至头顶,水下静旎无声,我轻轻蜷起身躯,让自己犹如睡在母体之中的婴儿。

皓睿是否正在宇宙之中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与我重逢,如果我可以穿越,那么他又未尝不可,我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但如果有那么一个可能,我们就会再相遇,那明亮而柔软的眼神依旧可以灼的心底烧疼,一句“可以嫁给我吗?”还如此清晰的回荡在耳旁,为何看着那枚钻戒时,自己竟有一丝的不知所措,为什么不在他望向自己的同时,用力扑过去紧紧箍紧他,只要不让他离开半分,那场车祸就不会分开彼此,美梦迷醉后落空的痛,已经在破碎的不能在碰触的心里生满荆棘,将我逐渐带入无限的窒息……

“噗……”我挣扎的冲向水面,一个强劲有力的臂膀将我托出。

“咳,咳……”我紧紧抱住那人的肩膀,不停的呛水。

“骆芸!你在干什么!”楚毅用力划水将我拉至池边。

我撑在池边,不停喘息,凤眸轻挑,冷冷道:“泡温泉,你瞎了,看不到?”

楚毅眼底深处一瞬的惊慌,拂袖而起,“你莫想就这样死。”

我稍微平复了喘息,冷笑出声,“楚毅,你小看我了,我不会自杀,我还要等着看你报仇后,会如何活着?”

楚毅身体一怔,如何活?这个问题自己从未想过,二十年前,自己只为复仇而活着,那么今后要为何活?他微微侧首看向满身湿漉的我,有那么一瞬竟觉得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可以看穿所有他未曾看清的事实,一句懦弱,一句如何活,都深深刻在了心窝里,殷出一片血迹,他微眯双目,猛的俯身钳住我的下颚,“那就好,我会让你亲眼看着。”

日影清亮穿过我俩之间,那双睫荫掩着盈盈的双瞳,心荡秋水横波清,却不知他的眼眸下藏起了多少的恨,如果我们不是这般的情况下相遇,我会觉得是上天因我失去了依靠而特意补偿于我的天使,我唇角轻蔑勾笑,笑得竟有些刺目惊心。

楚毅剑眉紧蹙,手上的力道加重,又徒然松开,转身欲走。

我跟着猛地起身,上前一步道:“楚毅,能否现在赐死骆克成?”

楚毅顿住脚步,目光转向我,突然一愣,立刻别开脸。

我垂下头,这件轻薄的蓝衣已经浸透紧贴全身,裙摆不住滴水,玲珑曲线尽现,我稍一呆愣,急忙转身背对着楚毅,莹白的俏脸立刻火烧绯红。

一件宽大披风正在我踌躇不知所措之间迎头罩上了我,楚毅不知何时拿到了披风,我将披肩扯紧,侧头正对上那双冷峻的双瞳,心中所有的警惕全部卸下,眼中遮掩不了楚楚可怜,“既然你无法放下仇恨,就给他一个痛快吧。”

眨眼之间,楚毅突然欺近我身,我一惊愕,急忙后退,却被楚毅的手臂挽住腰身,他自头顶居高临下的俯视我,淡淡道:“你觉得我可怕?”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摇摇头,“不是可怕,是可怜。”

楚毅面上极轻的失落一闪而逝,重复道:“可怜?”

“恩,我们都很可怜,骆克成杀了你的家人,你就要用同样的方法报复他,来解你心头之恨,可是你的家人不会因此活过来,你还是孤单一人,甚至背负着嗜血的骂名,所以可怜。而我,见你杀了我的家人,又如此折磨父亲,会怕你,只要你不死我都会活在对你的恐惧中,所以我也可怜。”我眨了眨被水气朦胧的双眼,继续说道:“以前的我也会恨,恨老天对我姐弟的不公平,是弟弟告诉我,恨只是一种情绪而已,它不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公平,只会让我活得更辛苦。”

楚毅静静地听我说完,突然松开了对我的束缚,转手负手冷冷道:“骆芸,看来我低估了你,跟我来。”

我轻应一声,跟在楚毅身后重新回到了那个折磨骆克成的房间。

骆峥并不在房中,让我多少得到些宽慰,当我抬眸看到骆克成时,心底的悲伤再次泉涌而上,木桶周围散落着碎发,他的嘴上全是脓疱,脸上已经被腐蚀得脱落了皮肉,我几乎认不出是他。然而就算这样,他依旧活着,不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十夜鸠的毒性刚烈,无法可解,中了毒的人,必死无疑。”楚毅神情疲倦,美目轻颦时透着复杂的黯淡和伤感。

我轻声一叹,问道:“楚爷,愿意给他一个痛快?”

“不愿,”楚毅转身道,“但不会阻止你。”

我心中凌乱,将他这短短一句,数字,在脑中反复颠倒组合了几遍,最终得到的还是楚毅要我亲手了结骆克成。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树林中先前杀死骆夫人的玄衣男子,以及艳红衣裳女子,甚至是凤娘一起进入了房间,楚毅接过红衣女子递来的长剑,继续道:“骆克成死后,我可以放了你和骆峥,我可以保证你绝不会再见到我。”

我下意识接住楚毅向我掷来的银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手中之剑似有千斤之重,萧银刺目。我乞求般向眼前人投去帮助,却换回的只有沉默。

凤娘等人依次退出了房间,只余我、楚毅和骆克成三人。

须知入骨难消处,莫比人间取次愁。手中之剑轻轻点在地上,樱唇浅挑,光影之下挂起慑人的弧度,但那微笑之中整个世界都愈见苍白。

“出去……”我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望向已经昏沉的骆克成。

窗外飘起霏霏细雨,一声闷响的春雷震得心谷抽紧,楚毅不知何时已步出了房间,我拖着剑向骆克成走去,每一步都如踏在了尖刃之上,但我没有停下,垂眸来到了木桶前,“爹……”

生死茫茫,话语凄凄惨惨,原本昏迷的骆克成只因这一声低鸣清醒了几分,他没有睁开双眼,嘴角却勾起弧度。

这一笑竟是如此夺目,这一笑竟将父爱诠释的淋漓尽致,我从不理解父爱所为何物,但当下却深深明了。

风撩起耳边碎发,将雨带入了房间,周身的凄冷令我瑟瑟发抖,如果我就是骆芸,那事情该如何收场,原来我一点都不曾坚强,站在空旷的房间之中,我满心想的只有逃跑。

“芸儿……”

骆克成嘶哑颤抖的声音令我逐渐清醒过来,眼框中的泪,再也抑不住的泉涌而落。

“送我……”

我凝视他微闭的双眼,极轻极轻的点了头。

剑无情的没进了木桶之中,随着骆克成的呼吸停止,房间变得死寂的异样。

心力终于耗尽,紧压在心头的弦,乱了,断了,居然再也坚持不下去,我不敢去看骆克成,慌乱着脚步冲出了房门。

凤娘他们没有离开,站在门口等着看我如何痛哭,嘶喊。

我透过朦胧看到静静立于身前的楚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狠狠抓起他的衣襟嚎啕大哭,“你满意了!现在满意了!”

在抬眸瞬间撞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痛比我更甚,但结果终究是如此,我不会停止哭嚎,不会停止宣泄,直至力气一点一点的消失,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