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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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恨意绵绵无绝期

随着凤娘竟走了许久,才发现原来熟悉的一切都已经非常遥远了,我能做的是救弟弟性命,我能做的是挺直脊梁,让陌生的身体支撑起支离破碎的灵魂。

“骆姑娘,我们到了。”

“恩,多谢凤娘带路。”

我见眼前房门紧扣,伸手欲要推门而入,凤娘忽然身子前倾,细长的凝指搭上了我的肩头。

我回头看她,她却踌躇着要如何开口。

我淡淡一笑,向她点头,“多谢。”脚下用力,步进了房门。

一股呛鼻的中药苦涩笼罩了周身,我不由自主用手捂上口鼻,平生最讨厌的味道就是这种湿湿黏黏的中草药味。这个房间与刚才的房间不同,没有一般的家具摆设,唯独在房间正中立着一支木桶。

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支木桶,应该说我认出的是木桶里的人,就是被砍掉双臂的骆克成。

骆克成并没有死,看到来人是我,起初愤怒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轻轻唤我:“芸儿……”闭起了眼睛。

“爹……”一声空洞的少年声突然自身后传出,心谷骤紧,立刻转头去看,骆峥呆呆的站在那里,被眼前骆克成的模样惊呆了。

我见来人竟是骆峥,几步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中:“翔奕……”

骆峥下意识的皱了眉,在我耳边轻唤:“姐姐……”

久违了如此清新的气息,一声姐姐让我的心碎成了粉末,我收紧了手臂,生怕一阵夜风会将散落在胸腔内的粉尘吹走。

楚毅冷冷抿着双唇,自我们身边走过,身后的侍女拿过一把红木玫瑰椅放在了房门对面。

楚毅潇洒一拂衣袍,落入椅中,懒散说道:“凤娘把药拿来。”

凤娘微凛,自腰间掏出一只暗红瓷瓶,来到我的面前,“骆姑娘……”

我无奈放开骆峥,不解的望着凤娘手中的瓷瓶。

“这是十夜鸠……”凤娘顿了顿继续道:“骆姑娘要亲自喂给骆克成。”

毒药,听起来像是毒药,我抬眸看向凤娘,凤娘微微侧首,我凤目骤转,瞪向楚毅,“这就是你想出来折磨我的招数?”

凤娘立刻抬手,冰冷的玉指覆在我的手上,“十夜鸠,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自中毒开始,便会因着中毒者呼吸腐蚀心肺,剧痛无比,十日之后,中毒者会因全身腐蚀殆尽而亡。”

冷风瑟瑟无情的掠过我的发丝,寒意逼人,我抽手接过瓷瓶道:“非要如此,才能解了你心头之恨?”

楚毅自椅中站起,转身踱步至窗前,窗外星光点点泼溅了墨蓝的夜空,“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浅笑冷冷,举步向着骆克成走去,骆峥自身后拉住我的手臂,“他可是最疼你的爹。”

我抬眸对上骆克成的泪眼,又下意识的避了开,这番绝情情非得已。

“芸儿,喂我喝。”骆克成道。

我紧闭双目,随着“咚”的一声闷响,跪在地上,“对不起,孩儿不孝,女儿亲自送您去见母亲……”话未说完,心中已酸楚难耐,晶莹剔透的泪水串串点点,早已抑不住滚落衣襟,竟再也说不下去。

骆克成怅然大笑,“这才是我骆克成的女儿。”

我一把抹掉泪痕,起身上前一步,却被骆峥拦在了当下,“骆芸!你不会如此,他可是爹!”

我立刻僵在了那里,脑袋像被人猛击了数下,眼前竟看到了纷繁复杂的古老镜头,人影交错,悄然无声,一个幼小女孩被父亲高高捧起,女孩灿烂的笑动人肺腑。

我轻轻道出一声爹,身无力气,一下瘫软下去,稳稳落入骆峥的怀抱。

轻纱曼舞,莹笑动人都遥远,唯有怀抱依真实。

我无法知晓如何能救了眼前人,但这怀抱我万万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一次。

我握紧瓷瓶,欲要起身,瓷瓶却在轻点之下稳稳坠入骆峥手中。

骆峥向我淡淡一笑,起身向着骆克成而去,顷刻之间暗红瓷瓶已空,尽数落入骆克成口中。

骆克成配合的喝下十夜鸠,“峥儿,爹,对不起你。”

骆峥面上冰冷,略作思忖,跪在骆克成身前,“安心上路。”

交错膝头,我踉跄的蹭到骆峥身旁,与他一起跪对着骆克成,余光之中骆峥眼中泪水盈盈,消瘦的面颊越渐惨白,亲手弑父的恶行本应由我来完成的,我这个姐姐为何总是不能给弟弟一个保护,手握成拳,狠狠垂在身侧,一缕鲜红的血液很快自指间蜿蜒而下,在冰冷的地面上印上片片血痕。

“你很懦弱,懦弱到只能用仇恨掩饰不堪。”我深垂着头,自贝齿中挤出嘲笑。

楚毅望着星空的俊眸微眯,竟莫名的泛出丝丝伤痛,极轻的一闪而逝。

凤娘侧首向楚毅看去,丹唇微启,只留了一抹轻叹。

骆克成看着眼前一双儿女,脸上挂起微笑,正待向儿女做出临终的最后叮咛,却神情猝变,“啊!”的一声尖叫,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只见他鹰目中溢满恐惧,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声,嘴角突然淌下一趟黑血,随着他频繁的呼吸,一股黑烟从鼻中冒出。

我伸手上前欲要阻止这一切发生,却被骆峥紧紧拉进怀里。

骆克成开始颤抖,一口脓水喷射而出,脓水溅落到我们的衣衫之上,竟烧了数个洞。我无法再看下去,侧头躲进了骆峥的怀里。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窗外一片寂静,楚毅立在窗前,随着骆克成每一声的呻吟,身侧的拳越握越紧。怀着仇恨生活是辛苦的,本以为报仇之后,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可以轻松一些,但是为何“懦弱”两个词却将心压得越来越疲惫。

凤娘悄然走至楚毅身侧,看着那颀长的孤影,不由落下眼泪。

“带他们回去。”楚毅淡淡道。

凤娘敛襟一礼,像是得了大赦,转身快步走到我身旁,“骆姑娘……”

骆峥身体一怔,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疲惫的将我撑开。

我抬眸望向他,紧紧的钳住他的手臂,“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骆峥的眸底突然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似乎都会被淹没,低头看着我因为用力而发抖的双手,冷冷道出一句:“你是谁?”

整间房屋又再次沉沦,一片死寂,甚至是骆克成也停止了哭喊而昏厥,凤娘长眉细拧,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好像那答案能从我的眸中探出。

我是谁?心里那种猛地被利刃拨开的感觉,灭顶而至,我看着骆峥湛黑的双瞳,沙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但你是我的弟弟。”

骆峥的脸色越渐惨白,清冷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他微微颔首,不再看眼前的一切,只得在凤娘的搀扶之下才能够起身,虚弱的步出了房间。

我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骆峥消瘦的身形隐没在了房门后。

“骆姑娘,回房吧。”凤娘送走了骆峥,返回来接我,我向她点点头,看了看昏死的骆克成,起身。就在脚下即将迈出这冰冷的房间时,脑中的古老镜头又再次上演……

夜影重重,轻纱明灯纷纷盈在湖中,水光摇动,心绪亦仿佛暗波涌动,那暖暖情愫,竟让微凉的夜也怡人。骆芸轻轻推动波中的明灯,抬眸看向站在岸旁的身影,心底立时觉得泛起温热……

我摇晃着身子,用手扶住门框,原来……转身看向窗前的楚毅,眼中冷锋如刃,原来骆芸对那杀人如猎物的楚毅竟曾那般的动容,而他却在利用骆芸的倾心,残忍地实现这一步一步的复仇计划。

心谷中的痛,一波一波的侵蚀着我的清醒,眼前的一切飘渺,终究消失殆尽。

在睡梦中,总有一个声音催促自己睁开眼睛,很冷,很累,衣服潮湿的贴在身上,很难受,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刺眼的明亮顿时耀入眼底,使得我不由蹙紧了双眉。

“骆姑娘,你醒了?”又是那较好的妙音入耳,却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恩。”我挣扎着起身道。

“再躺一会儿吧,你的热还未退。”

“骆克成怎样了?”我并没有反抗,只因这身子确实难受的一动也不想动。

凤娘朱唇微抿,偷偷看了我一眼,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转头对着门外道:“来人,将药端来。”

门应声而开,走进一位侍女,将一碗黑汁汤药递到我的面前,这浓浓的苦味,立刻得我侧过了头,“不用喝药,我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也能扛过去。”

凤娘唇角一勾,接过了侍女的药,“这热来得凶猛,怎能不喝药,硬扛。”

“没关系,我的身子我知道……”话未说完,突然语塞,这身子不是我的,怎么突然忘记,看着凤娘手中的汤药,无奈坐起了身,“多谢凤娘。”

凤娘将碗交到我的手中,看着我喝了一口,才缓缓起身,对一旁的侍女小声吩咐了几句。

好苦啊,我硬着头皮将药喝了一半,退给了凤娘。侍女抢先接过了药碗,退出了房间。

“骆姑娘,昏睡了两天,我已命人去准备侍浴,喝了这药以后,再去蒸浴,身子能好得更快。”凤娘边说,边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衣衫,放到我的床边。

我颓然坐在**,没想到平日很少伤病的我,竟一病病了两天,向凤娘点头道:“有劳凤娘。”

暗自叹息,往那床边的衣衫看去,又是淡淡的蓝,伸手抚上那轻如翎羽的质地,想起之前一幕幕情景,仿佛又跌进了一场荒谬的闹剧,眼中不期浮过一片漠然,淡淡的开口道:“我不是骆芸。”

凤娘一怔,眸光轻动,对上我的眼睛,“骆姑娘,楚爷不会伤害骆峥。”

我知她以为我在为了保护骆峥而撒谎,扬起轻笑的弧度,“亲手弑父,岂不是伤害?”

凤娘的唇角极轻的抽搐了一下,侧头躲开了我的眼神,“总之,如果骆姑娘知道骆克成对楚爷做过的事情,就不会……”

“不会什么?”我打断了凤娘的说辞,“不会怨他?不会恨他?不会变成第二个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