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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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章 曾经年少

陆离对此甚是疑惑,怎么方才仍是一副笑脸,只是一会却变了怒容?回忆自己是否哪里措辞不当,始终想不明白,只得请教道:“老人家,我是否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如此气愤?”

老者只是一声冷哼,“叫你赶紧滚!就你这样的毛孩也想着去寻找蓬莱仙岛,真是找死。”

他听的自是不甘,双眉轻皱,望着老者郑重道:“为何不能。”

“寻蓬莱仙岛需要超人的毅力与过人的本事,你可有?若是没有,就不要自讨苦吃了!”

“你对我并不了解,怎么能够信口开河!我若非真心实意,断然不会与你在这争执,老人家,还请借我一条轻舟!”

“真心实意?”老者斜着眼上下将其打量,忽得一声冷笑,饮下一口小酒,大力抹去嘴角残酒,抬手指向东边说道,“如果你能将我养在池中的一条虎头鱼抓来,我便借你一条小船。”

他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

他便当即向老者所指走去。

老者望着他瘦弱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又重回躺椅之上,轻转着颈项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想干大事,寻蓬莱仙岛?有多少豪侠义士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年纪轻轻就这样鲁莽,也不为父母想想,要是你有了点意外他们怎么办。”

说罢,拧开酒袋,将酒袋举过头顶,沐浴着万道霞光,正要开怀畅吟,却听得有人高声道“老人家,若我抓了那虎头鱼,定要借我一条轻舟!”害得他分了神,脑袋已经忘却了要喝酒,手中动作却未停止,有酒自小口而出,径直跑进他领口,将上半身打了个湿透。

他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东西!”却是十分心疼,将酒袋盖子拧紧放在一旁,抬手伸进衣内,抹了一手湿滑,放在眼前细看,有醇香自掌心传来,惋惜道,“可惜了这好酒”,便伸舌舔舐起来,将手掌舔得干干净净才作罢。

想起陆离,他又有些生气,转身向东边望去,只见陆离在鱼池边上俯身观望。

说是鱼池,不过是一只嵌入土中的稍大木盆,长宽三丈深五尺,蓄着一半水。

池内铺着一层薄沙,游着一尾拇指大小的鱼,头大身小,赤色鱼身上胡乱印着淡淡斑点,背脊长着一排尖刺。细看之下与虎的确有些相似。

陆离望了片刻,便是直跳入池中,双腿分开站毕,全神贯注地盯着虎头鱼,呼吸减缓,双手渐渐靠近水面。手指伸入水中,见那虎头鱼依旧是趴在水底悠闲地甩着胸鳍,便屏住呼吸,双手猛向虎头鱼冲去。

虎头鱼尾鳍急甩,小小身躯骤然推水前进,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双手,在另一头甩着胸鳍,腮一开一合嘴一闭一张。

他眼见着虎头鱼自指尖溜走,自是不甘,起身淌水走去,双脚才站定,虎头鱼便摇着尾巴游动起来,一会在沙底小憩,一会顶着木板嬉戏,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并未有烦躁迹象,只是追着虎头鱼来回淌水。

老者见其如此有耐心倒是有些吃惊

,捏起酒袋自躺椅站起,伸着脖子望向东方,只恨目光不够长,便欲再向前一些。

他的女儿恰好自屋内走出,见其伸着脖子张望,不由得皱了眉,快步走去拍在他肩膀低声道:“爹爹,你又在看大姨洗澡!”

他并未转头,依旧踮着脚左右张望,“说什么呢,我在看小伙子抓鱼。”

女儿顺着他目光望去,哪有什么小伙子?便是有些气愤,甩下一句“我回屋告诉娘你又在偷看大姨洗澡”转身进屋。

“哎我说...”他刚转过头便见女儿已离去,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忙往屋里赶,进门前仍不忘朝东边望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屋内,餐桌边坐着一家三口。

老者只顾低头扒饭,约莫是方才被妻子一顿教育,安分许多。

女儿坐在他对面朝他耀武扬威,见他伸出木筷欲夹一块鱼干,亦伸出木筷摁住他的木筷,他却不敢有所表现,只是微微用劲,手中木筷一动不动。

妻子低声道:“苞儿,饭桌上不许无礼。”

女儿这才收回筷子,朝她吐了吐舌头。

老者三两口便吃完了饭,欲起身离桌,女儿忙朝她母亲喊道:“娘亲,爹爹又要去偷看大姨洗澡了。”

他自是有些不悦,黑下脸瞪了她一眼,“我说过了我在看一个小伙子抓鱼!天色有些暗了,我去看看他的情况。”

妻子哼了口气,醋意十分,“小伙子好好的抓什么鱼。”

“我答应他只要抓到那条虎头鱼便借他一条小船。”

“爹爹,他要船做什么,打鱼吗?”

“寻蓬莱仙岛。”

“什么。”妻女俱是停下筷子,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他自知说漏了嘴,忙低下头。

妻子拉着脸,将筷子重重砸在桌上,狠瞪着他道:“去,告诉那小伙子,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借船!”

他仿佛一个向先生耍赖的孩童那般,眯眼摆头道:“就算我们不借别家也会借的。”

妻子怒道:“谁爱借谁借,这种损阴德的是我们不干!丢了一条船事小,可是丢掉的命呢!人命只有一条,不是拿来这样挥霍的!”

“我也这样说,可那小伙子说他...”

“他怎么样说我不管,总之就是不借!!”

见妻子如此愤怒,他不好再辩,只是缩着脖颈悻悻出门离去。

天色已暗,凉风渐起,走在路上虽然还能看清个大概,却是极其容易吃暗亏,被凸出地面的浅色石块绊倒,被铺在路上的渔网绊倒,甚至踩到睡在路边的猫狗惊得汗毛倒竖。他便有些担心,加快了步子朝鱼池走去,心中捉摸着天色已经如此,那小子应该已经离去了吧。

近了却见陆离仍旧府着身,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以颜色深浅分辨虎头鱼位置,而后迅速伸手,却是次次落空。

老者微微心疼,有意让他知难而退,便站于不远处喊道:“小伙子,别抓了,你抓不

到的。”

陆离闻见老者声音,终于直起身来,因为弓身太久而害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手背抵着后腰尽力后仰,一声呻吟自鼻腔而出。“老人家,我本来已经抓到了,却被它背上尖刺扎入肉中,一不小心又让他溜走了,放心,我一定可以的。”便又俯下身子。

老者听在耳中自是心疼,“什么,手被扎了?”便急匆匆赶来,直跃入池内走至他身旁,拉起他的手伸至自己眼底下,虽天色昏暗,仍能见到三两个不小的黑点。

因在海水中泡了太久,双手尽是皱。

老者抚摸着他光滑却起伏剧烈的双手,忽得鼻子一酸,低声道:“孩子,别抓了,听话,蓬莱仙岛有什么好寻的。”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老者呆了一阵,忽得笑出声来,头转至一旁,不敢置信地顾自摇头,心却是亮了一亮,仿佛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行,那你抓吧,抓到了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准备一条大船!”

他顿时来了劲,喜道:“多谢老人家!”

回了屋中,妻子问他陆离是否离去,他摇了摇头,将妻子抱入怀中,在她耳旁低喃道,“他说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老婆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们身为旁人就不要参与了吧。是啊,丢了性命十分惋惜,但是我想他们出海前便有了心理准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固有一死,或比虾米轻,或比鲸鱼重?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心中只有家的,你看西边老李一家,老李的婆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再看看我们家,你是妥妥的老大啊。”

妻子正要开口,他却将脑袋枕在妻子肩膀,好似猫咪撒娇转来转去,惹得她浑身发痒,便是一手将其推开,虽被他的一番话灌得迷醉,仍是黑着脸道:“晚上睡地板!”

戍时,妻女已睡,老者仍在忙活。他知陆离定会成功,便是准备了些许干粮淡水,又包了几件干净的衣服一齐装入船中,而后自己坐在甲板上,望着黑暗中的大海,饮着薄酒。

海风小了不少,带着淡淡腥味,海浪亦是变得温柔,轻抚着沙砾。

他望向远方,不禁陷入回忆之中。

每个人都有曾经年少,满腔热血只需只言片语便会沸腾。欲成为海上霸主,统领四海,或是成为一代高手,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却是付出了多少?喝了几口海水便觉着吃尽了苦头,摔破了几次膝盖便觉得已然“苦了心智劳了筋骨饿了体肤”,却仍是一介凡人,大约是苍天无眼,骂过几声便将曾经热血抛得干干净净。

告诉自己生活总将归于平淡,夜深人静时却总是蠢蠢欲动,不甘现在又不愿改变,怕疼痛,怕失去,所以注定成为凡人吧。

老者一声苦笑,拧开盖子,将酒袋高举过头顶,让凉透的薄酒直朝下奔来,如此便能唤醒深处的野心吗?

有没有唤醒野心尚且不知,被薄酒呛了咽喉烫了双眼倒是真的,虽痛,老者却是开怀大笑。

忽有声音传来。

“老人家,我抓到虎头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