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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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消得人憔悴

福州府,夏府天锁牢。

桌面油灯上燃着的萤火微微摇晃,大约是在同情那个只有一臂的青年。

范子旭已连吃两日苦头,身上伤的伤,焦的焦,却依然是一副吟吟笑脸。

夏柏魏站在夏南身后的黑暗之中,望着曾经的弟子微微心痛,腰间蝮蛇剑发出轻微嘶鸣。

陈旭手执一根长满小刺的长鞭,不断抽打着范子旭鲜血淋漓的残躯,一边喝道:“骨头那么硬做什么,你只需要招出陆折柳的下落便不用再受这皮肉之苦了,况且,就算我们找到陆折柳也不一定会把他怎么样。”

毒鞭抽在他身上,溅起淋淋鲜血,他已痛得麻木,只是咧着嘴,任由鲜血淌满下巴。

待夏南与陈旭离去,夏柏魏向前迈了一步,两眼通红道:“为什么这么固执,他们要的只是陆折柳的下落。”

范子旭眼珠上翻,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嘲讽道:“我的骨头可不如你那么软。”

夏柏魏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何必呢。”

范子旭望着被自己的鲜血覆盖的昏暗地面,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口齿不清道:“断了一条手臂才学会拥抱,我怎么...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动他呢。”

淮安府,山阳县南面的破庙。

陈无信坐在满是灰尘的破败烛台上,将一纸书信撕成碎片向上随意一扔,碎纸纷纷扬扬落下。

铺着草芥的地上一名弟子单膝跪地,道:“帮主,想不到这陆折柳竟然动到我们丐帮头上。”

陈无信冷笑道:“这根本不是陆折柳所为,思明府距施州卫何止千里,况且,陆折柳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去思明府?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哼,当我陈无信是无脑猪头?不过是与否都没有关系,四大门派与玄武门的恩怨已定,过不了多久便会群起攻之!玄武门江湖第一的称号即将不保,哈哈哈哈。”

施州卫,玄武门黄忠峰。

焕焕终于醒来,趴着睡了一整天,只觉有些胸闷,猛吸了几口气依然未有好转,便忍不住用手去抚胸,却摸到硬梆梆的东西,不禁吓了一跳,扒开衣领见绷带裹着胸口,脸上顿起红霞。

门开,卫清道长端着饭菜进来,见她已坐起,笑道:“哟,醒了,看样子精神不错。”

她却脸红更盛,抄起枕头便砸向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侧身躲过,一脸惊讶,问道:“怎么了这是?”

她不言不语,索性将薄毯、鞋子等只要能够抓到的一切物体都砸向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惊慌失措,放下饭菜便转身离去,关上门倚着木门气喘嘘嘘。

候在门外的冸咏晨见他如此,疑惑问道:“师父,怎么了?”

卫清道长瞪着双眼道:“我也不知道啊。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两人在门外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卫清道长才敲门问道:“焕焕,大姑娘,我可以进来了吗?”

焕焕已穿好衣裳,端坐在床边,红着脸望了门上影子一眼,小声道:“进来吧。

卫清道长这才轻轻打开一道门缝,透过门缝向屋里窥视一眼,又问道:“真的可以进来吗?”

倒是逗得焕焕扑哧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不少。“进来吧。”

卫清道长与冸咏晨各自搬了根凳子,冸咏晨坐在一旁,卫清道长坐在床边,替焕焕把着脉,脸色开朗:“嗯,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焕焕收回手,轻轻捏着手腕点头。

卫清道长望着她修长的睫毛问道:“对了,焕焕,刚才你为何用枕头砸我?”

她顿时又红了脸,握拳扬手怒道:“你还说!你...”她指着自己胸口,“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卫清道长望了望冸咏晨,不明所以地点头道:“是啊,你受伤那么重我...”

她的脸颊几乎要烧起来,猛地下拳砸在卫清道长肩膀,“你还说!我个姑娘家的,都...”

卫清道长无辜道:“我都快死的人了...况且,我也是为了治疗啊...”

她怒道:“你还说!”

卫清道长与冸咏晨相互讪笑,自知没趣便不再提起,只是问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收起手,回忆起昨日又有些苦涩,睫毛遮住愁眼,似没了力气,将背倚在床头说道:“昨日我在望归石看日落,夏空走来,总之他很烦,我想走,他却说要杀我,然后哥...陆师兄来了,我大意被夏空刺伤,他为了救我将夏空一脚踢开。”

卫清道长点头道:“嗯,我看也是如此,好了,焕焕,你这几日先不要练武了,好好休息吧。”

焕焕只是望着自己**在外的脚趾失神落寞,连卫清道长与冸咏晨出去未发现。

出了屋,卫清道长打算再去一趟主峰,便吩咐冸咏晨打理一切事物。

冸咏晨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平时不是我在打理似的。”

主峰,清虚宝殿。

每当谈论玄武门要事,五位掌门均会在此,这是无心散人的意思,毕竟人多才好商讨。

卫清道长于椅子上站起,朝托心道长行礼道:“掌门师兄,焕焕已醒来,她所言与折柳无异,确是夏空欲害焕焕而折柳为救焕焕将其踢入悬崖。虽有错却是无心之过。”

托心道长点头,转而望向陈珂,陈珂适时站起,行礼道:“掌门师兄,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说些什么,的确是我的过失,没能管教好弟子。我甘愿受罚。”

托心道长道:“夏空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管教不好也不是你的过错,至于折柳,虽是为救人,却又伤人,没能控制好自己而害了一条性命,就让他在火谷多留三日,三日之后你与卫清共同去接他。”

卫清道长与陈珂行礼道:“是,师兄。”

蓬莱阁不分昼夜,永远是一副不变场景,靠着大红蜡烛照亮厅堂,看似永恒,却是最折磨人。在此地,无论什么都会被无限放大。更渗人的是,这里没有喜悦与悲伤,八仙之下只有苦难与愧疚,摧残着殿下罪人的心灵。

陆离跪了四天四

夜,悟了四天四夜,终于得出结论。我是天煞孤星,应在此地受折磨直到死去。

四天,光滑的头顶长出了一小撮黑毛。

第五天,三丈高的大门戛然打开,两人迈过门开,站在他左右身旁。一个是他最憎恨的掌门,一个是他最喜爱的掌门,如今却不再有任何差别。

卫清道长柔声道:“折柳,可以回去了,真相已经大白,你只是未能控制好自己的冲动。”

他垂着头,不言不语。

回去,我能回哪里去,我这样一个人罪人,走到哪里将灾祸带到哪里。我哪里都不应该去。

陈珂见他没有反应,微微有些不悦,原地晃了两步,指责道:“陆折柳,你师父跟你说话你听没听到?是谁教你的目无师尊?”

卫清道长抬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只是望着陆离轻声安慰:“折柳,走吧,你属于整个江湖,不应该窝在这里。没有人会怪你,我喜欢你,咏晨喜欢你,焕焕也喜欢你。”

陆离这才有了些许反应,缓缓抬头,眼眶红肿,胡子邋遢,声音嘶哑:“真的吗?”

卫清道长抚摸着他的脑袋,面目和善地笑道:“当然了,折柳,你可是我们最珍视的宝贝呢!”

陆离干涸的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想说一声谢谢,却眼珠翻白,瘫在卫清道长怀中昏死过去。

卫清道长心疼地抚着他因过度饥饿而凸出的颧骨,叹了一口气,抱起他走出蓬莱阁。

回到黄忠峰厢房,卫清道长将陆离轻轻放在**,嘱咐冸咏晨煮些汤汁稀粥,且特地强调让他不要亲自下厨。

冸咏晨白了他一眼走出厢房,本想让焕焕掌勺,想起焕焕伤还未痊愈便未叫她,欲忽视卫清道长而亲自下厨为陆离煮些食物,却见焕焕已经在厨房,火炉上放着一只砂锅,扑鼻芳香弥漫四周。

他笑道:“为折柳熬汤呢?”

焕焕面无表情,只是坐在火炉边掌控着火候道:“我只是自己饿了。”

他嘻嘻笑笑,正要往她身旁靠,却听得焕焕再次说道:“灶台上已经有了一碗粥,你拿去喂他吧。”

他走到灶台边,见一碗煮得稀烂的瘦肉粥,叹道:“哇哦,对折柳可真好。”

焕焕不再开口,拿起火夹伸进火炉将木炭拨得更碎,即将熄灭的小火骤然猛蹿,不消一会又恢复了宁静。

天义峰,无虚宝殿后厅。

陈珂少见地坐在椅子上,抚摸着惊云剑,心中无限失落。若我能不以修为高低去评判一个人,若我能不那么严厉,是否会是另一个模样?下山的范子旭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张杨已经许久没有向我汇报了。陆折柳也许不是我错过的第一个弟子,却是最让我心痛的一个,以他的进步,达到天象只是时间问题,而这一切与我毫无关联。我真的错了吗?

自己作为外姓人,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子,全凭着日复一日的严格训练啊,若...他忽然苦笑摇头,原来我一开始就错了,自入玄武门的那天起,我便是玄武门的人,哪有什么外姓内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