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湖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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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三十一、洪水中捞蓑衣

三十一、洪水中捞蓑衣

每年的四五月份,是山区的雨季,老天会接连下几天的雨,那雨水又密又大,于是上游山谷中的水暴涨,水的颜色也一改以往的清澈变得混浊不堪,往下流入溪滩中。雨不停地下,水流越来越大,裹带着泥石块冲下来,形成山洪爆发,裹沙带泥的溪水面目狰狞,咆哮着汹涌而下,遇到溪里的大石头,会激起很高的浪潮,哗哗作响。我们村边的溪滩很开阔,有近一百米宽,依山势呈圆弧形,溪的中间还长有矮小的树,所以洪水到达我们中村时,就会平缓很多,好象凶猛的野兽在这里喘口气。我们在家里,能听得到这溪滩里洪水的咆哮声,轰轰隆隆,响个不停。

洪水来了,我们很兴奋,因为洪水从上游会带来许多的东西。有一根根山上冲刷下来的木料,有一捆捆的柴草,有一只只的水桶,有南瓜之类的,有时还有猪鸭什么的,全是上游冲下来的。大人们打捞大的物件,我们姐弟几个就在溪边打捞小东西,手拉着手,站在溪水稍平缓处,把那些东西拉上岸来。主要是图个刺激开心,收获是其次的。

洪水中是不容易站稳的,因为只要人一站定,那脚下的沙子就会打着转被水掏空,人就容易失去重心东倒西歪,好在我们久经沙场,跌倒了爬起。有一次我们姐弟几个还打捞上了一件蓑衣,就是独钓寒江雪中蓑笠翁穿的那东东,是用棕丝编织成的,还是新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我们中午刚捞上来,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来认领了,那是上游村子的一个老汉,说是过溪上木桥时,那桥受洪水冲击,摇晃不停,他一个不稳摔倒了,掉到溪里,这身上穿的蓑衣被洪水冲走了,为了怕我们不相信,他说这蓑衣上有他的名字。大姐一看,果然有名字。这是我们山村的一个习惯,一些家具农具器物上常写着主人的名字。主要是怕平时一起劳动时搞混掉。象我们隔壁邻居赵大爷家,家里的扁担、水桶、箩筐、斗笠上都写着:赵双全用记办。

这蓑衣是他的,但是我们辛苦捞上来的,也不能

白给。可那人除了说谢谢之类的好听话,不肯出一点血。在邻居赵大爷,小爷爷的帮腔下,说如果不是我们几个小孩子捞上来,这蓑衣早被水冲走了,找不回来了,还得化钱制作,所以不能光用嘴巴谢,应该适当表示表示的。那人才很不情愿地掏出一元钱给我们姐弟几个,我们嫌少不收,他无奈之下增加到二元钱,我们也不想多与他说了,就让他把蓑衣领走了。

三四天后,这洪水慢慢变缓了,气势比较缓和了,水也从混浊变得淡黄了些,于是从下游十多里外的水库中有许多的黄尾鱼逆水而上游过来,一阵一阵的,我们就开始捕鱼。

农业学大寨开始后,村子附近的山头被砍去了柴草,用锄头挖掘一尺多深,清理掉树根石块,开垦成了一条一条的旱地,种玉米或者番薯或者毛豆。这旱地也是中看不中用的,一下大雨,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冲刷出一道道的小沟。这村边的溪滩也被整改,要围成大寨田。这是一个大工程,全公社好几个生产大队是联合行动,派出人马参加围溪造田,从上游到下游,红旗招展,口号声声,都是劳动的人,从溪里抬石头垒坎,从山上挑泥填埋,有点象修红旗渠的情景。这支改溪造田的劳动大军,专门成立了指挥部,公社的书记是总指挥,提出围溪造田这个主意的人是洪村的祥林,他本是生产队副队长,提升为副总指挥,具体现场指挥。他在劳动现场不时地走动,大声地下达命令。最后,那一大片存在了几百年的溪滩没有了,围缩成只有五六米宽的溪沟,笔直的,象是一条水渠。其余的都成了水田,那新开的水田看起来整齐划一,高低错落有姿,很有气势,全公社因此增加了近百亩的农田,分摊给了各个大队。这片田的名字叫大寨田,但村民习惯叫新开田,这田的开发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县里还不知是区里还召开过农业学大寨现场会,许多别的公社的人来参观。提出这个围溪造田想法的祥林,后来提拔当了公社干部。

这百年的溪滩变小了,从百来米宽到五六米宽,以前的景姿没有

了,没有了溪边的树,没有了溪中的石头堆,沙坑,没有了自然形成的一个个小水潭,没有了野鸭栖息翻飞,没有了村里孩童玩乐的地盘,没有了村里妇女们晾晒被单的石头地。每年的洪水爆发期,溪水更激,速度更快,也没有了缓冲的地带,总是把溪边的数千公尺石头垒的坎冲垮,把架在溪上的桥冲塌,把农田冲个稀里哗拉,沙泥石头树枝冲入农田,淹灭了水稻,农田又成了沙滩,满目凄凉,伤心欲绝。刚开始头几年,每逢下雨季节,看着雨水不停地下,哗哗地汇成水流,社员们都担心着这新开田会不会被洪水冲垮,纷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扛着锄头去溪边看护。但溪水毫不留情,坚定地咆哮着,一次一次地先冲开一个石坎缺口,然后摧枯拉朽般地冲毁农田,每年如此,毫无例外。洪水一过,生产大队就得组织人马去田里搬石头,挑走砂泥,重垒石坎,扶植秧苗,没一个月工夫恢复不了,年年都是如此,搞得怨声载道。我支农后也曾经干过这活,社员十分怨恨,这围溪造田,粮食倒是没有多收几斗,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惨重,而且没有休止,村民们边劳动边祖宗十八代地骂那祥林,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搞围溪造田,劳民伤财,但只能这样骂几句,对现实无可奈何。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在外地工作。许多次回家乡探亲访友,我总习惯性地到溪边看看走看,下到溪里挖挖石蟹,想重温孩提时的旧梦,打捞起往日的快乐。但总是一年比一年失望和伤感。那溪是如此的陌生,记忆中清澈的水不见了,溪里的小鱼虾难寻了,到处漂浮着黑色白色的塑料破袋子,石头上挂着扔掉的破衣破鞋,一片的荒芜,了无生气,象一个天然的垃圾场地。那倒塌的石坎也不再修理,长满了青草与芦苇。村民的日常生活已与这条曾经是融为一体的溪滩很少相干,没有村妇再来洗衣,取水,晾晒被单,没有孩子再来戏水,摸鱼捉蟹。没有男人们来洗脚,村民远离了溪滩。村民抛弃了溪滩。

人类易犯的错,就是在大自然面前自以为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