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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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金玉良言

老郑要比老冯晚走几天,在临离开部队的头天晚上,团里部门以上领导在小灶上为他饯行,这天也正好是廖正天收养的儿子满百日,他把老婆孩子从哈州接过来,在县宾馆办了丰盛的酒席,宴请团里所有干部。天刚黑下来,烟花爆竹便霹霹叭叭地燃放开了,把个小小的县城弄得像是在过节一样。

天上正下着大雪,县城里仅有的几辆出租车来来回回往返于团部和宾馆之间,接送前去赴宴的军官以及他们的家属。

我接到的请柬是陶文交给我的,搞不懂廖正天是想与我和解还是在向我示威?

我没有去,一个人在家里炒了两个菜自斟自饮,喝了差不多二三两的时候,老郑打电话叫我。

我在团长办公室门口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然后敲了敲门进去,老郑已经把便装换上了,脸红红的,很粗地出气,看样子喝了不少。老郑见我,问道:“在干吗呢?”

我说:“没啥事,一个人家晕了两杯。”

“呵,还以为你吃喜酒去了呢。”

我笑笑说:“不就捡了个小孩吗?还是先天残疾,有啥好希奇的?”

“我看好多人都去了呢。”“我们俩再整两杯吧?我这儿有好酒”老郑说。

我见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就说:“连长算了吧,改天我请你,给你饯行。”

“还饯啥行啊,明天我就走了”“找你来也没啥事,就是想和你唠唠。你不会嫌我烦吧?”此时的老郑,语气和神态完全像换了个人似的。

“怎么会呢?连长,好好的你为啥突然想转业呢?”

“唉!三言两语说不清。”

“管他呢,你就说说嘛,反正又没有别的事情,也好教我点经验”。我很想从他这里证实,他的转业是不是与廖正天有直接的关系。同时我也有点内疚,如果不是因为小林,也许,现在转业的就不是他了。

“算了,事情都过了,还说那么多干吗?”老郑不想再提,这让我觉得别人对他的议论,也并非完全是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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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小闻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凡事别太他妈的认真了,也别太老实了。”

“我觉得你啥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否则,我也不会同意让张世材兼任副处长了。跟你说,别看我平常叫你们要老老实实干工作__哪个领导不喜欢老实的下级啊?但是,越是老实本分的人,就越是没有本事,没有能力,特别是管理方面的能力。当然喽,在领导眼里,你有没有能力,适不适合在哪个岗位上干,这固然很重要,也容易看出来,哪个领导都不是傻子,但是,他愿不愿意把你放在那个岗位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闻,这些年你应该还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对你,你的心里也很清楚,按说,你也是比较有能力的,但这只是我对你的评价,在别人看来,你身上还缺少一种圆滑,不随和,就好像你多了不起一样,这就不行。还有啊,有些机会是别人带给你的,有些机会则是自然而然来到你面前的,而有些机会呢,就是你自己去争取、去创造的了,但是不管什么样的机会,你都要能够抓得住。你看张世材,他就知道利用春节拜年的机会和军区的那些部门搞好关系,你再看看你,叫你去你还推三阻四,真要叫你在某个岗位上干,人家知道你是谁啊?怎么去帮团里要这要那的啊?这里面的道道我想你是明白的,但你平时咋就不主动一些呢?”

“我知道你和张世材一直不对付,但是我就从来没有听你在我跟前说过他啥不是,这当然

很好,可又顶啥用呢?同志哥,光我了解你不行,要让更多的人了解你才行啊。”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工作,到头来连自己最信任的领导都这样评价我!毛老人家不是一直教导人们要“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吗?连一字不识的父亲,也常常用背得烂熟的什么三字经、增广贤文、二十四孝来教育我,为人处事要老实本份,本份本份,本人有一份。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老实这两个字变成贬义的了呢?

我内心有些悲愤,却也有些不服:“那廖正天那样的人是不是就很有前途?”

“这小子,混蛋一个,纯粹他妈的胡来,早晚有他倒霉的一天!”

“当然,话又说回来,老实也有老实的好处,稳当,不会大起大落,混蛋货能成气候,但是也容易出事儿啊。”

我无语__唠叨了半天,究竟是老实点好啊?还是不老实好啊?

“唉!真是无官一身轻啊!”老郑又突然感叹起来。

“连长,你是正团,回去是要安排职务的,以后你还会接着当官呢,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管的人少一点而已,但是说不定地方上的官还更有当头呢”我认为他说的不是心里话,无官是一身轻,但无官也会被人看轻,这是个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所以,我发自内心地安慰了他几句。

“去他妈的,老子再也不想当啥官了,随便找个看门的或者收发室之类的工作,等着退休就是。”

“你还记得刘团长吧?他回去以后当了个啥局的局长,听说前段时间出差的时候出了车祸,这会正半身不遂地躺在**呢。人这一生啊,你会遇到些啥事,没有谁能预料得到,有啥球道理?”

“当官有当官的好处,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啊。小闻你是不知道,我当团长这些年,在许多人看来好像威风八面的样子,但是你知道我最怕啥吗?跟你说,我最怕半夜三更电话铃响,最怕你们这些小兄弟见了我不跟我打招呼,不向我敬礼__你说,我他妈可怜不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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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怕电话响,这点我也是深有体会。

汪崇启调武装部以后,廖正天把他的其他工作都接下来了,唯独不想接管养殖场,就是因为养殖场那五名战士太捣蛋了。他们平时偷几只鸡、拿点饲料送人那是常事,最可气的是,不是今天这个打架了,就是明天那个赌博了,要不就是喝酒闹事了或者夜不归营了。夜里十二点以后你去查铺,明明看他们在**躺得好好的,但是,等你回到家刚刚睡下没多会儿,军务股的电话就打到家里__纠察已经从街上将他们纠回来了,叫去领人呢。

后勤干部不查哨,但如果手下有兵,晚上就要不定时的查铺,以免战士晚上偷跑出去干些违反军纪的事情。

至于说怕战士不敬礼,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想当年,他还是连长我还是战士的时候,我仅仅是和他握了下手,就摊着手掌感慨了半天,如今,他已经贵为团长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结他讨好他呢,岂能不向他敬礼?但是,或许就有极个别的战士,只想到部队上混几年就回去,并没什么过高的理想、追求,就象我的一些同年兵战友,如徐洪贵那样的,他们一无所求,自然也就无所畏惧了。那么,别说是团长,就是师长、军长,当他偶尔出来散散步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士兵走他身边过,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也是可能的。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遇到这样战士的长官肯定会认为,自己当官当得太窝囊,太没威信了,连

个小战士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啦,刚才你小子进来就没有敬礼,也没打报告,敲了两下门就进来了”我正胡思乱想呢,猛然听老郑抱怨道。我连忙向他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团长,我刚才只去注意身上的雪,怕把你的地给弄脏了,忘记了。”

“算啦,你小子,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啥连长团长了,你就称呼我老郑,甚至还叫我八饼,我都不会生你气的,敬不敬礼都一球样。”

我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个球啊?你对我咋样都无所谓,可是我告诉你啊小闻,以后新来了团长,你小子可不能再这样了啊,跑勤点,跟紧点,别他妈的叫你你才来,不叫你你就躲到一边凉快去。”

我只管笑,不接他的话,心里却说:那还不是因为你没以前那么随和好玩了吗?

“张世材这人呢,不是个善茬,虽然有能力,会来事,就是太势利,用得着的人他能把你捧上天,用不着了,他理都不理。这不,自从知道我要转业,他连面都没照过一次,你是一直都这样,他以前往老子这儿跑得可比谁都勤呢。”

停了下,他又说:“你别看,小闻,你还是有潜力的,其实你也可以和他争一争。”

我又是笑:刚才还怪我不往你这儿跑勤点,这会又说张世材太势利。又说我太老实,又叫我和张世材争,喝酒喝多了的人真是太好玩了。

“和他争?拿啥来和他争啊?我既没有钱,又不是哪个领导的干儿子”我开玩笑地说道。

“其实有些事也不是那么绝对,你看我,不也一样是从农村出来的?不也干到了正团吗?”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那位赫赫有名的大首长矮小的身影,他的祖上应该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吧?他又靠的是什么呢?

我又想到了老冯,他和老郑是同年兵,何以一个成了团长,一个却连副团都没混上去呢?是因为军队中后勤与军事的巨大区别?还是能力大小的问题?似乎用这些都不能完全解释清楚。

要彻底探究大首长的成功和冯处长的失败,这就不是我这颗小脑袋所能想得到和肚子里这点水水能写得出的了。

“连长,你一直从事的军事工作啊,我一直搞后勤,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要感谢老连长的大力关照了。你看冯处长……”

“算了,别提他了”我正要接着往下说:老冯不仅熬了这么多年,听说还花了不少钱,最终也没上得去__他却打断了我。

“你们处长……人都走了,我也不想多说他了,反正你记住,人要经得起挫折,别受点点挫折就撂挑子,想坐等好事上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如果不是家里出了点事,说不定他还想接着熬呢。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年老冯为边防官兵解决这样解决那样,到头来还有人告他越权捞取荣誉,老冯的积极性确实轻此受到严重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连长,那你就接着干啊,你这一走,我都感觉得没着没落的了”我的意思是想说:你不是才批评老冯经不起挫折吗?那你为什么受了点挫折就马上想到转业呢?没想到,这句话戳到他的痛处,老郑突然就沉默下来。

我见他在打哈欠了,就告辞出来,临出门没忘了向他敬礼,老郑连忙站起身还礼,将手抬到眼前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便装,便又将手放下,改为朝我挥了挥手。

营房外面的公路上,积雪已经有两尺多厚了,车辆根本无法行驶,在县宾馆吃完酒席的军官及家属们,正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返。

今年的雪可真大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