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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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天山公司

仍在三连炊事班当班长的龙世奎,此时已经是连里的元老了,全连人都称呼他老班长,团长老郑又特别喜欢他,常常在全团大会上表扬龙世奎是扎根边防的好榜样,因此,连长指导员也要让他三分。

这家伙自持老资格和团长的宠爱,半夜想起要喝水,立即就要炊事班的战士起来给他烧;如果有哪个战士不听话,他就大热天戴个草帽坐在蓝球架子下面,指挥全班战士在操场上来来回回地走队列,也不让休息,走上几个小时接着又去做饭。

他自己则什么也不干,整天背支半自动步枪在戈壁滩上晃悠,专打野兔子。

我在八里庄有时也会给他打个电话,或给他带点吃的喝的去,他则时不时地给我捎几只他自己打来的或套来的野兔。

有次我打了五斤白酒、买了几只卤猪蹄一起带给他,这家伙竟然和连里另外两个志愿兵___发电员巴图和电台台长张有亮一气就将五斤白酒喝光了。喝完了酒,龙世奎说,我要到炊事班看看面发起来没有;张有亮说我还要和师电台联络;巴图则说要去关发电机。平均每人喝了一斤多白酒,居然什么事也没有。

听说还有一次,三个志愿兵把两件啤酒倒入洗脸盆里,双手端着盆子喝,而且规定必须一口气喝完,谁喝不完或者中途换气,谁就掏酒钱。

三个最后留下来的老乡之中,龙世奎最晚结婚,老婆比他小七八岁,虽未随军,但却长年住在边防上,他们那两岁多的儿子活脱脱就是龙世奎的翻版。

提到龙世奎的儿子,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呢。

因为没有计算好预产期,龙世奎的儿子就出生在边防上。当时,团里接到连队的报告后,来不及到地方上请接生医生,便派万正勋为龙世奎老婆接生,待万正勋乘车赶到连里的时候,龙世奎老婆已经快临盆了。万正勋这家伙却仍是不慌不忙地一边戴手套和口罩,一边准备医疗器械,还一边和站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的龙世奎开玩笑,他指着龙世奎老婆已经扩张开了的下体对龙世奎说道:“奎奎,你看,这么大个窟窿,你那玩意儿放进去算个啥嘛。”

正痛得爹呀妈呀大叫着的龙世奎老婆一听这话,扑哧地笑了下,就在这时,小家伙奇迹般地露出了脑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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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世奎见我和巴图进来,站起身表情丰富地说道:“股长,股长,老子们就不鼓掌,老子们就要跺脚,看你能咋个?”

我笑了笑没答理他,一屁股坐到他们那用两张行军床拼在一起的铺上,像陈奂生进城第一次坐沙发一样,使劲在**撴了几下。龙世奎连忙大叫:“哎呀,轻点,你想把老子们的高级席梦思整塌啊?”接着又问:“没带点酒上来啊?”

我调侃道:“我还敢给你带酒?万一你醉死了你老婆咋办?我可做不下她的活路。”

“一帮酒鬼”龙世奎的老婆在旁边接口说道,龙世奎便不吭气了。

我又转向巴图:“巴图,还有两三年你就转业了,装莫合烟的麻袋准备好没有?”

听说这几年图巴的烟瘾大得吓人,为了过瘾,他经常到班排里给战士们讲一些发生在草原上的稀奇古怪的趣事:什么他亲自钻进洞子里掏狼崽呀,什么养的狗如果一窝下了九只小狗,这第九只连狼都害怕呀,等等,等等,有些是真实的,有些可能就是他信口胡编的,但他又讲得煞有介事,战士们为了听他讲,就轮流供他抽烟,他待一支快抽完的时候,把下一支的一头捻松,再将烟头接上去,一点也不浪费,据说他可以整天一直这样抽下去。

巴图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勺、露出焦黄的牙齿笑了笑:“副班长你还说呢,你让我吃烟头的事我可一直记着的啊。”

“副班长,我是不是就调到团部去了?”接着他又问。

我鼻子里哼了声说:“你想得到美。”

“那我们住哪儿呢?”巴图以为边贸公司是新设立的一个单位,我们这些人以后就专职从事边贸工作呢。

“开关期间住通二连,闭关以后还回连里”我说。

“是这样啊?”

“可不。”

“副班长,那你把我调到团里行不?

边防上太他妈的枯燥了”巴图央求道。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说道:“行啊,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不准抽烟。”

龙世奎和他老婆听到这话,都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想让巴图戒烟,这比让他不吃饭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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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连队的通信员来叫我:“闻股长,处长叫你”我站起身叫巴图:“巴图,走。”

龙世奎说道:“天都快黑了,还要走啊?很想留你喝几杯的,又没得酒哒嘛。”

我说:“行啦行啦,老子下次多给你打几斤来就是,不过你要匀着点喝啊,再像上次那样就没门了”边说边走出门来。

龙世奎夸张地做出兴奋的表情,搓着手说道:“嘿,安逸,安逸,再不沾点你股长大人的光,老子们就要开台了”遂与老婆一人牵着儿子的一只手跟着送出来。

看他们现在这样恩爱幸福的样子,谁能想到,龙世奎竟然是众多战友当中第一个离婚的呢。

操场上,连长指导员正在挽留处长,见到我连忙过来招呼:“闻股长,要走啊?”

已经换好了便服的陶文面对着我问道:“股长,我和你们一起下去不?”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把头转向老冯,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老冯说:“你先不忙,等需要你的时候你再下去。”

待巴图收拾好洗漱工具出来,我们便乘车来到通信二连的小招待所里住下。

自从步二连撤销以后,两个院子合并成了一个,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与山坳那边小集镇的热闹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躺在小招待所硬梆梆的木板**,总也无法入睡,脑海里电影似地闪现出过去的许多情景。

在团教导队参加骨干训练的时候,那些家属随军的干部经常到教导队要公差为他们卸煤卸柴火,卸完之后,脸不叫洗一下,水不叫喝一口,浑身赃稀稀地又回到教导队,那时,不仅不觉得赃和累,反倒认为是这是挣表现的机会,而现在,稍微有点体力活都要找连队战士来干了,当然,干完之后,我会请吃战士们洗手洗脸,然后请他们喝茶或吃瓜。

离开军校的那天晚上,我和张世材两人背着背包到处找住的地方,大的宾馆我们住不起,小点的又都住满了,找了半晚上才找到一家维族人开的私人旅馆,一元钱住一晚上。摊开叠着的被子,线缝里爬满了虱子,我们俩把衣裤全脱光,挽在一起吊在灯绳上,因为太累,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战士的几年间,也一直睡的是木板床,那时睡得那么香,现在,床还是木板床,不知何时已经不习惯了。

那次与张世材、廖正天和汪晋辉等人考军校的时候经过这里,从湖里游了泳回来,我在路上发现一个小洞里有一条盘着的蛇,蛇身比枪管略粗一些,蛇皮红黑相间。我当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大步跃过那个小洞,汪晋辉问我“干什么”,我没有声张,心里却忐忑着:很少听人说在寒冷的北方还有蛇虫出没,也从没听说过有人畜被毒蛇咬伤的事。

马上就要考试了,不知道这是吉兆还是凶兆?我想,自己如果声张起来,这几个人肯定会将这条蛇挖出来弄死,不如就放它一条生路吧,于是,我惹无其事地和张世材他们一起回到了步二连。

在后面的军校考试中,我考得了很好的成绩,语文竟然得了九十六分,总成绩居全团第三名。

此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谈起过,说不定,幂幂之中,正是这条蛇保佑了自己呢。

转眼十多年过去,不知道这条蛇还在不在那个小洞里?或许,已经长得很粗大了吧?它会出来祸害人吗?

班排长们往往爱把新兵分成老实的和不老实的。经过了这些年,我、张世材、廖正天、汪晋辉,还有龙世奎、巴图等等,他们又该算是老实的?还是不老实的呢?不管如何,这些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仅仅是名字没有变,但无论是形体上还是思想上,今天的他们与昨天的他们相比,肯定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一条蛇,不管长到多大,不管游走过多少地方,它都不会产生思想,不会产生灵魂,依旧是一根简单的爬虫,至于说能够保佑人,那就更是扯淡。人就不一样了,随着经历

的增加,阅历的丰富,从生理到心理,从身体到灵魂都会发生变化,上没上过学,不一样,当没当过兵,不一样……到没到过雪山峰顶,是否也会不一样呢?

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那么,照这样说来,你也不能两次认识同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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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镇上,到处都堆满了西瓜、甜瓜和葡萄,卖瓜人手里拿根树枝一下下挥舞着,驱赶那一群群四处乱飞的苍蝇。三三两两的m国人身着袍子四处晃荡,分不清哪些是商人,哪些是游客。

在人群中,我偶然见到曾经参加过我的婚礼的阿依古丽,这时的古丽,已经变成了一个腰身粗如木桶的维吾尔族大妈了,我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因为我身穿便服,还是因为相隔日久,她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我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带着巴图见一个便问一个:“是不是做生意的?”有的微笑着摇摇头,有的抱着极大的兴趣停下脚步问:“你们都有啥?”

我说:“我们啥都有,你们呢?”待巴图翻译过去,他们便双手一摊走开了。

终于,我和巴图见到三个衣着打扮稍显不同的人,便上前搭讪,这三个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没怎么犹豫就随我和巴图进到边贸公司临时搭建的帐蓬里,正襟危坐的老冯连忙站起笑脸相迎。

三个人中,一个又黑又高,嘴上一大丛胡须,另一个则矮胖矮胖的没长什么胡子,笑起来像个女人,还有一个年纪稍轻却显得老成持重一些,听那两人叫他布尔登。

刚坐下,大胡须就问:“你们是哪家公司啊?”这一问,一下子就把我们给问住了。此前光想着挂靠在八里庄边贸公司,却没细想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班人马,总不能对人家说你也是八里庄边贸公司的吧?那样,人家岂不怀疑你是冒牌货?我灵机一动,马上说:“我们是‘天山公司’的”。

为了应付这几个人,我也就是随意这么一说,没料,从此以后,这家背景特殊的天山公司便一直活跃在两国的边贸点上,直至最后撤销。

之前见过别人如何谈判,老冯便也有模有样地和他们谈了起来,布尔登则始终没说话。几个人提出用十五吨羊毛换我方三辆2020吉普车,经过讨价还价,最后达成用十八吨羊毛换三辆2020吉普。

我把事先从边贸公司复印来的制式合同摊到桌上,填上数字,双方签了字以后,老冯便吩咐我到饭馆里订一桌,以庆祝谈判成功。

我应声出来,瞧见一个司机模样的人,两个隔肢窝里各夹了一件啤酒,似乎是累了,他就靠在饭馆外的墙根前,打开一件用嘴对着瓶子喝了起来,我很是好奇地看了这人几眼。

m国人十分豪爽,几碗啤酒下肚气氛便热烈起来,一件啤酒喝完仍是意犹未尽,我便叫老板又搬来一件。喝到后面,他们反客为主,手里端着酒碗站在老冯和我跟前一个劲地唱祝酒歌。老冯和我的酒量也很不错,基本上是他们唱一首歌便喝下去一大碗,引得饭馆外的许多人驻足观看。最后,直将三件啤酒喝得一瓶不剩,大胡须仍一个劲地大叫:“匹果,匹果”见布尔登没吭气这才停止了叫喊。

从饭馆出来,我又朝刚才那个司机的地方瞧了瞧,司机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堆空瓶子和一个被他坐扁了的纸箱子。

此时,我们与这三个人严然就是好得很的朋友了,他们也显得特别兴奋,当即从车上取出三张豹子皮相送。

其他人见这几个人走出饭馆便又上前搭讪,巴图连忙挡住:“他们是我们的客户”大胡须用手指指老冯他们,又指指自己,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朋友,朋友。”

随后几天又签了好几个合同,有的是用布匹换羊皮,有的是用暖瓶换钢材,但交易量都不大,而且都不知道对方与这边的人反复签过几回了。

闭关之后回到团里,处长说:“小闻,你把我们这次去的情况给团长汇报一下”我答应了声便去找团长。

老郑听了很是兴奋:“哈!不错嘛,如果兑现,这一家伙就可赚回一辆半2020哩”。

随即指示我:“你负责筹集进车款项,告诉冯处长,让他派人去把车提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