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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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团首长

正月十五过后,探亲的、休假的军官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一切转入正轨。

一上班,处长老冯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交待道:“团里要根据本团的实际情况搞个财务管理规定,团长叫你起草,具体有哪些方面的要求你去找一下团长,他再给你讲。”

我答应了一声“行”就立即去团长办公室找老郑。

两位团首长中,郑团长是本团土生土长的,而且资历比姚政委老,姚政委则是上级机关派下来的,两人的优劣态势明眼人一看就知,坏就坏在姚政委是四川人,象我跟付军这样的四川籍军官就处在比较微妙的境地了。

站在团首长的角度看,郑团长会认为,四川老乡自然会抱成团跟着姚政委跑,而姚政委则认为象我和付军这样的军官是由郑团长提拨栽培的,实际工作中肯定会倾向于郑团长。

站在我和付军的角度看,则希望两位领导都关照自己,信任并青睐自己,虽然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至少别得罪了两位首长。如果这两位心胸宽阔、配合默契,比如象汪晋辉与姚虎那样,一般就不容易开罪,并且我军史上确有许多军政领导合作得好的典范,问题是,首长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

当我按团长交待的意图将规定起草完交给他之后,团长只是粗略看了一下,在“凡五百元以上的开支必须经团首长签字同意”这句话里,把那个“首”字给划掉了,这样,就变成了“凡五百元以上的开支必须经团长签字同意”,然后,什么也没说便签了字交还给我,让我打印下发。

团长在向我交待规定中的一些主要条款的时候,明确说明已经经过了常委会讨论,可我仍然觉得,他划掉的这个字太关键了,等于直接剥夺了政委的签字权利,政委肯定有意见。

果然,当我把草稿交到打字室之后不久,政委就把我叫了去,他手里正拿着那份已经打印好了的财务管理规定,用文件指着我问道:“闻股长,这规定是你弄的?”

“是的,政委”我答道。

“你弄好以后交给哪个领导审阅过没有?”政委又问。我说:“政委,我交给团长看过了。”

政委“唔”了一声然后说道:“这样,这份规定你们财务上暂时不要执行。”

我答应道:“好的,政委,那我回去了?”

“你回吧”他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心里犯开了嘀咕:这可咋办呢?团长要执行,政委说暂不执行,那我究竟该听谁的?

我想起张世材讲过的一件事。

弹药库一直由步兵连看守,哨兵换哨的时候,要先出团大门进入后勤大院,再穿过后勤院子经过冷库到达城墙拐角上的哨位,后勤院子中的炊事班后面以及菜地边上的城墙跟前分别有一口几十米深的机井,不仅哨兵换哨的时间长,夜里还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掉到井里去。

弹药库要盖一栋房子供看守库房的战士们居住,团长老郑说房子要朝东,以利于战士们观察库区,姚政委说要朝南,以利于冬天采光。搞去搞来,直到现在房子也没有盖起来。

盖房子的事情好办,只需拖上三两个月,夏天过去进入冬天,就又要等到下一年了,可这财务规定可是随时都可以执行,也随时都可以不执行的呀。

我越是怕事情,事情就越是会找到头上来,第二天团长就打电话来问我:“小闻,那份规定怎么还没有下发呐?”我也想学张世材那样先拖拖再说,就说道:“团长,打出来以后我又发现有几个错字,正在校对。”

“唔,抓紧时间啊。”

第三天,团长又打电话:“怎么啦?几个字要纠正这么久吗?”

我只好如实告诉团长:“团长,政委说暂时不要下发。”

“他妈的,搞什么名堂嘛?咋不早说?给老子拖拖拖!”骂完,听那端的老郑叭的一声挂了电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挨老连长的骂,心里一阵难受,手里举着电话半天也没有放回去。

据事后汪晋辉对我讲,党委会上讨论关于加强全团财管理这个议题的时候,确实提到了五百元以上的开支都要经过团首长同意,但并没明确如何同意__是签字同意呢?还是口头同意或者电话里请示也算?而且,是一次性开支五百元就算?还是一张发票上有五百元以上的金额才算?这些都没有做详细的规定。

团长认为他分管后勤工作,而财务工作属于后勤工作中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应该由他签字审批,而政委则认为,团长是团首长,政委也是团首长,他也有权签字审批。

政委让我暂不执行的时候,我原本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团长分管后勤工作,我只听团长的。这样说了,我至少不会受到团长的怪罪,可是我没胆量这样对待政委__可能换了谁都没这个胆量。

而团长在电话里骂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对他说:“你们开会决定的就是团首长,那政委也是团首长嘛”可我还是不敢这样对团长说话。

现在,团长认为我听政委的,他叫暂不执行就不执行了,而政委则认为我听团长的,团长叫我咋写就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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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这个规定,表面看是为了加强全团经费的管理,实际上是为了削弱部门领导的权力,虽然之前经过了常委会讨论,但四大部门的领导态度是消极的,他们心里或许会这样想:买台收录机,吃顿饭都要经过你两位批准,干脆,所有工作你们都去干了算了,要我们干啥?不知道两位主官是不是又碰过头,老郑做了妥协,总之,没有哪位领导提出要修改,或者执不执行,规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些部门领导。

其实,以团长的威望,以他对我的了解,他完全可以命令我:不管政委的意见如何,就按这个规定执行!但是,他可能认为我是政委的小老乡,肯定会听政委的而不听他的,他怕我万一把他顶了回去,再传出去说财务股长是他一手提拨的,现在却不听他的了,他会多没面子。许久之后我才想到,当时我应该主动找他向他表明态度,也就是选他的这边,站在他这队,那么,我的今天可能就又是另外一种情形,然而,我却天真的希望两位领导都不得罪,一个人,怎么能同时站两边?排两队?

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以我的能力和条件,能干到副营级别,又身处实权部门,已经是很不错了,两位领导用我,我就接着干下去,不用我,转业回家就是,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了团长对我的态度。

军区首长要来视察边防工作,他决定不走大路,而是走边界上的巡逻路先三团后二团再一团,这样一路视察过来,虽然此时气候适宜,但是中间不仅有戈壁荒漠,还有狼虫虎豹出没,假如再被对方掳了过去,那就是特大事件了,所以,前面那个团如何护送首长,把首长安全交给后面的团,就非常的关键了。

团长把处长和我叫了去,他当着处长的面要求军需股负责,管理股协助做好这次迎接工作。他不好直接越过处长给我布置工作,又不能把任务交给副处长,还不能不让处长知道,只好采取这样折中的办法。

如果是在内地,这类工作很简单,首长到了哪家地界,哪家地界的主要领导坐上车到交界处接上首长,然后该去宾馆去宾馆,该去现场去现场,而在新疆尤其是

在边防,那就不那么简单了。

团与团之间动辄相距几百公里,到了交接的时候,首长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要下车方便,要休息一会,口渴了要喝水,肚子饿了要吃点东西,如果还带了保健医生,那就有男有女,方便的问题也得考虑。

这类接待说复杂也非常复杂,事无巨细你都得考虑到,否则就会出乱子,比方说你只想到去挑选上好的羊肉用于烧烤,只想到首长爱抽什么烟,爱喝什么酒,但是,待首长吃过烤羊肉之后,你却忘了准备餐巾纸,让首长就这么张着一张油腻腻的嘴,举着一双黑乎乎的手,那,来迎接的领导肯定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再比如首长吃了烤肉之后要剔牙,可是,却到处找不到牙签,他又不能用手指直接去抠牙缝,你说,首长一路上牙被塞着有多难受?首长的心情不好,那,就看什么都没兴趣了,哪怕你千辛万苦准备了一年甚至几年的工作,看也不想看你的,结果就可想而知……

因此,虽然政委对我的态度我还难以摸清,但至少团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一则这类工作是军需股的职责所在,二则,也说明团长对我的工作能力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但要说简单也很简单产,实际上就等同于一次大型的野餐活动,只是规格不同而已,这类活动我又经常参加,而且,多数时候是由我来组织的。

我带着种植班的几名战士,叫付军派了辆大车,带上帐蓬,采购了包括羊肉、烟酒,烤箱等等所有吃喝方面的物资,提前来到两个防区的交汇处。

远远地,二团防区那边也在搭帐蓬,看样子二团还要搞个欢送仪式,完了之后再由我们举行欢迎仪式。

我带着人把帐蓬搭起,把车的物品搬下车放进帐蓬里,一切基本就绪的时候,团长和政委各乘一辆北京2020也来了。两位领导都不抽烟,我一人递了一瓶饮料给他们,他们手里拿着饮料前后左右看了看,都没说话就在帐蓬里席地而坐,看样子对我的工作还算满意。

一会儿功夫,二团那边热闹起来,估计是大首长到了,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团长和政委站起身来朝那边走去,我和管理股长跟在他们身后,几名战士则赶紧开始烤羊肉。

大首长到了跟前我才看清,这位赫赫有名的一方大员,竟是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老郑几大步跨过去,先敬礼后握手,他在敬礼和握手的时候,象一名乖巧的小学生一样尽力把腰下去,但是仍然高出首长许多。

然后是政委上前敬礼握手,政委的脸上一直挂着谦卑的笑容。

对站在后面的我和管理股长,首长只是沾了沾我们的指头。

一边往帐蓬里走,他一边问郑团长:“小郑从入伍就一直在一团吧?”看样子他对团以上军官的履历都非常清楚。

“嘿嘿,是的,去师教导队当队长离开过两年多时间”老郑孩子似笑了笑回答道。

“哦!小姚啊,你一直在师机关,基层工作经验不多,要多向郑团长学习哦”大首长转过脸对政委说道。

“那是那是,首长,我一定虚心向郑团长学习”本已坐下的姚政委连忙站身回答道。

说实话,看到这幅场景我心里感到很可乐:我以为只有我在他们跟前才是这样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呢,没想到,他们在比他们更大的长官跟前也和我在他们跟前一个样啊!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你的官有多大,只要还有比你更的官,这个更大的官就可以压死你__谁不怕被压死?

从大首长与团长和政委简短的这几句对话中,我已经大体明白,郑团长为什么会向姚政委妥协了,两位领导与大首长关系的亲疏,从谈话内容和语气就可以分辨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