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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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当官的

在我正式调入财务上不久,就和张世材一起报考了全军统一招生的解放军后勤学院财务专业学习班,考试题并不难,但不知道为什么张世材却未被录取。我则经过两年多的自学以后,和全疆的十多人一起,到位于北京阜成门附近的后勤学院,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面授和考试。

考完试回到团里,师财务科为每个团的财务室配发了一台“长城286”电脑,要求帐务处理和发放工资津贴都必须使用微机,但是财务上没有一个人会操作,正好庞云要和廖正天一起去迪城领服装,临走问我有没有什么事情,我便托庞云帮忙带一台学习机回来。

带回来的学习机却是由廖正天拿到财务上交给我的。我问他多少钱,他说四百八十元,说着便递给我一张发票,我当即从身上掏了五百元钱递给他,廖正天却推辞不收。

我说:“这么多钱咋能不给?”

他连声说道:“这点钱算啥?算啦算啦。”

两个人正在客气着,处长走了过来,见这情景立即劝说道:“闻助理,廖助理说不收就算了嘛,不要白不要。”

我说:“哎,这次如果他不收,以后咋再好意思请他带东西呢?”

处长说:“你管他呢,下次再说下次的话嘛”见处长这样说,我不好再推辞,只好把钱收了起来。

我和廖正天早就不怎么说话了,这会他却突然主动向我示好,而且处长也好像在配合着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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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去北京学习前的一天,我闲得无事,一个人踱着方步漫无目的地来到后勤的仓库区,见库房门口停着一辆解放141卡车,廖正天和保管员小景一起正往车上装着什么,廖正天见到我,脸上流露出惊慌的神色,我当时并未在意,只晃眼看了看车上的东西,见是些马鞍之类的装备。

过去,边防巡逻都是乘马,后来才换成了车辆,现在除了二线连队还有几匹骡子用于拉车之外,已经没有军马了,但是装备却仍然还存放在库房里。部队上的马匹装具最受牧民们喜爱,一副马鞍可以卖到六七百元钱,我猜测廖正天多半是把这些东西拉去卖给牧民了。

我把这事告诉郑副团长,老郑听了却沉吟不语。也许是经过几个回合之后,他没能动得了廖正天,想退避三舍了?也许老郑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老郑自从主持全团工作以后,慢慢就变得深沉起来,再不容易听到他讲笑话,也很少看到他去逗弄别家的小孩,那副严肃样,又让我想起了他当连长的时候。

过去在他跟前,我可以大一句小一句地说话,可以象小孩在大人跟前一样稍微耍点小脾气、使点小任性,在他高兴的时候甚至可以和他开开玩笑,可是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就象根本不想让你靠他太近似的。

以前和他一起上边防,一般都是他告诉我出发时间,我在家属院门口等着他的车就是,现在不行了,他要让我先到团部大院内等着。

人们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说这人架子大,或没架子,而我以前总认为架子这东西应该是先天生就的,但从老郑的变化来看,应该是后天养成的才对。由此想来,那些在台上看起来庄重威严的人,他没上台之前,兴许也是和我一样,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吧?

许多时候他都让我十分困惑,搞不懂一个人的心性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有

些变化是渐近的,不轻易察觉的,比如说你的门前栽了棵树,虽然这棵树从没停止过生长,但你几乎感觉不到,哪怕有天这棵树从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你也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如果这棵是在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那你在感到惊诧的同时,还会发现你的门前光线变暗了,蚊虫变多了,掉到地上的树叶多了卫生也不好了,树上的鸟儿又吵着你了……

不过,不管老郑自己是怎么看待这种变化,他现在看起来才确实像个当官的了,以前不象。

对于廖正天的示好,我猜测,从我去农场查他的帐,到后来又去服务中心查他的帐,直至撞见他私自处理马匹装具,几件事情他都安然无恙,他可能也就据此认为我是故意要放过他,因而想通过送学习机这样的方式,对我表示感谢吧?

等处长离开我的办公室之后,我还是把五百元钱扔到了廖正天的办公桌上,心说:几百元钱还太少了点。他见我态度坚决,只好讪讪地找了我二十元零钱。

我随后就在家里自己照着这台“八通”学习机上的说明书,从背字根:“王旁青头笺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开始,一步步地进入到电脑世界里。

有天冯处长在回家的路上问我:“学习机是不是就是用来学习的啊?”

我说:“其实就是一部游戏机,也可以用来练习打字,我主要是买来给儿子玩游戏。”

他哦了一声,说:“你还是把钱给他吧,他的便宜不好占。”

“当天我就把钱给他了”我说。

当着廖正天的面,他劝我收下学习机,背后却又让我把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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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米黄色的短袖衬衣才穿了没几天,军务上就又通知着长袖军装了。秋天刚到,后勤小花园里那些密密实实的“松树梅”已经结出了黑黑的籽来。

万政委荣升为师副政委。

临离开前,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将龙小莉写给部队的那封信交给了我。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估计他的心思早已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了。我向他敬了个礼走出来,边走边取出信瓤看了两遍,随即钻进一楼的厕所里把信烧掉了。

新任政委就是师干部科那位胖胖的姚干事。

郑副团长升为团长,仍旧分管着后勤工作,老班长汪晋辉提升为副参谋长,赵明钦从邻县的武装部政工科调回团里,任政治处副主任,姚虎调到会谈会晤站任教导员去了,庞云、陶文和陶松良由志愿兵转为军官,其余还有许多人提的提,调的调。

我去服务社买了几瓶白葡萄酒,让袁琴把商店关了,一起来到汪晋辉家。

林玉香从厨房里探个头出来:“小闻,小袁你们来啦?咋,还带酒来,我们家没酒啊?”

我把酒放到桌子上,说:“嫂子,最近听说你对我们班长意见很大?”

林玉香很认真地望着我:“没有啊,为啥?”

“听说班长老是放响屁?”

汪晋辉也说:“哪有这回事,你听谁说的?”

我嘿嘿嘿地笑着说道:“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嘛,你现在带长了,放的屁肯定很响噻。”

两口子哈哈大笑,林玉香用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指着我:“你个小闻,净胡说八道!”

汪晋辉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从南线回来以后,话就更少了,

只有和我、张世材还有姚虎等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话才稍多一些。因为同是南方人,口味都差不多,一家子随便吃点什么都把另一家叫上,高兴的时候,我和汪晋辉还小酌两杯,但一般就一瓶白酒。今天特地买了葡萄酒,是想让两个女人也一起高兴高兴。

我端起杯子:“来,祝贺老班长高升,干!”和汪晋辉碰了碰,两个人就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

林玉香却举着杯子不动:“你们是干啥呀?又不是啤酒,真是老土。跟你们说,葡萄酒要慢慢地品,哪能象牛喝水一样?”

刚随军的时候,林玉香土里土气的,可是,渐渐就变得越来越洋气了,人也漂亮了许多,而且还知道“品”葡萄酒了。想起那次见到郑小芸又黑又胖的样子,我就想,假设我和她之间没有那些变故,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能变得漂亮些?

汪晋辉不以为然地说道:“讲究那么多干吗?只要高兴就行,来,小闻,不管她,咱俩喝!”

几口下去之后,两个女人也兴奋起来,便也大口大口地喝开了。

林玉香问我:“小闻,你呢?好久升啊?”

我笑笑说:“我嘛,还早呢,等班长当了团长以后才好提携我。”

汪晋辉说:“别急,你也快了。”

“听说马上要盖营职楼了,只有营以上干部才能住,赶紧吧,到时我们两家又挨着住,多好玩”林玉香说。

我点点头笑笑。

林玉香又转过头问袁琴:“我看你们家小闻好像没啥脾气似的?”

汪晋辉接口说道:“没脾气?那是你不了解他。”

袁琴也说:“他呀,是没得小脾气,有大脾气……”

“是不是啊?我说嘛,大小你也是个连级军官,咋能没点脾气?不说打仗,真要叫你当个啥单位的主官,你能管得住人?”

我笑嘻嘻地问她:“嫂子,那班长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给你一顿皮鞭啊?”

“看你说的,你以为你们班长是虐待狂啊?”说罢,深情款款地望了汪晋辉一眼。

汪晋辉把酒杯放下,往后靠了靠,说:“你们还别说,我就听见过本地的一些女人议论她们老公,她们撸起袖子指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方,你看,昨晚我家那家伙又把我给揍了一顿。那语气,一点都听不出有多气愤,反倒是有点自豪似的,好象是在炫耀__看,我老公多彪悍!如果哪个女人要说,我老公才不敢动我呢,别的女人反倒会对她嗤之以鼻,哼,连老婆都不敢打,咋在外面混?”

林玉香哼了一声说道:“胡说,我就不信真有这样的女人,贱成那样?”

汪晋辉只是笑笑没搭理她。

我记得有一次回家探亲,万正勋托我给他带点东西回去。饭桌上,他父亲问起我万正勋在部队的情况,我给他大体说了说之后又加了句:“万正勋的脾气挺好的。”

不料,他父亲露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了句:“男儿无性枉丈夫。”

看来,脾气这玩意儿还真是挺复杂,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不同理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别人认为我是有脾气也好没脾气也好,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是不打算再改了,当然,或许也是没有遇到特定的环境,受到特别的压力,比如老郑……

不知不觉,几瓶葡萄酒就见底了,林玉香背靠在墙上大呼大叫:“晋辉哎,快来呀,这房子要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