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沙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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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服务社经理

我召集所有职工到我的办公室兼寝室开会,只有政委爱人没来,我打电话叫她,平时十分热情的政委爱人今天却在在电话里冷冷地说道:“今天我休息,明天再开吧。”

之前,服务社原来在名义上是由冯助理兼管,但是实际上大事小事都是由万政委爱人说了算。林处长安排我专门管理服务社,自然是威胁到她在服务社的地位,我很清楚她这是要给我来个下马威,以便让我知道服务社究竟是谁说了算。我心一横对着电话说道:“不行,就今天开。”

政委爱人似乎铁了心了,在电话那头说道:“你要开你开就是啦,我有事来不了。”

我平静地对着电话说道:“嫂子,你今天要不来的话明天就别上班了。”

政委爱人一听就火了,在电话那端哇哇大叫:“我是国营正式职工,你有什么权利开除我?”

我仍旧很平静地对她说道:“我是没有权开除你,但是,我有权不给你发工资”说完就放了电话。

其他家属都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我的心里也在不停地打鼓:政委爱人万一不来,自己该怎么收场呢?真的不让她上班了?已经得罪了赵助理、林处长和团长,再把政委也得罪了,自己还能活吗?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过了会儿,政委爱人气呼呼地拉开门走了进来,一坐下她就嚷道:“说嘛,有啥好重要的事?”

我原本想讲一些平时的注意事项的,见她这样,反而存心想气气她,只说了句:“从今天起全部上班盘点”说完,我扫了大家一眼,黑着脸宣布:“散会。”

家属们三三两两地从后勤处来到服务社,政委爱人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道:不把你的气焰打下去,我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得罪了你,我的日子不好过,不得罪你,我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不如来得痛快点。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已经反锁了的大门边上,翘着二郎腿,边抽烟边观察着这些个低头清点货物的娘们儿。九个家属中,政委爱人最老,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很稀疏了,其余的从三十多到四十来岁不等,全都姿色平平。处长爱人张惠春最年轻,此刻,她那四五岁的女儿正在用香烟当积木,自顾自地玩耍着。

我的心里很清楚,她们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盘点完毕,她们将一张张盘点单汇总起来与我的总帐核对,政委爱人她们那个组短了二百三十元,另一个组短了一百五十五元,还有个组长了七十多元,余下的那个组基本相符。

果然,政委爱人阴阳怪气地说道:“闻_主_任,我们的货短了,你看怎么办?”

我冷冷地答道:“短了就赔呗,两个人一人一半,从下月工资里扣。”

那几个组的家属一听这话立即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有的说:“凭什么短了就叫我们赔?又不是我们拿了。”

有的说:“两人一个组,谁能说得清究竟是短了货还是短了钱?”

张惠春弯着腰、把双手搭在她女儿的肩上,也细声细气地跟着起哄:“反正我没拿,反正我不赔”。

薛宏提醒过我之后,她又叫我去吃过一次饭,我推说还有事没去,过后就再没叫过我,和她之间也渐渐疏远了,我来管服务社,两人的角色发生了变化,这种关系让人感觉十分的微妙。

我看了她一眼,她便没再吭气

。只听政委爱人又嚷道:“短了叫我们赔,那长了的呢?”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长了没收上交。”

这时,满屋子的家属们全都像炸了锅似地叫嚷开了:“啊?短了叫我们赔,长了就没收,哪有这样的道理……”

开始我还耐心地和她们理论:短了,说明要么是多找了顾客钱,要么是多给了顾客货,当然要赔。长出来的,又不是你自己的钱或者自己的货,即便是私自用了自己的钱进货或者找补顾客,那也是违反规定的,而将家里的东西拿到服务社来卖,那就更不允许了。

但是她们就是听不进去,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也扯起嗓门和她们吵,吵着吵着我猛然醒悟:我一个人哪能争过这十来张嘴?于是没再说话,将双臂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像是观看鸭圈里正在嘎嘎嘎地叫着等待喂食的鸭群。

她们又吵了会,发现我根本就不理她们的茬,只得慢慢平息下来。

家属们见我竟敢公然和政委老婆作对,而且也没人把我怎么样,自然也就有几分忌惮我了。再说,如果真的和我这个小排官吵起来,她们的老公不是这长就是那长的,这也很失她们的身份。我又是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把柄让她们抓着,她们就是想在老公跟前打我的小报告,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经过第一次争吵之后,她们凡是有什么事情与我意见不合,只要听见我的声音一提高,便立即住声不再吭气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只要不是有意和我作对,我也就嫂子前嫂后地称呼她们,有什么事也和颜悦色地与她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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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社正对面,天山山脉上那高高的雪峰,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没事的时候,我常常站在服务社的门前,仰望着对面那神秘的顶峰出神,幻想那是一位孤傲的少女,在心底下了决心要去征服她,看看那上面究竟有些什么?

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去小裴家约她一起去爬山,小裴一听就露出兴奋的表情,她的妈妈却很不以为然,说:“山有啥子好爬的嘛?”

小裴的二妹和三妹一齐欢欣鼓舞地鼓噪:“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老人便没再反对。赵爱成到八里庄报实力还没回连,我邀约他一起去,也是想顺便从他那里打探一下与小裴闹风波的起因。

一行五人简单准备了些食品和饮料就出发了。山脚下是嫩绿的草地,人走在上面犹如踩在软软的地毯上,身边不时有几只小羊羔“咪咪”地叫着跑过。我和赵爱成走在前面,小裴她们姊妹落在后面十几步。

我问赵爱成:“我说哥们,你他妈怎么对赵助理说我和小裴吹了呢?”

“我还正想跟你说这事呢”赵爱成有点尴尬地说道。

我问:“说啥子?”

赵爱成说:那天我到军需上办事,赵助理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我说你有了。他又问我,你的对象是干啥的,我说是机械厂的。他说,你告诉小闻,叫他把那个对象吹了,我重新给他介绍一个,保他满意。我问赵助理是哪个?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一点?赵助理说是林处长的妹妹,人家又年轻又漂亮。

我问赵爱成:“那小裴又是咋个知道的呢?”

赵爱成哎呀了一声,说:“我以为你肯定要同意的噻,别说你,就是我都要干。”

我气哼哼地说了句:“

都跟你他妈一样”便没再说什么。

几个人一开始干劲十足,以为很容易就能上到山顶。哪知,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才攀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到达半山腰松树林边上的点将台,三姊妹都累得不愿意再继续向前了,我很不甘心,问小裴:“我们接着往上吧?”

小裴抬头望了望山坡,摇了下头,说:“你们去吧,我累得不行了,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赵爱成一屁股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道:“我也走不动了,要去你去吧”。

我赌气将所带干粮、汽水等通通留给他们,只用一个啤酒瓶装了些山溪里冰凉的雪水,手里掂着啤酒瓶,一个人继续往上攀登。

森林里,不时有山羊、野鹿、野兔等动物从我面前跑过,除了没有见到野马之外,著名作家碧野的《天山景物记》中写到的,几乎都见到了,但是,我无心观赏眼前的景色,内心只有一个念头__无论如何一定要上到山顶。

从山下看上去并不是很宽阔的森林带,我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穿越过去,出了森林则又在斑驳的岩石间手足并用,爬行了两个小时才最终到达山顶。

展现在我眼前的是连绵的雪峰,一座紧挨着一座,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远。常年见到的,也就是被我踩在脚下的这座山峰,并不算是最高的一个,这情景,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这山望着那山高。”

我站立峰顶遥望远方,蓝天白云下,阿尔泰山脊梁上的积雪发出刺眼的白光;宽阔美丽的草原反变得模糊起来了,草原上的蒙古包更成了个个小白点;而县城和县城边上的团部已经看不清楚,只见到灰蒙蒙的一小片。

为了证明自己到达过山顶,我搜遍全身,从衣兜里找到六个在师教导队训练的时候用过的枪口帽注7,我将枪口帽放在一块大石头的凹陷处,再找了块小石板将枪口帽盖住,没作停留便又下山了。

回到半山腰,他们四个人还在一边烤火一边等我呢。小裴的三妹一见我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本来我们是要先回去的,就是姐嘛,她非要等你下山以后一起回,小闻哥你看,你害我们等了七个多小时,肚子都饿扁了。”

我一个劲地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晚上我请客把你们的损失给补回来。”

小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读不懂她的眼神是娇嗔?是赞许?还是无奈?

傍晚时分回到小裴家,小裴的大妹问:“山上的紫外线那么强,你们就不怕被照黑吗?”

我说:“他们都怕但是我不怕。”

大妹问:“为什么呢?”

我瞧了眼小裴妈妈一语双关地说道:“因为我的脸皮很厚。”

只听小裴妈妈轻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其实,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何尝不是这样?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有的人还为了这件事付出了一生的精力甚至生命,但是,当他做完之后才感觉到,所做之事原来竟是那样的索然无味。

山脚下,军营里的人们一批批地来了又走了,又来了又走了。仰望过雪峰、产生过遐想的何止千人?万人?可是,如我一般登上过山顶的却为数不多。他们中肯定也有人为此感到遗憾,甚至有已经离开了多年、仍然幻想着有朝一日再重返故地,登上山顶一看究竟的,但是,他们不清楚而我清楚,山顶不过如此。

遗憾,未必不是一种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