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征人未还_第一百八十七节 将星陨落
没等到天黑，心急如火的孟翔在傍晚四五点时便带着已经休整完毕的部队冲出了宜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襄阳。尽管太阳已经即将下山，但这段白昼时间还是被盘旋在宜城上空的日军飞机给捕捉到了。足足十多架九六式轰炸机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抓紧黑夜即将降临前的最后半个小时展开了饕餮狂欢。纷纷扬扬的炸弹冰雹般地落到正在急行军的官兵们的头顶上，立刻人仰马翻、损失惨重。空中弹如雨下，地面上地动山摇，此起彼伏地不断绽放开遍地开花的火球，每一团火球的四周都炸飞起仙女散花般的人体碎片或车辆零件，血肉横飞、尸骸乱舞；扔光炸弹后的这些东洋空中强盗们仍然恋恋不舍这么好的屠戮机会，继续盘旋呼啸着，用航空机枪疯狂扫射官兵们，撕心裂肺的子弹速射声中，地面上尘土飞扬、血如泉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火墙在官兵们人群里交叉纵横，掀起一团团血雾肉雨和一阵阵惨叫哀嚎。
“操你的小日本！”咬牙切齿的怒骂声中，官兵们纷纷操起手里的冲锋枪和轻机枪对空扫射，同时在军官的组织下抢救伤员。
“困龙，你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我们反正都等了一天了，何必还在乎这一个小时？”龙慕韩不解地问道。
“汉臣兄，我们能早点赶去，这样救出钧座的概率也就越大。说实话，这一天我简直是度日如年，不，是度日如世纪！”孟翔焦躁地道。
“钧座会没事的！”龙慕韩安慰道。
实际上，此时的襄阳战役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大批的日军源源不断地越过汉江，凶猛地包抄向襄城的两翼。设立在樊城内的日军第6重炮兵旅团集结了近百门大口径火炮，隔着汉江对襄城展开天崩地裂般的饱和性轰击。巨大的炮弹飓风般地呼啸到襄城内，全城电闪雷鸣、天塌地陷，数以千计的房屋尽皆在大口径炮弹的爆炸中轰然倒塌，整个襄城天翻地覆，怒涛火海般的火光使得夜幕亮如白昼，炸起的灰土尘埃犹如黑云般滚滚笼罩全城，旋风般的爆炸冲击波裹挟着不切实际的锋利弹片在城内呼啸纵横。守城的59军部队死伤空前巨大，被炸死震死烧死的官兵和城内百姓不计其数，被倒塌的房屋给活埋或砸死的士兵和百姓更加是比比皆是。整个城区在日军的狂轰滥炸和疯狂炮击下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死伤的士兵和百姓横尸遍地、哀鸿遍野。
孟翔带着部队刚刚赶到襄城以南数公里的伊集乡，便被远处惊天动地的巨大震动给惊呆了。混乱中，孟翔看到一群官兵呼啦啦地从对面奔来，为首的是201师师长陈离。孟翔急忙大步流星赶上去：“陈师座！”
“孟军座！”陈离急忙敬礼。
“襄城怎么样了？”看到陈离后，孟翔大吃一惊。陈离胳膊还包着绷带，整个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并且容貌枯槁、神情憔悴，看上去简直比乞丐还狼狈不堪。孟翔不敢相信陈离好歹是个师长，再怎么险恶的战局也不该让一位师长如此落魄。顿时，孟翔心里的不安感觉更加强烈地翻腾涌动起来。
“有烟吗？”陈离气喘吁吁。
孟翔急忙递上香烟，陈离接过一根后一口气狠狠地抽掉了半截：“日军太凶了！在今天下午，日军在襄城以西的牛首镇和以东的东津镇接连搭起数道浮桥，强行渡过汉江。我和弟兄们去拦截鬼子，接过被鬼子的飞机炸得死伤惨重。制空权完全在鬼子手里，我们白天根本没办法反击。接过，鬼子的数十辆战车和超过一个联队的步兵以及一个骑兵联队纷纷渡过河，直接包抄向襄城的两翼。鬼子还有一个重炮旅团，直接在樊城城区里，隔着汉江对我们没头没脑地轰击，整个襄城都快被炸平了。撑到天黑，实在撑不下去了，钧座命令我带着伤员和集团军总部的西方顾问、中外记者先行撤退，向南找你们。谢天谢地，我们还真碰到你们
了！要是被鬼子的战车或骑兵追上，我和弟兄们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钧座呢？”孟翔五内俱焚地问道。
“钧座带着特务团在襄城以西的泥嘴镇附近阻击日军，情况不清楚。我已经两个小时没能联系上钧座了。”陈离又猛吸一口，将剩下的半截烟都抽完了。
“何师座！”孟翔对何基沣喊道，“你和179师在这里护卫陈师座他们，其余弟兄立刻跟我上！装甲团开路！”
“我们去哪里？”赵海军喊道。
“泥嘴镇！”孟翔头也不回地喊道。
“军座！冷静！敌情不明！”李兴武拉住孟翔。
“再磨蹭下去，张钧座就危险了！”孟翔怒发冲冠地大吼。
“日军骑兵！”警戒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喊道。
“妈的！还真追来了！”陈离恨恨地把烟屁股扔地上。
“给我打！”孟翔怒不可遏地大吼。
王利军和董彦杰大吼着跃上坦克和战马，毫无惧色地迎战向追击而来的日军第4骑兵旅团的一个骑兵大队。孟翔也跳到了王利军所在的坦克上。怒涛般的引擎咆哮声和马蹄声中，装甲团和骑兵营硬生生地冲杀向风驰电掣而来的日军骑兵，立刻血肉横飞、人仰马翻。骑兵的惊叫和战马的哀鸣声中，开足马力撞上去的装甲团把日军骑兵撞得血溅三尺，董彦杰和骑兵们则直接和日军骑兵展开刀锋见红的搏杀。日军骑兵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二三百人，如果他们刚才追上了陈离，那陈离和他身边的这千余伤兵、记者、军事顾问等毫无战斗力的人群则直接迎来一场屠杀，但碰到了钢铁战车后，日军骑兵立刻被杀得溃不成军。孟翔没空和那些四散奔逃的日军骑兵浪费时间，拼命喊道：“继续冲！不要恋战！给我冲到卧龙镇！”
虽然以区区几十辆战车和几百名骑兵冲入敌情不明的地方是很不理智的，但孟翔此时已经彻底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着能尽快把张上将援救出险境。
越靠近那个汉江水畔的小镇子，部队就遇到了越来越多的散兵，大部分都是59军被击溃的小部队，还有不少是日军进行追击的小队中队级部队。这些日军小队中队碰到冲过来的装甲团和骑兵营后，基本都死得很惨，但孟翔对这些小虾米不感兴趣。他火急火燎地催促着王利军把坦克都快开成了跑车，但仍然还嫌慢。路上碰到一些己方的中层军官后，孟翔一把揪过来：“司令在哪里？”
那个被孟翔扯住的少校满脸血污：“钧座好像在泥嘴镇以南的一个山坡阵地上。”
孟翔大怒：“那你怎么跑回来了？为什么不去增援钧座？”
少校艰难地举起右手，孟翔赫然看见这个少校的半个巴掌都齐刷刷地没了。
“兄弟，对不起。”孟翔急忙道歉，“老董！派一个骑兵送这个兄弟到后面找我们的野战医院。其余人，继续前进！”
“老天保佑啊！”缩回颠簸得就像在过山车的坦克里，孟翔这个无神论者第一次合起双手念念有词地祈祷着。
“军座放心吧！张司令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跟他一起缩在坦克里的王利军安慰道。
“军座！前面出现大批日军！大队级的！”驾驶坦克的蒋纬国扭头喊道。
“冲进去！”孟翔想也不想地吼道。
风雷滚滚的装甲团和骑兵营所向披靡地直接冲进了日军一个大队在镇子附近设下的防线里，这股来势汹汹的势头把毫无防备的日军冲得措手不及。蒋纬国又喊道：“军座！我好心看到司令了！二点钟方向的那个山坡上！”
孟翔急忙不顾危险地从舱门里伸出头并举起望远镜。日军连天的炮火让夜幕闪耀着惨白的光，在望远镜里，孟翔看到人数足足上千的日军正在犹如蝗虫般地涌向镇子附近扼守
着通道的一个山坡，枪弹炮弹泼风滚雨地倾泻在那个山坡上，愤怒的喊杀声和狼嚎声震天轰鸣，这座只有几十米高的山坡却像喜马拉雅山般让日军无法逾越，冲天的火光使得山坡像火山爆发般咆哮着一道道烈焰。山坡的守卫者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奋力厮杀着。日军源源不断地蜂拥而上，激烈的肉搏战在钢铁的碰撞和摄人心魄的呐喊声中展开着，小小的山坡彻底笼罩在电闪雷鸣、血雨腥风之中。凛然飘扬的青天白日旗下，不断有被砍杀的日军或受伤的中国士兵一起扭打着滚下山坡，愤怒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钧座...”孟翔的内心在剧烈震颤着。
孟翔猛地瞪大了眼。在混乱搏杀的人群里，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块巨石般耸立在那座小山坡上，渊渟岳峙、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势，焕然若神。“是钧座！”孟翔兴奋地大喊。很明显，张上将率领着特务团掩护陈离等人撤退，自己主动断后，结果遭遇大批日军并不得不退守那座小山坡。
“不好...”王利军举起望远镜后，失声惊叫。
孟翔感到脑子一片空白，他看到簇拥在张上将身边的将士正在不断地倒下。张上将镇定自若地拔出手枪，奋然战斗，他鼓足气连连打倒了两个试图靠近过去的日本兵。
“蒋纬国！给我开快点！”孟翔大吼。
“已经最快了！”蒋纬国在心急之下也对孟翔大喊。
孟翔再次举起望远镜，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幕让他几乎窒息的场景：张上将静静地站着，神色凛然浩气，但他手里的手枪已经脱手而落。一个日本兵在十几米外打中了他，那个日本兵然后愣愣地看着中弹却没有倒地的张上将。紧接着，又一个日本兵上前，鼓足力气地一刺刀刺向了张上将。
孟翔分明看见，那是一座山倒下了。
一座山，轰然倒下了。
蜂拥而上的日本兵彻底淹没了那个小小的山坡。
山脚下，冲过来的装甲团疯狂扫射日军，骑兵们跃马扬刀地砍杀向日军。
孟翔感到眼前的场面正在慢慢地模糊，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般软绵绵的。他拖着虚弱般的身躯，在官兵们的奋力冲杀下艰难地登上这个小山坡。在那面仍然飘扬着的青天白日旗下，浑身血污的张上将静静地躺着，头部的弹孔和胸口的刺刀伤痕汩汩地流血鲜血。在他的身边，上百名忠心耿耿的官兵和同样数量的日本兵一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孟翔跪在张上将的遗体身边，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点好奇地伸手去抚摸。他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合，会在自己即将赶来的一分钟前发生，他也不相信现实会这么残酷，义薄云天的张上将真的殉国了。直到亲手摸到了张上将的遗体，孟翔终于从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里惊醒了过来。回过神来的他觉得脑袋嗡嗡响，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紧接着，排山倒海般的悲痛霎那间淹没了孟翔的内心，眼泪决堤洪水般喷涌了出来。
自己明明有“天书”在手，自己明明已经窥破了“天机”，可最终却仍然没有扭转乾坤。这位看似木纳呆板不通人情，实则豪爽真挚且为国家九死不悔，胸中藏着一把熊熊烈火的张将军、荩忱老哥，到底还是把他的一腔热血洒在了中原沃土上。难道“天意”真得不可违吗？难道老天非得让中华民族在这场牺牲大得无法形容的战争中得不到任何令人宽慰的东西吗！
战斗还在继续中，王利军和蒋纬国等几位军官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保护在孟翔的身边。人群里，孟翔跪倒在地，正在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中放声大哭。
万里长征人未还！
张自忠上将，阵亡于枣宜会战之襄阳战役，阵亡地点是襄城以西的泥嘴镇附近，阵亡时间是1940年6月12日深夜11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