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征人未还_第一百零五节 豫南烽火（2）
碰了一鼻子灰并且一无所获的孟翔回到师部后，心情沉闷地看着铺在桌子上的地图。
地图上，几道象征着日军的粗大箭头犹如锋利的狼牙般正在刺来。第二、第三、第五集团军在霍山县、霍邱县依托山地和城市而纠缠住了两个日军师团，但主要道路已被日军打通，日军第十六师团和第六野战重炮旅团正在猛烈进攻固始县、商城县，接下来就是180师所在的光山县和88师所在的潢川县，而最后便是第17军团所在的罗山县和信阳城。虽然张中将和集团军主力暂时还能撑得住日军第十六师团的攻击，但在合肥方向，日军第2军的第三师团也在蠢蠢欲动。一旦第三师团也压过来，第33集团军肯定无法再撑。到时候，信阳以及几个集团军的命运都会在第17军团的手上。假如第17军团死守住信阳，那战局还有转机的；但第17军团要是临阵脱逃，那信阳不但会落入日军之手，在日军占领区内已经被日军分割切碎的几个集团军都会陷入被歼灭的危险中。
“就这样死打下去，我们肯定是没有好处。”李兴武走过来，他已经看穿了孟翔的心思，“如果我们和日军拼得两败俱伤，日军便会无力进攻信阳，那第17军团自然坐收渔翁之利；如果我们被日军打残了，第17军团万一逃之夭夭，我们会被日军漫山遍野地追杀。”他又补充着安慰孟翔，“不过我估计胡军团长不会干出这种事，他是黄埔学生第一人，应该不会像汤军团长那样消极避战的。”
“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的行为。”孟翔很不以为然，“兴武兄，你的这个想法有点自欺欺人。自从在徐州战场和豫东战场上连续见识了姓汤的、姓桂的、姓黄的这些‘党国精英’、‘黄埔嫡系’的嘴脸后，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中央军了。当然，我也不排除中央军里也有宋中将、杜师长那样的真正军人，可我们要把事情朝最坏的地方想，那样最保险。第十七军团如果是真心打鬼子的，就不会玩什么党同伐异、借刀杀人，而是会竭尽全力地协助我们作战。六安和霍山危在旦夕的时候，这位胡军团长按兵不动，富金山尸山血海的时候，他还是按兵不动，如今轮到固始和商城了，他依旧按兵不动。刚才我亲自跑过去向他们求援，只得到一堆官腔废话和一个空头支票。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他们？”
“那我们也不干了！”赵海军气愤地道，“我们把固始和商城都拱手让给鬼子，这样鬼子就会一路打到信阳城下，让第十七军团自己撑去！”
“老赵，你这是意气之争。”孟翔笑着摇摇头，“我们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一点，就是我们还能活下来，姓胡的也会反咬一口说我们临阵脱逃，把信阳失守的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我们会死得更难看。”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继续给他们火中取栗？”温兴茂愤愤然道。
“第三师团什么时候到？”孟翔死死盯着地图。
“日军虽然已经攻陷了合肥，但白上将和前敌作战的封裔忠参谋长正亲自指挥第28军、第31军、第84军、第21集团军、第11集团军、第26集团军等部队展开反击，对日军的侧翼和后方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因此第三师团正在合肥附近参战，如果我们这里的战事不顺，第三师团会在五天内就会赶到，但目前没有迹象显示第三师团要增援这里。”李兴武回答道。
“五天，这是一个时间差。”孟翔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两眼死死盯住地图上那一道道犬牙交错的图标箭头，陷入沉思中。赵海军刚才那句“那我们也不干了！我们把固始和商城都拱手让给鬼子，这样鬼子就会一路打到信阳城下，让第十七军团自己撑去！”的话隐隐让孟翔得到了一些启发。慢慢地，他脑中里那个模糊的计划轮廓变得清楚了起来，甚至孟翔的嘴角边也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师座，你笑什么？”赵海军等军官们都一头雾水。
“师座，你是不是想到什么计划了？”李兴武的神情堪称警惕。因为他知道，这个战争思维向来毫无顾忌并且很少按常理出牌的师座经常会想出一些剑走偏锋甚至是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不过，孟翔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确实在战场上也屡屡显示出奇效，毕竟孟翔本来就是此时中国上百个师长里最另类的一个。
“我有个计划。”孟翔招招手，示意军官们围过来看着地图，此时他脸上的微笑简直是不怀好意。由于现场的军官并不多，只有李兴武、赵海军、温兴茂以及几个直属部队的主官，都是心腹老兄弟，因此孟翔阐述了他的大胆设想，“你们看，我们集团军现在已经分为两部，钧座和冯副钧座带着主力在固始
县、商城县一带进行第一线阻击，而我们和88师、骑9师则在第一线以西六十公里外的潢川县、光山县进行预备待命，而在我们以西五十公里，则是第十七军团所在的罗山县、信阳。这样的兵力分布其实很有意思。不管是第一线的固始县和商城县，还是我们这第二线的潢川县和光山县，每一道防线都由两个县组成，这两个县就像大门的两扇门板。如果，我们让钧座在第一线放弃固始县，主力全部退守商城县，我们再在第二线放弃潢川县，三个师都退守光山县，那么战局会怎么样？”
“日军肯定会破门而入、**呀！”李兴武惊讶道。
“对！我们的行为就像打开一扇门，放日军进来，然后我们再关上门，这样的话，被我们放进来的日军岂不是成为瓮中之鳖？被我们放进来的日军肯定先会占领固始县，再占领潢川县，日军以为我们的两道防线都被打垮了，下一步必然进攻信阳，这样的话，第十七军团还能置身事外吗？我们到时候再重新夺回固始县或潢川县，就能把这股日军给前后夹击在信阳城下。这样，我们会有三个好处。第一，分散日军的力量，钧座那边的压力肯定小了很多；第二，第十七军团就会不得不卖命去打被我们放到信阳城下的日军；第三，只要我们随后抓紧时机果断出击，截断日军后路，吃掉被我们放进来的这部日军，全歼一两个联队也不是没可能呀！”孟翔神采飞扬地侃侃而谈。
军官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李兴武第一个反对：“师座，恕我直言，你把战局想得太理想的。你这样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一记奇招，可能会有很大的收获，但实际完成起来难度是很大的。你的设想其实就是关门打狗，目前有一个师团的日本狗在进攻钧座他们的第一道防线，你想放一批日本狗进来，迫使第十七军团配合我们前后夹击，但这样做风险非常大，搞不好，关门打狗会变成引狼入室，到时候，悔之晚矣！放一个联队的鬼子进来，我们或许啃得动，但是一旦打开防线开门揖盗，那局势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住的了。万一鬼子钻进来一个旅团，就凭我们三个师以及那个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力的第十七军团，我们啃得动吗？还有，开门容易关门难哪！轻易地把固始县和潢川县交到日军手里，到时候我们怎么收回来？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个计划确实行得通，我部和第十七军团将一部分日军陷入包围，那么必然刺激得在合肥地区的第三师团闻风而动，到时候，钧座他们的压力不但没有减小，反而会暴增数倍！最大的隐患是，如果我们打开了门，日军第十六师团钻进来了，我们来不及关上门，日军第三师团又钻进来，那我们的整场战局就彻底一败涂地了！这个天大的责任，绝不是我们一两个人能负得起的。”
客观上讲，李兴武分析得很深刻，也很有条理，把孟翔这个近乎胆大妄为的作战计划里存在着的弊端和隐患都给剖析了出来，但他的这盆冷水并没有浇灭孟翔的热情，甚至连旁边的赵海军、温兴茂、王利军、刘鹏飞、曲阳等军官们都兴致勃勃地表示赞同孟翔。
“师座这个战术非常大胆，说不定会有奇效的！”赵海军第一个表示支持。
“没错，眼前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难道我们就要硬生生地拼光吗？难道第十七军团那帮狗日的就应该在后面稳坐钓鱼台看我们玩命？这个办法，确实不失为彻底改变战局的一记妙招！同时也能让第十七军团的那帮中央军的老爷们也能不得不拼命，一举两得呀！”温兴茂连连称赞。
“对！这样死打下去确实没意思，还不如关门打狗！只要放鬼子一个联队进来，老子的装甲骑兵团会在野地上把这帮狗日的全部碾成肉泥！”王利军摩拳擦掌。
“虽然第三师团可能会赶来增援，但我们不是有五天的时间吗？只要前面的兵团各部队再死撑几天，我看，我们的时间还是够的！”曲阳也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的立场。
几个军官们都受到了启发，思维纷纷拨云见日，纷纷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来。
李兴武无奈地苦笑道：“师座，我发现你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的这个想法固然巧妙，但没有客观条件的支持，只能是空中楼阁，而且还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孟翔拍拍他的肩膀：“兴武兄，你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我的计划要靠你去化为现实嘛。你立刻带着师部的参谋们好好研究研究，如果这个计划可行，不妨试一试。现在保守的打法虽然保险，但收获太小了。”
李兴武再次苦笑：“我研究研究看吧。”
孟翔笑了，这是李兴武最大的优点之一。当孟翔提出天马行空甚至是
不切实际的作战构思时，李兴武会出于谨慎保守的目的去反对，但当孟翔把如何实现作战计划的任务交给他时，他又会不遗余力地将其努力化为现实。
打定主意的孟翔又未雨绸缪地带着师属工兵团前往88师的防区潢川，找到了龙慕韩。
“慕韩兄，你的防御工作搞得怎么样了？”孟翔到潢川时已经是早上，正在吃早饭的龙慕韩热情地请他一起吃早饭，两人一边啃着馒头夹咸肉，一边巡视在88师的防御阵地上。
“还不错！”龙慕韩显得很自信，“潢川古为周朝诸侯国之一的光国，春秋时期又是东夷少昊所在之黄国，因此留下不少古城墙垣。你看西北方向那里，便是黄国的城垣遗迹，土夯石块结构非常坚固，高五至七米，延绵数公里，是防御阵地的天然屏障。要是鬼子从哪里强攻过来，我用两个营就能居高临下地挡住他们一个大队。”
“如果是鬼子防御潢川，你率88师进攻呢？”
“那就是个难啃的骨头了。城内如果只有一个大队的鬼子，那我们不起码付出五六倍的伤亡是很难攻进去的。毕竟我们没有大口径重炮和飞机，根本炸不开这些贼结实的古城垣。”
“慕韩兄，赶紧把你我两部的工兵部队都集合起来，就从这道古城垣下开始，向城外挖掘地道，起码要挖八百米远，两三米深，地道的出口设在城外，地道的顶端就在这段城垣下，在下面依次挖出一字排开的七八个每个容积都有五立方米左右的地下室来。”孟翔指点着道。
“困龙老弟，你又在搞什么名堂？”龙慕韩感到莫名其妙。
“赶紧先让你的工兵和我的工兵一起动手吧！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待会我慢慢解释。”
随着日军愈发逼近，不但固始县和商城县的战事越来越激烈，甚至连孟翔所在的光山县上空都出现日军飞机并投下了不少炸弹。孟翔知道张钧座和冯副钧座一定打得很苦，因此命令师内的几个团轮流去助战，一方面是帮帮张钧座和冯副钧座，一方面也是让部队在正式迎来恶战前先去练练手。两天下来，180师的七个步兵团都在火线上走了一趟，使得全师的兵员人数从一开始的一万八千降到了一万三千，基本是扒掉了一层皮，但足足五千官兵的伤亡代价让部队的整体战斗力得到了很大的进步，师内的那些新兵们在初次上过战场并见过血后也都成熟了起来。
8月28日晚上，又有一批伤兵和阵亡官兵的遗体从前线送到了光山县。固始县和商城县爆发恶战后，180师和88师所在的光山、潢川二地已经成了后方，前线各部队都把野战医院设立在这里，因此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伤兵和数以千计的遗体被运到这里。但是在今晚，孟翔惊愕地发现，第33集团军已经有将级的高级军官阵亡了。运回来的伤兵里，孟翔见到了第77军副军长张凌云少将。张少将浑身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在野战医院里撑了半个小时后最终伤重不治。
“吉师座，前面打得怎么样了？”孟翔心急如焚地拉住送张少将回来的第37师师长吉星文少将。
吉星文大口大口地抽着孟翔递过来的香烟：“太他妈的惨了！别说我们了，连钧座和副钧座都已经上前线督战好几次了，鬼子的重炮群和轰炸机群没完没了、没日没夜地狂轰滥炸，弟兄们死伤巨大。我的师原本八千多活蹦乱跳的好兄弟，眼下还拿着枪在作战的也就一半了。送到你们这里来的都是重伤员，轻伤员基本都在继续战斗。”
“估计还能撑多久？”孟翔急切地问道。
“天知道。撑死了顶多撑两天，人都快打光了。”吉星文叹息着，长长地喷出一团青烟。
“第十七军团没有派援兵？”
“哼，这帮龟孙子就蹲在我们后面眼睁睁看着我们和鬼子拼得死去活来。指望他们出兵增援我们？还不如指望老天爷一道闪电劈死藤江惠辅（第十六师团现任师团长）。这个老鬼子据说是个炮兵专家，他手上拥有一个野战炮兵旅团，确实打得我们好惨哪！”
“不行，这样死拼下去绝不是办法！”孟翔猛地下定了决心，“必须要另辟蹊径！吉师座，我们立刻去见钧座！”
在日军猛烈的炮击轰炸中犹如地震般剧烈震颤的集团军司令部内，孟翔找到了已经为战局殚精竭虑的精疲力竭、憔悴不堪的张中将和冯中将。在为两位长官此时枯槁的样子而感到不忍后，孟翔开门见山：“钧座、副钧座，我部刚刚拟定了一项作战计划。”
“哦，说说看。”张中将点头，同时猛地抽着烟。开战三天来，他也三天没有合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