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改革风波
邓芝是东汉名将邓禹之后,于汉末时入蜀定居,但无人了解起用他。当时益州从事张裕善于相面,邓芝请他给自己相面,张裕对邓芝说:“你年过七十,会位至大将,并封侯。”邓芝得知巴西太守庞羲好结交士人,便前往依附他。公元214年(建安十九年),刘备入主益州,邓芝任郫(pí)城府邸阁督。一日,刘备经过郫城,和邓芝交谈后,感到十分惊奇,擢升他为郫令,后升迁为广汉太守。任内清廉、严谨,颇有治绩,于是入朝为尚书。邓芝被诸葛亮出使吴国,孙权果然感到疑惑,不立即接见邓芝,邓芝便自己上表求见孙权道:“臣这次来也是为了吴国,不只是为了蜀汉。”孙权于是接见他,对邓芝说:“我原本诚心想与蜀汉和亲,但恐怕汉主年幼,国小而大势困顿,如果曹魏乘虚进攻,不能保全自己,所以我感到十分犹疑了。”邓芝答道:“吴、蜀两国结合拥有四州的地方,大王您是有名于世的英杰,诸葛亮亦是当代特别杰出的人才。蜀有重险可固守,吴有三江可阻隔,结合这两个长处,成为唇齿之邦,进可并力夺取天下,退可鼎足而立,这是自然的常理。大王现在若想委身向魏,魏必定要大王您入朝朝拜,最少也要求太子前往为质子,若不遵从命令,就有理由讨伐,我国必定见有利而顺流进发,如此,江南之地便不再是大王所有了。”孙权沉思甚久才说:“你所言甚是啊!”便与魏断绝关系,与汉连和,派张温前往访问。
魏黄初五年(224)正月,初令谋反大逆乃得相告,其余皆勿听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张温,字惠恕,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少修节操,容貌奇伟,东吴有名的名士,作为中郎将出使蜀国,张温临走时,孙权对其说:“卿不宜远出,恐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与曹氏通意,故屈卿行。”张温便告辞了。张温即将返回时,文武百官都前往为他饯行摆宴。众人到齐后,惟独秦宓未到,诸葛亮几次派人催他,张温问:“他是什么人?”诸葛亮说:“益州的文人学者。”秦宓到后,张温以能言善辩著称,自号为“吴国第一嘴”。他入蜀后,自以为才气无双,伶牙无二,态度十分傲慢。张温说:“秦大人,名称学士,而心中未曾‘学事’”张温又问:“您学习吗?”秦宓说:“五尺高的孩子都学习,您又何必小看人!”张温说:“先生既然夸下海口,说自己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那就让我以‘天’为题来请教你吧!”说完,便问:“天有头吗?”秦宓知他要让自己难堪,但凭自己渊博学识,自不肯让他难倒。于是便答:“有头。”张温又笑问:“你说天有头,那头在哪一方?”秦宓说:“在西方。《诗经·大雅·皇矣》篇中说:上帝‘乃眷西顾’,据此推论天的头在西方。”张温接着又问:“天有耳吗?”秦宓说:“上天居高而听低。《诗经·小雅·鹤鸣》篇说:‘鹤鸣于九泉,声闻于天。’天若是没有耳朵怎么能听见鹤叫?”张温又问:“天有脚吗?”秦宓说:“有脚。《诗经·小雅·白华》篇说:‘天步艰难’。没有脚怎么能行步?”张温又问:“天有姓吗?”秦宓说:“怎么能没有姓!”张温说:“姓什么?”秦宓回答说:“姓刘。”张温显出惊讶之色问:“你怎么知道的?”秦宓说:“天子姓刘,据此知道。”张温见这些问题没难倒秦宓,就又突然问道:“太阳是出在东方吧?”秦宓答道:“太阳是出在东方,可到西方就落下去了。”张温见没难倒秦宓,红着脸不再作声了。这场论辩,张温歪问,秦宓歪答。不仅将《诗经》中涉及“天”的句子信手拈来,而且寸步不让,抢占主动地位。当张温问及“天姓什么”的时候,他当即答“姓刘”,“天子姓刘,据此知道。”这看似谈“天”,实际是抬高蜀国的地位,因蜀国皇帝是刘姓。这就等于明着告诉张温,只有我们蜀主才是主宰天下的王,你还威风什么?然而,张温也非等闲之辈,
他的“太阳出自东方”一问,其实也是贬低蜀国。因为吴国居东,蜀国位西。不料,秦宓反唇相讥:“虽然出自东方,可到西方就落下去了。”这场论辩以张温的失败、秦宓的胜利而告终,秦宓以雄辩的口才、渊博的知识,灭了对方的威风,长了本国志气,也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张温不得不佩服其口才说:“先生口才,在下佩服。”秦宓也回敬说:“先生也算吴国名辩,才华我今天也见识了。”张温离蜀时候,诸葛亮又派邓芝回访吴国,孙权对邓芝说:“如果天下太平的时候,两个君主分别统治,不是很快乐吗。”邓芝却对他说:“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如果魏国灭亡之后,大王还未深识天命。那为君之人就各自去光大自己的仁德,为臣之人各自竭尽自己的忠诚,而为将之人则握棰擂鼓,争战才刚刚开始。”孙权大笑说:“您确实很真诚。”孙权在给诸葛亮的信中说:“丁厷言辞铺张浮艳,阴化不能完尽;能和合两国的人,只有邓芝。”
邓芝为了蜀吴两国友好建立了良好关系。
就在张温回到吴国时候,张温之前向孙权引荐的暨艳,担任选曹郎,官至尚书,负责官员选拔考核。暨艳看到蜀国与吴国通好,北方战事平息,内忧却在加剧。吴国的朝堂上多半是吴会豪门的子弟,很多还是靠着爷爷、父辈的势力滥竽充数。暨艳对副手选曹郎徐彪说:”我们应该进行改革。”暨艳个性耿直、刚正不阿,喜欢以儒家的伦理道德为依据,所以平时容易得罪他人。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官吏考察(弹射百僚),并以主公身边地位最清贵的郎官为重点(核选三署)。暨艳的措施非常严厉,考察称职的不到十分之一,不称职的都被连降几级,有“经济问题”的全部改为“军吏”。军吏为下层小官,常与士大夫对称。此举引起了朝野上的震动不安,纷纷向孙权上奏,竞相说暨艳专用私情爱憎,不根据公理办事,为首的有陆逊、朱据等人劝阻暨艳:“天下未定,应以功补过,弃瑕取用,表彰清白者以激励污浊者,足以阻止劝诫他们,如果一时间全部罢黜,恐怕会有后患。”孙权感到愤怒与不安,下令:“让两人自杀吧。”刚刚回国立功的张温作为推荐人牵涉当中,又因自己在蜀国得到了诸葛亮的最高待遇,让孙权很反感,于是以“温宿与艳、彪同意,数交书疏”为理由,将温下狱。孙权还下令说:昔令召张温,虚己待之,既至显授,有过旧臣,何图凶丑,专挟异心……艳所进退,皆温所为头角,更相表裹,共为腹背,非温之党,即就疵瑕,为之生论……专炫贾国恩,为己形势,揆其奸心,无所不为。不忍暴于市朝,今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呜呼温也,免罪为幸!”濡须督骆统对孙权这样处理张温,颇为不平,上表为温申理,把孙权所加给张温的罪名,一一辨驳。骆统字公绪,会稽乌伤(今浙江义乌)人,年二十,就担任乌程相,任内有政绩,使得民户过万。又迁为功曹,行骑都尉。曾劝孙权尊贤纳士,省役息民。后出任为建忠中郎将。凌统卒,统领其部曲。因战功迁偏将军,封新阳亭侯,任濡须督。税征徭役繁多,加之瘟疫流行,民户减少。骆统于是上奏说:“臣听说君主治理国家,以占据疆土为强富,控制威福为尊贵,发扬德义为荣耀,永垂胤嗣为大福。然而,财物需要靠民众生产,强盛依赖民众力量,威权要借民众势力,福祚要仗民众殖养,德行要借民众兴盛,仁义要赖民众推行,这六个方面完全具备,然后才能顺应天命、传承福祥,保佑王族巩固国家。《尚书》有言:‘百姓没有国君就不能相互安宁,国君没有百姓就无法开疆辟土。’推理来讨论,就是百姓因君王治理而安定,君王因百姓帮助而立国,这是不可变更的法则。如今强敌尚未消灭,天下尚未安定,三军有无尽的战争,江边有不懈的警备,赋税征调,一向积累苛烦,加之瘟疫造成的死丧祸灾,郡县空虚,田野荒芜
。听到所辖城邑的报告,百姓的户口日益减少,又多是残老之人,少有青壮之夫,听到这种情况之后,为臣心中如火焚急。思虑考究其中原因,主要怪于小民不明事理,他们既有安土重迁的习性,而且又因先后出外当兵的人,活着的就生活困苦没有温饱,死了就抛尸露骨不能归葬家园,故此他们更加眷恋故土,害怕远行,把出门远行看得与死亡一般可怕。每次征调劳役,那些贫穷人家负担沉重的人先被派送。稍有财产的人,就出家中钱财来行贿赂,不顾倾家荡产。轻率剽悍之人就逃亡深山险恶之地,与盗匪为伍。百姓困苦虚竭,饥号愁躁,忧愁烦躁就不安心生产,不安心生产则更加招致贫穷,更加贫穷则生活毫无乐趣,故此口腹饿急了,那奸邪之心就萌生,而叛逆的人也越来越多。臣又听说在民间,如果家中生活不能勉强自给的话,生下儿子,大多不去抚养,就连那些屯田兵士,因为贫困也有很多人抛弃孩子。上天送育这些孩子,而作父母者却将他们杀害,既担心这种情况会冒犯天地、撼搅阴阳,又想到陛下开创的国家乃是无尽功业,强邻大敌不是一下子可以歼灭,边疆防守不是个把月可以撤除,而民兵不断减损,后生者不得养育,这不是坚持长久年月,最终取得成功的好情景。国家有百姓,犹如船行水上。水平静则船安稳,水搅动则船不安,百姓虽愚但不可欺骗,虽弱但不可强压。所以圣明君主都重视他们,是因为祸福由他们所决定,故此作君主者要沟通与百姓的信息,以便根据时事民情来制定合宜政策。当今官长居于接近百姓的职位,但他们却以办事周到为能事,向他们所取的超过目前国家的急需,很少有人再能以恩惠来治理,符合陛下上天有覆盖大地般的仁义,布施勤勉体恤民情的仁德。官吏的政务、百姓的习俗,日益颓败,渐至衰微,其势不能再推延过久。治病要赶在病情未恶化之前,除患要赶在祸患未扩延之际。希望陛下能在日理万机的繁忙中抽出一点空闲,留神深思,补救不足,深谋远虑,抚育剩余之民,增添人财之用,使国家事业与三光(日、月、星)同辉,与天地等齐。为臣骆统这个大愿能够实现,也足以死而不朽了。”孙权深受感动,对他的意见特别重视。骆统的反驳,孙权所怪罪张温的事则是占不住脚的,但是张温也同意暨艳的做法,孙权只好新帐旧账一起算。暨艳最初的推荐者,是做了31年吴郡太守的朱治,丹阳朱氏也是江南豪族。朱治从孙坚的时代起,就跟孙氏合作了,连孙权当上孝廉,还是他举荐的。就在暨艳案发的那一年,朱治病死了。据说孙权一向很敬重他,到头来却对他有点不满。为什么不满?仅仅因为他推荐了暨艳吗?这个原因我们不得而知。后六年,张温被孙权弃用,病卒。暨艳死了,东南豪族的官二代、官三代们可以官复原职了,但别高兴得太早,给张温的判决书是怎么写的: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何图凶丑),专门和我过不去(专挟异心)?张温和暨艳不同,出身于吴中望族张氏,虽然暨艳是他引荐的,他也支持暨艳的整肃运动。
张温的失败,并非他做的不对,只缘他敢同不良现象作斗争,所以引起了力量大、人数多的保守派的反对。至于暨艳锐意改革的失败,也是同样情况。当暨艳不计个人得失,毅然要沙汰贪鄙时,著名大臣陆逊、朱据、陆瑁等都曾劝阻,认为事情办不通,且会招致祸患。暨艳只从刷新政风考虑,而不顾个人安危得失。所以张、暨的失败只能说明:(1)孙权统治集团暮气已深,虽志于改革之士亦无法有为;(2)《三国志》卷55《陈表传》言:“后艳遇罪,时人咸自营护,信厚言薄,表独不然,士以此重之”。可知暨艳不仅不是坏人,并且还为正人君子所同情;(3)张温、暨艳之遇祸,再次说明到了孙权统治的后期,孙权在用人方面的优点已逐渐由缺点所代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