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吕布丧命

探马飞报吕布。时吕布已回徐州，欲同陈登往救小沛，令陈珪守徐州。陈登临行，陈珪谓之说：“昔曹公曾言东方事尽付与汝。今布将败，可便图之。”陈登说：“外面之事，儿自为之；倘吕布败回，父亲便请糜竺一同守城，休放布入，儿自有脱身之计。”陈珪说：“吕布妻小在此，心腹颇多，为之奈何？”陈登曰：“儿亦有计了。”乃入见吕布说：“徐州四面受敌，操必力攻，我当先思退步：可将钱粮移于下邳，倘徐州被围，下邳有粮可救。主公盍早为计？”吕布说：“元龙之言甚善。我当并妻小移去。”遂令宋宪、魏续保护妻小与钱粮移屯下邳；一面自引军与陈登往救萧关。到半路，陈登说：“容某先到关探曹操虚实，主公方可行。”吕布许之，陈登乃先到关上。陈宫等接见。登说：“温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要来责罚”。陈宫说：“今曹兵势大，未可轻敌。我等紧守关隘，可劝主公深保沛城，乃为上策。”陈登唯唯。至晚，上关而望，见曹兵直逼关下，乃乘夜连写三封书，拴在箭上，射下关去。次日辞了陈宫，飞马来见吕布说：“关上孙观等皆欲献关，我已留下陈宫守把，将军可于黄昏时杀去救应。”吕布说：“非公则此关休矣。”便教陈登飞骑先至关，约陈宫为内应，举火为号。登径往报宫说：“曹兵已抄小路到关内，恐徐州有失。公等宜急回。”陈宫遂引众弃关而走。陈登就关上放起火来。吕布乘黑杀至，陈宫军和吕布军在黑暗里自相掩杀。曹兵望见号火，一齐杀到，乘势攻击。孙观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

吕布直杀到天明，方知是计；急与陈宫回徐州。到得城边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糜竺在敌楼上喝曰：“汝夺吾主城池，今当仍还吾主，汝不得复入此城也。”布大怒说：“陈珪何在？”竺曰：“我已杀之矣”。布回顾陈宫说：“陈登安在？”陈宫说：“将军为何执迷而问此佞贼？”吕布令遍寻军中，却只不见。陈宫劝吕布急投小沛，布从之。行至半路，只见一彪军骤至，视之，乃高顺、张辽也。吕布问之，答道：“陈登来报说主公被围，令某等急来救解。”陈宫说：“此又佞贼之计也。”吕布怒说：“我必杀此贼！”急驱马至小沛。只见小沛城上尽插曹兵旗号。原来曹操已令曹仁袭了城池，引军守把。吕布于城下大骂陈登。登在城上指吕布骂道：“我乃汉臣，怎能从事你这个反贼！”吕布大怒，正待攻城，忽听背后喊声大起，一队人马来到，当先一将乃是张飞。高顺出马迎敌，不能取胜。吕布亲自接战。正斗间，阵外喊声复起，曹操亲统大军冲杀前来。吕布料难抵敌，引军东走。曹兵随后追赶。吕布走得人困马乏。忽又闪出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将，立马横刀，大喝：“吕布休走！关云长在此！”吕布慌忙接战。背后张飞赶来。吕布无心恋战，与陈宫等杀开条路，径奔下邳。侯成引兵接应去了。

关、张相见，各洒泪言失散之事。关羽说：“我在海州路上住扎，探得消息，故来至此。”张飞说：“弟在芒砀山住了这几时，今日幸得相遇。”两个叙话毕，一同引兵来见刘备，哭拜于地。刘备悲喜交集，引二人见曹操，便随曹操入徐州。糜竺接见，具言家属无恙，刘备甚喜。陈珪父子也来参拜曹操。曹操设一大宴，犒劳诸将。曹操自居中，使陈珪居右、刘备居左。其余将士，各依次坐。宴罢，曹操嘉奖陈珪父子之功，加封十县之禄，授陈登为伏波将军。

且说曹操得了徐州，心中大喜，商议起兵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若逼之太急，必死战而投袁术矣。布与术合，其势难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径路，内防吕布，外当袁术。况今山东尚有臧霸、孙观之徒未曾归顺，防之亦不可忽也。”曹操说：“我自当山东诸路。其淮南径路，请玄德当任。”刘备说：“将令怎敢违抗。”次日，刘备留糜竺、简雍在徐州，带孙乾、关、张引军住守淮南径路。曹操自引兵攻下邳。

且说吕布在下邳，自恃粮食足备，且有泗水之险，安心坐守，可保无虞。陈宫说：“今曹操兵方来，可乘其寨栅未定，以逸击劳，无不胜者。”吕布说：“我方屡败，不可轻出。待其来攻而后击之，皆落泗水矣。”遂不听陈宫之言。过数日，曹兵下寨已定。曹操统众将至城下，大叫吕布答话，布上城而立，曹操谓吕布说：“闻奉先又欲结婚袁术，我故领兵至此。夫术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讨董卓之功，今何自弃其前功而从逆贼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来降，共扶王室，当不失封侯之位。”吕布说：“且退，尚容商议。”陈宫在吕布侧大骂曹操奸贼，一箭射中其麾盖。曹操指陈宫恨道：“我誓杀你！”遂引兵攻城。

陈宫谓吕布说：“曹操远来，势不能久。将军可以步骑出屯于外，陈宫将余众闭守于内；曹操若攻将军，陈宫引兵击其背；若来攻城，将军为救于后；不过旬日，曹操军食尽，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势也。”吕布说：“公言极是。”遂归府收拾戎装。时方冬寒，分付从人多带绵衣，吕布妻严氏闻之，出问说：“君欲何往？”吕布告以陈宫之谋。严氏货：“君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倘一旦有变，妾岂得为将军之妻？”吕布布踌躇未决，三日不出。陈宫入见说：“曹操军四面围城，若不早

出，必受其困。”吕布说：“我思远出不如坚守。”陈宫说：“近闻曹操军粮少，遣人往许都去取，早晚将至。将军可引精兵往断其粮道。此计大妙。”布然其言，复入内对严氏说知此事。严氏泣说：“将军若出，陈宫、高顺安能坚守城池？倘有差失，悔无及矣！妾昔在长安，已为将军所弃，幸赖庞舒私藏妾身，再得与将军相聚；孰知今又弃妾而去乎？将军前程万里，请勿以妾为念！”言罢痛哭。吕布说：“你无忧虑。我有画戟、赤兔马，谁敢近我！”乃出谓陈宫说：“曹操军粮至者，诈也。曹操多诡计，我未敢动。”宫出，叹道：“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吕布于是终日不出，只同严氏饮酒解闷。

谋士许汜、王楷入见吕布，进计说：今袁术在淮南，声势大振。将军旧曾与彼约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内外夹攻，操不难破也。吕布从其计，即日修书，就着二人前去。许汜说：“须得一军引路冲出方好。”吕布令张辽、郝萌两个引兵一千，送出隘口。是夜二更，张辽在前，郝萌在后，保着许汜、王楷杀出城去。抹过刘备寨，众将追赶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将五百人，跟许汜、王楷而去。张辽引一半军回来，到隘口时，关羽拦住。未及交锋，高顺引兵出城救应，接入城中去了。且说许汜、王楷至寿春，拜见袁术，呈上书信。袁术说：“前者杀我使者，赖我婚姻！今又来相问，为何？”许汜说：“此为曹操奸计所误，愿明上详之。”袁术说：“你主不因曹兵困急，岂肯以女儿许我？”王楷说：“明上今不相救，恐唇亡齿寒，亦非明上之福也。”袁术说：“奉先反复无信，可先送女，然后发兵。”许汜、王楷只得拜辞，和郝萌回来。到刘备寨边，许汜说：“日间不可过。夜半我二人先行，郝将军断后。”商量停当。夜过刘备寨，许汜、王楷先过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张飞出寨拦路。郝萌交马只一合，被张飞生擒过去，五百人马尽被杀散。张飞解郝萌来见刘备，玄刘备押往大寨见曹操。郝萌备说求救许婚一事。曹操大怒，斩郝萌于军门，使人传谕各寨，小心防守：如有走透吕布及彼军士者，依军法处治。各寨悚然。刘备回营，分付关、张时候：“我等正当淮南冲要之处。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公军令。”张飞说：“捉了一员贼将，曹操不见有甚褒赏，却反来吓，何也？”刘备说：“非也。曹操统领多军，不以军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关、张应诺而退。

且说许汜、王楷回见吕布，具言袁术先欲得妇，然后起兵救援。吕布说：“如何送去？”许汜说：“今郝萌被获，操必知我情，预作准备。若非将军亲自护送，谁能突出重围？”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日乃凶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宜用戌、亥时。”布命张辽、高顺：“引三千军马，安排小车一辆；我亲送至二百里外，却使你两个送去。”次夜二更时分，吕布将女以绵缠身，用甲包裹，负于背上，提戟上马。放开城门，吕布当先出城，张辽、高顺跟着。将次到玄德寨前，一声鼓响，关、张二人拦住去路，大叫：休走！”吕布无心恋战，只顾夺路而行。刘备自引一军杀来，两军混战。吕布虽勇，终是缚一女在身上，只恐有伤，不敢冲突重围。后面徐晃、许褚皆杀来，众军皆大叫说：“不要走了吕布！”吕布见军来太急，只得仍退入城。刘备收军，徐晃等各归寨，端的不曾走透一个。吕布回到城中，心中忧闷，只是饮酒。

却说曹操攻城，两月不下。忽报：“河内太守张杨出兵东市，欲救吕布；部将杨丑杀之，欲将头献丞相，却被张杨心腹将眭固所杀，反投犬城去了。”曹操闻报，即遣史涣追斩眭固。因聚众将说：“张杨虽幸自灭，然北有袁绍之忧，东有表、绣之患，下邳久围不克，我欲舍吕布还都，暂且息战，何如？”荀攸急止说：“不可。吕布屡败，锐气已堕，军以将为主，将衰则军无战心。彼陈宫虽有谋而迟。今吕布之气未复，宫之谋未定，作速攻之，布可擒也。”郭嘉曰：“某有一计，下邳城可立破，胜于二十万师。”荀彧说：“莫非决沂、泗之水？”郭嘉笑道：“正是此意。”曹操大喜，即令军士决两河之水。曹兵皆居高原。坐视水淹下邳。下邳一城，只剩得东门无水；其余各门，都被水淹。众军飞报吕布。布曰：“吾有赤兔马，渡水如平地，又何惧哉！”乃日与妻妾痛饮美酒，因酒色过伤，形容销减；一日取镜自照，惊曰：“我被酒色伤矣！自今日始，当戒之。”遂下令城中，但有饮酒者，皆斩。

却说侯成有马十五匹，被后槽人盗去，欲献与玄德。侯成知觉，追杀后槽人，将马夺回；诸将与侯成作贺。侯成酿得五六斛酒，欲与诸将会饮，恐吕布见罪，乃先以酒五瓶诣布府，禀道：“托将军虎威，追得失马。众将皆来作贺。酿得些酒，未敢擅饮，特先奉上微意。”吕布大怒说：“我方禁酒，你却酿酒会饮，莫非同谋伐我？！”命推出斩之。宋宪、魏续等诸将俱入告饶。”吕布说：“故犯吾令，理合斩首。今看众将面，且打一百！”众将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然后放归。众将无不丧气。宋宪、魏续至侯成家来探视，侯成泣道：“非公等则我死矣！”宋宪说：“吕布只恋妻子，视我等如草芥。”魏续说：“军围城下，水绕壕边，

吾等死无日矣！”宋宪说：“吕布无仁无义，我等弃之而走，何如？”魏续说：“非丈夫所为。不若擒布献曹公。”侯成说：“我因追马受责，而吕布所倚恃者，赤兔马也。你二人果能献门擒布，我当先盗马去见曹公。”三人商议定了。

是夜侯成暗至马院，盗了那匹赤兔马，飞奔东门来。魏续便开门放出，却佯作追赶之状。侯成到曹操寨，献上马匹，备言宋宪、魏续插白旗为号，准备献门。曹操闻此信，便押榜数十张射入城去。其榜说：“大将军曹，特奉明诏，征伐吕布。如有抗拒大军者，破城之日，满门诛戮。上至将校，下至庶民，有能擒吕布来献，或献其首级者，重加官赏。为此榜谕，各宜知悉。”次日平明，城外喊声震地。吕布大惊，提戟上城，各门点视，责骂魏续走透侯成，失了战马，欲待治罪。城下曹兵望见城上白旗，竭力攻城，吕布只得亲自抵敌。从平明直打到日中，曹兵稍退。布少憩门楼，不觉睡着在椅上。宋宪赶退左右，先盗其画戟，便与魏续一齐动手，将吕布绳缠索绑，紧紧缚住。吕布从睡梦中惊醒，急唤左右，却都被二人杀散，把白旗一招，曹兵齐至城下。魏续大叫：“已生擒吕布矣！”夏侯渊尚未信。宋宪在城上掷下吕布画戟来，大开城门，曹兵一拥而入。高顺、张辽在西门，水围难出，为曹兵所擒。陈宫奔至南门，为徐晃所获。

曹操入城，即传令退了所决之水，出榜安民；一面与刘备同坐白门楼上。关、张侍立于侧，提过擒获一干人来。吕布虽然长大，却被绳索捆作一团，吕布叫道：绑太紧，解松点！”曹操说：“缚虎不得不紧。”吕布见侯成、魏续、宋宪皆立于侧，乃谓之说：“我待你们不薄，你等为何背叛我？”宋宪说：“听妻妾言，不听将计，何谓不薄？”吕布默然。须臾，众拥高顺至。曹操问说：“你有何言？”高顺不答。曹操叹道：“陷阵营多次让我险丧命，值得敬佩。”说完便下令处死。徐晃解陈宫至。曹操说：“公台别来无恙！”宫曰：“你心术不正，我故弃你！”曹操说：“我心不正，公又奈何独事吕布？”陈宫说：“吕布虽无谋，不似你诡诈奸险。”曹操说：“公自谓足智多谋，今竟如此？”陈宫顾吕布说：“恨此人不从我言！若从我言，未必被擒。”曹操说：“今日之事当如何？”陈宫大声道：“今日有死而已！”曹操曰：“公如是，奈公之老母妻子何？”陈宫说：“我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于明公耳。吾身既被擒，请即就戮，并无挂念。”操有留恋之意。陈宫宫径步下楼，左右牵之不住。曹操起身泣而送之。陈宫并不回顾。曹操谓从者说：“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养老。怠慢者斩。”陈宫闻言，亦不开口，伸颈就刑。众皆下泪。曹操只得叹息，以棺椁厚葬其尸，葬于许都。

曹操送宫下楼时，；吕布告刘备说：“公为坐上客，吕布为阶下囚，为何不发一言宽恕我？”刘备点头。等曹操上楼来，吕布叫说：“明公所患，不过于吕布；吕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吕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曹操回顾刘备说：“你的意思是什么？”刘备答道：“曹公还记得丁原和董卓吗？”吕布目视刘备说：“大耳贼，言而无信！”曹操令牵下楼缢之。吕布回顾刘备说：“大耳贼！不记辕门射戟时？”忽一人大叫说：“吕布匹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众视之，乃刀斧手拥张辽至。曹操说：“吕布，你的乱世到此为止了，看来你是非死不可了，好吧，我会记住你的，就此永别了，乱世的枭将。”说完下令处死了吕布。就这样一代枭将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武士拥张辽至。曹操指张辽说：“这人好生面熟。”张辽说：“濮阳城中曾相遇，如何忘掉？”曹操笑道：“你原来也记得！”张辽说：“只是可惜！”曹操说：“可惜什么？”张辽说：“可惜当日火不大，不曾烧死你这国贼！”曹操大怒说：“败将敢羞辱我！”拔剑在手，亲自来杀张辽。张辽全无惧色，引颈待杀。曹操背后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于面前，说道：“莫动手！”曹操见刘备攀住臂膊，关羽跪于面前。玄德说：“此等赤心之人，正当留用。”关羽说：“关某素知文远忠义之士，愿以性命保之。”曹操掷剑笑说：“我亦知文远忠义，所以戏言”乃亲释其缚，解衣衣之，延之上坐，辽感其意说：“多谢不杀之恩。”曹操拜张辽为中郎将，赐爵关内侯，使招安臧霸。臧霸闻吕布已死，张辽已降，遂亦引本部军投降。曹操厚赏之。臧霸又招安孙观、吴敦、尹礼来降；独昌豨未肯归顺。曹操封臧霸为琅琊相。孙观等亦各加官，令守青、徐沿海地面。将吕布妻女载回许都。大犒三军，拔寨班师。路过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请留刘使君为牧。曹操说：“刘使君功大，且待面君封爵，回来未迟。”百姓叩谢。曹操唤车骑将军车胄权领徐州。曹操军回许昌，封赏出征人员，留刘备在府左近宅院歇定。

陈寿：“吕布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天下枭将吕布于公元199年命丧于白门楼上。高顺的“陷阵营”他那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让曹操记忆犹新于脑海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