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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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二十四、孙氏淑景

宫里一连失了三个孩子,又是好一段苦乐交织的时光。

“娘子,喝碗阿胶糊吧!”

月饶走进内殿,看着倚香躺在**郁郁寡欢。

“这下子,你也该安心了吧?”

送走了至尊后心力交瘁的倚香看着月饶,冷不丁地说了句。

“娘子……”

“我知道,自从我有了那个孩子,你便开始担心我的孩子会影响到祤儿。”

倚香抬高了自己的头,不想让眼泪轻易流出。

“娘子恕罪!”

月饶正安置着阿胶糊,听到这话立马就跪下了。

“月饶呀!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一定会让祤儿登上皇位的呀!现在清明骤然获罪失宠,我又没了龙裔,反倒让伏案做尽好人!”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都是月饶糊涂,听信夏花谗言,耽误了娘子。”

倚香开始泪如泉涌了,月饶则磕起响头来了。看来那一味附子,是在两位尚宫的帮助下,才进了承香殿的。可那天夏花一口咬定登记造册一事都由月饶主持,自己忙着尚食局无心插手。两人相持不下,都丢了尚宫之位。最后月饶降为了尚寝,夏花降为尚食,晔重新请了曾多次照顾儿时的自己的陈云渡为尚宫,也不知是不是帮了李渐荣。

“夏花可是伏案的人呀!你难道忘了寻冬是被谁给害死的吗?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月饶无能!娘子恕罪呀!”“你起来吧!去向你的主子忏悔吧!”

倚香拿起这碗阿胶糊,往地上摔了下去。

往地上摔着东西的,还有伏案。

“田舍妇!田舍妇!”

“伏案!伏案!”

摔东西,有时不是为了发泄,而是为了演戏。

“至尊!罪妇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已是大罪,求至尊赐罪妇一死,好让罪妇能去九泉之下照料我们的孩儿!”

伏案发完疯后跪在晔的跟前,顿首陈情,声泪俱下。

“伏案!那孩子走了只因为与我们无缘!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晔中招了。他抱着伏案,痛心疾首。

“晔!晔呀!”

伏案很懂分寸,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证明自己毫不知情深受其害也就够了。她不能要求过分,毕竟陆清明那个田舍妇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毕竟她已经料到接下来的日子便都是自己独得恩宠的日子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呀!”

这下子,晔面对这个刚失了孩子的女子,多了几分愧疚,少了几分怨怼。

但怨怼的人当然有,是清明呀!

“娘子,快进些粥吧!您这样不吃不喝的,伤的是自己呀!”

“把这些都撤了吧。”

清明还盯着那屏风,双眼都哭红了,心都干涸了:失子,封妃,人生大悲大喜就在昨日都经历了。

“至尊!至尊呀!”

清明回忆昨日:上一刻至尊还对我宠爱非常,下一刻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责罚我,训斥我,要不是我也失了子,他把我处死陪葬的心怕是都有了!圣意变得可真快呀!我还以为他和别的皇帝不一样。都是我想多了。

“伏贵妃!是伏贵妃呀!”

清明知道,害她之人,绝对是伏案!乌梅汤中的药是伏案下的,故意跌倒陷害自己的也是伏案!可是至尊信了伏案,清明自己心知肚明又有何用呀!

在追忆昨日的,还有渐荣。

“明明知道这事绝对是伏贵妃设计出来的,但还是惩罚不了她。”

孙充容在拂莲殿内苦叹。

“诶,伏贵妃真狠得下心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有两个孩子的如梦当然想不到伏案的毒辣。

“她不是都有禊郎君了吗?多出一个都会成为禊郎君夺位的障碍……这天也不早了,妹妹便先告退了。”

带着对伏案爱禊儿的惊讶,孙充容匆匆离开了。

“倒是苦了清明了,蒙受这不白之冤。”

“娘子,听说清明现在怨怼大家,油米不进,一心求死只为报复呀!”

如梦和子衿在这里一唱一和,互为呼应。

“渐荣妹妹,你

可还好?”

“是。”

渐荣晃了神:如今的清明真像当年的自己呀!深扎丧子失宠的漩涡里无法自拔,不满伏案诡计,叹息李晔凉薄……“渐荣妹妹你可知道,清明妹妹为人处事像极了当初的花贵妃,也因此讨得七郎欢心,而在七郎心中,花贵妃已死,他唯一能包容对待的人已死。也就是说清明再怎么置小家子气,七郎也不会对她有所体恤……妹妹既然是清明的姐妹,可要提醒清明识大体些呀!”

“是。”

如梦看着渐荣走出拂莲殿,离如梦越来越远。

离如梦越来越远的,还有孙充容。

在多年冷清的淑景殿里,住着一位冷清的孙充容还有满树的蝉。

“诶。”

盛夏的余热还在煎熬着树上的蝉,也在煎熬着殿内的孙充容。她手捧着一枚崭新依旧的铜镜,那可是几年前的端午节至尊赐给她的呢!她腕上佩着一对至尊赏赐的冰花芙蓉玉镯,虽然碎了但还是用红绳修补好了呢!她身上穿着用过时的瑞鹿团花锦裁成的长裙,她天天穿着只因为那是至尊赐给他的呢!

“诶。”

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她的心中涌出,在脸颊上倾泻了下来:七年了,我入宫已经七年了,我离开母国也已经有七年了。那时新罗多灾,荒凉无比。阿爷阿娘早逝,我为求活路,迈过大同江,本以为能在边疆小镇扎根生存,没想到被那些恶鬼压良为奴。就这样,我又被掠卖到长安。

总算万幸,我寻了机会入宫了。像我这种氏族不显的异族女子,入宫只能为奴为婢,跟那些罪没入宫的大唐女子没什么两样,或许比罪没入宫的还要卑贱。我时时在想,若我能以新罗贵主入宫,或者以新罗大姓入宫,那该有多好。

“至尊!”

说出来也不怕笑话,我是个没名字的下等人,还是邻家巫婆告诉我阿爷姓孙,实在是不孝,也因此成为其他有名有姓的宫女们的笑柄。我目不识丁,乡音难改,在这太极宫里做些最粗使的活,还要被那些大唐宫女嘲笑戏弄,在异国他乡挣扎真是艰难呀!可我不甘心!我不愿意这样了却残生!我就等着机会,让我成为人上人的机会!终于,我遇到了至尊!

“你!”

至尊仁慈,杯盏之后就赐我春宵一刻。像我这种低贱的女子,至尊宠幸之后置之不理即可,没想到你还负责起来了,我真是碰到好皇帝了。你教我识字读书,教习礼仪,赐名淑景,又赐我淑景殿,并册封我为充容以免我再受宫人欺凌羞辱。从此,我忘却大同江,与君同饮长安水。

“淑妃!”

他怕我在宫中无依无靠,便嘱咐淑妃对我多加照拂。淑妃,也是个好人,只不过风头都被之前的花贵妃,张贤妃以及现在的伏贵妃给抢走了。她真的适合中宫之位呀!她有的必要分我一些,我缺的她必尽力补上。你和她,真是好人呀!“花……伏贵妃!”花贵妃怜我远离故乡愿送我归国,也是我不要脸,也是我想享福,拒绝了。本以为花贵妃会想尽千方百计把我赶出宫,可没想到,她比传说中的要温柔多了,我也能留了下来了。

倒是那个伏贵妃,这辈子我最恨的就是伏贵妃!她弄死了花贵妃和张贤妃后,又转战淑景殿了。而那时候淑妃安排我侍寝,让我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呀!可是伏贵妃从中作梗,诬陷我宰杀鲤鱼觊觎李唐江山,最后让至尊离我越来越远!那么罪妇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孽障,我和我的禋儿就彻底失宠了。从此,淑景殿只剩下冷清二字,你我相逢也是路人。

“可是。”

我们斗不过伏贵妃呀!她可是往地上轻轻一倒就能除掉三个孩子的毒妇呀!若我没有禋儿,我愿意把一切都押给淑妃,可是,我有禋儿呀!伏贵妃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眼都不眨地丢下,等她扶虔王登上皇位,我的孩子还怎能活得下去?若我现在还不投诚,可能在虔王称帝之前,我的孩子就被她害死了!

“不行!不行!”

孙充容跳了起来,手一抖把手上的铜镜给摔倒案上,害得案上的白瓷碗落到地上,其声泠然如玉碎。

淑景迟迟,和风习习,也是时候见风转舵了。

“好姐姐,如今淑妃她们意志涣散,溃不成军,贵妃姐姐也可安心了

。”

瞧瞧,乔采女正给伏案捏肩捶背呢!

“安心什么呀!那些田舍妇我可看不上眼,现在最闹心的是李克用大举南下,必会引来他的死对头李茂贞呀!若是在长安打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伏案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为晔担忧,也为自己担忧。

“贵妃姐姐为至尊分忧,至尊有这样贤良的贵妃真是大幸呀!”

乔采女细声细语地奉承了一句。

“晔与我本是结发夫妻,为君分忧只是分内事而已!”

伏案可是把结发夫妻当真了的!

“是是,都是妹妹不会说话!”

“娘子,孙充容求见。”

一宫女上前通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呵,不会说话的人来了!让她进来吧!”

伏案笑着,双手一摆,就让孙充容进来了。

“给贵妃娘子请安。”

孙充容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哦哟,本朝的金井兰来了呀!孙姐姐不去拂莲殿请安,怎么来到启华殿了呢?”

乔采女停了手,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安稳地坐下了。

“她也配?哟,这不是新罗贱奴吗?来我这所为何事?”

伏案上下打量了一下穷酸的孙充容。

“贱奴求贵妃姐姐收留。”

伏乔姐妹俩用这老梗一唱一和挤兑她多年了:德宗时期,元圣王遣使入唐,献美女金井兰,听说那美女国色,身投芝兰香气,一度成为德宗的宠妃……她可是现在这位跪地可怜兮兮的孙充容望尘莫及的。其实早些日子,孙充容也是有些能耐得宠的,而当伏贵妃起势,孙充容就什么都不是了。记得有一次孙充容犯了错,伏贵妃就罚她去库里和鲍鱼一起生活。出来的时候,孙充容浑身咸鱼味,最后就有了“鲍鱼金井兰”这一笑谈了。

这些话在孙淑景成为充容前说多了,现在说来,她也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收留?妹妹可说笑了,我这儿可没有新罗菹菜,怎么收留你?”

伏案本想保持贵妃威严,可不禁笑出声。

“是呀,贵妃姐姐深得至尊宠爱,餐餐皆是新鲜时蔬辅以大唐菹菜,可没有寒酸的新罗菹菜来打发乞丐。”

乔采女在一旁看着孙充容卑躬屈膝的样子,真是爽快!

“贱奴入宫七年,已经深深爱上了爽脆纯正的大唐菹菜,早已忘记了旁门左道的新罗菹菜。如今贵妃姐姐就是大唐菹菜,而淑妃则是新罗菹菜,谁主谁次早已分明。贱奴想要见贤思齐,万望贵妃姐姐成全!”

为了禋儿,孙充容只能放下所有尊严、面子,身段来求伏案。“见贤思齐?哼,前人成语,后人偷师。这些年你受大唐璀璨文化熏陶,倒是会说几句人话了呀!不过想来也是,大唐菹菜本就是新罗菹菜的源头,况且新罗菹菜并没有学到大唐菹菜的精髓,你择善而从也是明智之举。”

伏案对已知事实不为所动,但对晔教孙充容古老汉字一事格外介怀。

“多谢贵妃姐姐体恤,多谢贵妃姐姐体恤。”

听到伏案松口,孙充容是不住地磕头呀!

“不过,你见贤思齐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也不难为你,若你能替我除去陆清明和李渐荣中的任意一个,我便备好大唐菹菜收留你!”

伏案白了孙充容一眼,白眼的时候都看不她的黑眸子了呢!

“若是孙姐姐觉得难以完成,还是回拂莲殿吧!”

乔采女当然要泼着冷水。

“贱奴……贱奴定能完成!”

孙充容知道,这是连伏案都不能完成的任务,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好呀,那你便先回去筹划着吧!若完成不了,你就要小心了。”

伏案那灵活的黑眸子转回来了。

“若是孙姐姐计划暴露失败什么的,贵妃姐姐可是不会帮你的。”

乔采女当然还在泼着冷水。

“是,贱奴告退。”

孙充容哆哆嗦嗦地退下了,看着夕阳西下,火红的余光都停留在远方的承香殿。

注:咸鱼称作“鲍鱼”,并有“鲍鱼之肆”此一成语(此非现在作为名贵海产的鲍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