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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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十一、小产

宫人们忙着家宴,嫣儿忙着百家衣。

“嫣儿好生勤快。”如梦笑着走进殿内。

“好姐姐快来帮帮我。”嫣儿看着如梦大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将她请了进来,“姐姐绣法超群,便快来帮我补个两针。”

“你就可劲躲懒吧!”如梦看着嫣儿,笑着接过碎布。

“也算是尽你干娘的心意了。”嫣儿笑着说。

“我何时成这小獠子的干娘了?”如梦仔细绣着。

“怎么?可是我一厢情愿了?”嫣儿笑着说:“横竖反正,我要当小七郎的干娘。”

“横竖反正,你给小獠子的百家衣还是由你自己来绣!”如梦说着便把手上的碎布悉数放在嫣儿手上,喝起茶来。

“好姐姐,可求求你了。”嫣儿忙忙唤着,“我儿时不爱女功,净顾着和儇哥敏弟,伏案泼墨他们厮混了,也就疏忽了针线......没想到已为人母,连为小獠子做件百家衣也如此艰难......这便是姐姐念叨的因果报应吧。”

嫣儿说着说着也抽泣起来,“也连累了伏案泼墨不会针线,如此便想着使唤尚功局的女官,可毕竟不与这小獠子亲近,总是心意没到......”

“罢了罢了,就你伶牙俐齿,像我笨嘴拙舌的,只能给你做做粗活了。”

如梦笑着,又将嫣儿手上的碎布悉数拿回自己手上,又开始缝补起来。

“姐姐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妹妹在此谢过了。”

嫣儿笑着,深深道了个万福。

“积善之家?便也是把你的福气也修来了吧。”

“姐姐说笑了。”嫣儿笑着,“姐姐你猜我怀着的小獠子是雌是雄?”

“但愿是个男的,可不能再出来个花子为祸人间。”

“姐姐你竟取笑我,你肚子里决计是个男的,贴不了心实不了意!”嫣儿笑着说。“敏应该更喜欢皇子吧......我到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的......就算是男的,也要百般疼爱呀!”

如梦笑着说,“贴心实意不是还有你吗?”

“虽说古往今来都道男尊女卑,但我还是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的。

嫣儿看着如梦慈母手中线,游走于这百家碎布之中,莞尔一笑。

“妹妹可收到那太真红玉膏?”

如梦抛出一句话,很轻巧很自然。

“子衿已给我了。”嫣儿笑着说:“那韦昭仪真是有心了。”

“可用了?”

如梦盯着百家衣问了句,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我嫌它太过俗气**便收了起来。”嫣儿笑着说:“还是姐姐一身荷花香气清新自然啊!”

如梦将绣好的百家衣轻轻放在嫣儿手上,笑着说:“今后可别让我做这些事了。”

嫣儿将脸扑到百家衣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姐姐快闻闻,这百家衣流露着荷花香气呢!”

“少奉承我了。今夜家宴嫣儿可要好好打扮,可别丢了我的脸面。”

这时伏案走了进来,端了碟点心。

“伏案,姐姐叫你晚上好好打扮,别丢了她的脸面。”说完三人都笑了,“若打扮得不合心意,便让你好好挨几板子!”伏案笑而不语,无奈地退下了。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妹妹今日?”

苏美人笑着,只见张昭仪与平日毫无二致:梳一随云髻,一根玉钗,两朵珠花饰之。未扫翠色,眉如远山含黛;未施脂粉,肤便若桃花含笑。雪色罗裙半掩温柔,青绫高缦尽显飘逸。

“不如姐姐云鬓花颜金步摇。”张婕妤笑着。

“既然今夜便能见到相思人,为何不打扮起来?”苏美人笑着。

“我不愿争,也争不起,就让我远远看着他便好。”张婕妤微微一笑。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韦昭仪笑着。

只见杜昭容一身钿钗礼衣,甚是隆重,红玉膏香,沁人心脾。

“不如姐姐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杜昭容笑着。

“想必妹妹今夜必能再得春恩!”韦昭仪笑着。

“妹妹萤火之光怎敢与姐姐明月当头争辉?”杜昭容笑着。

所有人都笑着,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可都准备好了?”杨复恭看着远方红日渐渐西垂。

“是。”铭涵笑着说。

“那韦昭仪草包一个,毫无城府,也指望不了她弄出什么大事

,便由她自生自灭吧!”杨复恭又补了一句。

“是。”铭涵恭敬地退下了。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绕过层层朱墙,越过道道宫门,拂莲殿内,歌舞升平。

只见金碧集聚,鹿以肉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百花齐放,椒兰生烟,已然不知香是何物;仙女现世高歌曼舞,王母下凡淘米炊饭。白龙戏水芙蓉汤,彩凤浴火五生盘,八仙对弈汉宫棋......

“妹妹呀,你也多吃些。”苏美人笑着说:“眼巴巴地望着也不能解相思之苦呀!”

“姐姐说笑了。”张婕妤笑着说:“这见风消甚是酥脆可口。”

“瞧瞧你瘦的和竹竿似的。”

苏美人抓起张婕妤的手臂,反复掂量比划。

“这素蒸音声部真是栩栩如生。”嫣儿笑着说:“仙女下凡,敏可动心?”

“我便独独倾心这道贵妃红。”

敏深情款款地看着嫣儿而非那道菜。

“七郎以节俭示天下,后宫夜宴也一切从俭,万望妹妹们莫嫌。”

如梦最受不了他们公然恩爱,这样会显得自己是局外人,是第三者,是多余的那个……所以,她总要没事找些事来干呀!

“是。”

“陈尚宫也费心了。”

如梦又说了一句。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韦昭仪石榴红裙怒杀百花呀!”嫣儿笑着说。

“娘子谬赞了。”

韦昭仪起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且坐着吧。若这一尺高髻散落下来,步摇花梳在案上叮当作响,岂不失仪?”

嫣儿白了一眼韦昭仪,片刻之间,阖宫嫔妃除了韦昭仪都笑了。

“语呓知错。”

韦昭仪说着便通红着脸匆匆坐下来。

“韦昭仪,那盒红玉膏你赠与如梦,如梦又转赠与我,还是要谢过昭仪了。”嫣儿笑着说,举起夜光杯,“来,我们共饮此杯!”

“娘子若喜欢,我便让家里人多制些送来。”韦昭仪得知那红玉膏在贵妃手上,吓得不得了,“娘子可曾用过?”

“娘子,前几日姐姐也赠与一些给若双,若双现正用着呢!”

这时杜若双插了进来,也是寂寞孤独的人像如梦一样找事做呀。

“哦?妹妹今日也是费心打扮了一番。”嫣儿笑着说:“敏可动心?”

敏笑了笑,吃着贵妃红,不说话。

“姐姐你看他!”嫣儿笑着说。

“他有什么好看的?”如梦笑着说:“也只有你会看他。”

“如梦竟藐视天子,得罚得罚!”敏笑着说。

“对,罚!”

嫣儿在一旁掺和,其余妃嫔都静静看着。

“七郎如何罚?”

“饮尽此杯。”

敏说着便斟满这夜光杯递与如梦。

“如梦有孕,怎能饮尽?”如梦笑着说:“敏便代妾受过吧!”

敏想来也是,便一饮而尽。

“苏妹妹和张妹妹都好生安静。”

真的轮到如梦和敏秀恩爱时,如梦倒有些怯懦了,只好往人群之中转移。

“妹妹笨嘴拙舌也只能喝茶了。”

苏美人举着描摹着花卉的杯子,美丽端庄地饮着。

“张妹妹一言不发,可是在怪姐姐招待不周?”

老成的如梦总要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所以要一一问过去。

“姐姐夜宴尽善尽美,何来不周?”张婕妤笑着说:“只是口含绣丸难以启齿罢了。”

敏问了句:“张婕妤之父?”

“前任宋州刺史张蕤。”

如梦知道,自己要大度,要得体。

“张公养了个好女儿。”

敏对她笑了笑,这是她初次看到他对自己笑。

魏国公府,静谧深邃。

“郎君!”一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只见杨公手持诗集,看着斗转星移。

“郎君!梓州何氏......”小厮匆忙跑到杨复恭跟前,贴耳细语。

“快备马!”杨复恭轻轻放下诗集,匆忙离去。

拂莲殿内,歌舞依旧,纸醉金迷。

“姐姐快尝尝这长生粥。”杜昭容笑着说,突然又腹痛难耐,裙褥见红。

“杜昭容这是怎么了?”敏见殿前惊慌失措。

歌舞散去,昭容小产。

“现在龙裔也没了。” “昭容有孕为何不向至尊禀报?” “好端端地这么就小

产了呢?”“莫不是?”众人议论纷纷。

“至尊,昭容......”

太医刚要陈述,只听嫣儿大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霓裳留红,贵妃小产。

“嫣儿!嫣儿!”敏,摇晃着嫣儿,大声疾哭。

“嫣儿!嫣儿!”杨复恭破门而入,失声痛哭。“怎么贵妃也小产了?”“刻薄之人难保胎。”“嘘!”“为何今日接连小产?”“难道淑妃也要......”“说话小心点,被听去就不好了!”“好端端地这么就小产了呢?”“莫不是?”众人议论纷纷。

拂莲殿群花散尽,只剩宫人们收拾残局。“你说,贵妃娘子和昭容是因何小产?”“诶,我们尚食局中的司药、典药和掌药只能帮太医们打打下手,怎么能知道?”“对呀!后宫达官贵人们一有事就去请尚药局的太医们,我们尚食局的女官都没什么用了。”“谁说的,我们还能救济宫女和那些不得宠的妃子啥的!”

几个女官赶着来享用贵人们留下的残羹冷炙。

“好了,回去抱怨!刚才刘太医不是说因菜肴之故吗?”“崔太医不是说椒兰混了麝香吗?”“那淑妃娘子怎么没事?”“她不是拂莲殿的主子吗?”

“她和贵妃娘子不是姐妹情深吗?”“姐妹情深也有争风吃醋的时候呀!”“不是还有太真红玉膏吗?”“韦昭仪一连害了两个龙胎,是不是要?”“事不关己,快来尝尝这蓬莱仙女,你们尚食局的是怎么捏出来这七十音声部的?”“还吃!若怪罪到尚食局......”“你们尚食局不是还有夏花吗?”“对呀她和贵妃娘子关系那么好......”

“行了行了!太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至尊未查处元凶是谁之前,不会随意责罚的!”陈尚宫出来说了句,说完众人都散了。

承香殿,风摇珠帘。

“妹妹大喜呀。”苏美人笑着,端了一杯茶给张婕妤,“今后便要仰仗妹妹了。”

“姐姐说笑了。”

“今夜至尊对我们爱理不理的,独独对你倾心一笑。”

苏美人似乎预见到了张婕妤的美好未来。

“只是一笑,何来倾心?”张婕妤笑着说:“只因淑妃姐姐心善提到了我们。”

“拂莲殿今夜怕是难寐了。”

苏美人叹了一口气,叹自己没张婕妤花贵妃这般好口才好家世,叹自己不能像韦杜二人这样有胆子没脑子。

“我只知姐姐不会如此。”张婕妤笑着说,喝起了茶。

“那韦昭仪怕是要疯了。”苏美人笑着说。

“花贵妃与杜昭容怕是要肝肠寸断了。”张婕妤看了看远处的宫舍。

薰风殿,啼笑皆非。

“我最终还是没了孩子。”杜若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就算不被她陷害,也会被旁人陷害。”

“娘子用郎君之死换来一世荣华,娘子大喜。”坠兰笑着说:“往后贵妃娘子如何,娘子亦如何。”

“我真想亲手了结了她!”杜若双瞪着就日殿,怒火中烧。

就日殿,月色灼人。

“铭涵!铭涵!”

韦昭仪惊醒,大声喊叫起来。

“昭仪。”

铭涵笑着走了进来。

“我会被处死吗?”

在宫里初次犯错的韦昭仪拉着她的手,惊慌失措。

“昭仪且静候佳音。”

铭涵笑着扶她躺下,为她焚起安神香。

韦昭仪躺着,漆黑童稚的眼瞪得老大,第一次犯错还真让她辗转。

启华殿,哀歌一片。

嫣儿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内殿,杨复恭,敏与如梦,伏案与泼墨,小夏花也在,在殿外看着,哭着。

“嫣儿且放我们进去看看你!”“逝者已矣!”“嫣儿快开开!”“娘子别伤心了。”“花娘子!”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嫣儿仰天椎心而泣血,手中紧紧握着那绣着牡丹的百家衣。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没有点灯,启华殿全凭月华如练,月光映衬下,嫣儿那被染成血色的霓裳愈显悲凉。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嫣儿倒在冰冷的地上,恨着所有人:恨阿爷拥立李敏,恨李敏宫妇如云,恨如梦举办家宴,恨韦氏暗用麝香......恨尽天下人。

注:尚药局是一个负责皇帝医疗事务的中央机构,隶属殿中省。尚食局是负责供应皇家伙食的机构,首席女官为尚食,下有司药(之下有典药、掌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