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流落荒岛孤独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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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看得出,要想让他对魔鬼有正确的认识,并不像让他对上帝的存在有正确的观念那么容易。我可以用许多自然现象向他证明天地间需要一个最高的主宰,一种统治一切的力量,一个冥冥中的指导者。我还可以向他证明崇敬我们的创造者是件公平合理的事情等等。可是关于魔鬼的概念,他是怎么来的,他在什么地方,他的性质如何,特别是他只做恶事并且总想方设法引诱我们作恶等等,我却找不出什么现成的证明。有一次,这可怜的家伙偶然向我提出了一个自然而又天真的问题,一下子把我难住了,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关于上帝的权威,上帝的全知全能,上帝的嫉恶如仇的态度,以及上帝怎么用烈火烧死那些奸恶不义之人的问题,我和他谈得很多。我还向他谈到上帝既然创造了万物,也可以在一瞬间毁掉我们的世界。我说的时候,他总是非常认真地听着。后来,我又告诉他在人们的心中魔鬼是上帝的敌人,他总是用恶毒的诡计来破坏上帝行善的计划,来颠覆世界上的基督天国等等。“可是,”星期五说,“你既然说上帝是强大有力的,伟大无比的,他不是和魔鬼一样强大有力吗?”“是的,是的,”我说,“星期五,上帝比魔鬼更有力量,更崇高,因此我们要向上帝祈祷,这样我们就有力量把魔鬼踩在脚下,有力量抵抗他的**,消灭他的危害。”“可是,”他又说了,“既然上帝比魔鬼更强大有力,为什么上帝不把魔鬼杀掉,免得他再作恶事?”

他这个问题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我现在年纪不小,但做老师的资历却很浅,没有答疑解难的本事。所以,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假装没听清,问他说的什么。可是他急于要找到答案,不肯放弃这个问题,于是又像前面那样断断续续地把话重复了一遍。这时我已经稍稍克制了慌乱,说:“上帝将来一定会重重地惩罚他,最终一定会审判他,把他投进无底的地狱,让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煎熬他。”这个回答并不能使星期五满意,他又用我的话来问我:“‘将来——一定’,我不明白。但是,上帝为什么现在不把魔鬼杀死,不老早把他杀死呢?”我说:“你这样问我,就等于说:你我在这里也做了不少冒犯上帝的坏事,上帝为什么不杀死我们呢?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有机会悔过,有机会被赦免。”他把我的话回味了半天,然后很激动地说:“对,对,你、我、魔鬼都有罪,上帝留着我们,让我们悔过,赦免。”说到这里,我觉得很狼狈。虽然天赋于我们一切的观念可以使一般有理性的人认识上帝,可以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对至高无上的上帝表示崇拜和敬仰,然而,要认识到耶稣基督,认识到他怎么替我们赎罪,认识到他是我们同上帝之间新约的中间人,认识到他是我们在上帝面前的仲裁者,那就非要神的不可。这就是说,只有神的,才能使我们在心灵中形成这些概念。因此,只有救世主耶稣普度众生的福音,只有上帝的语言和上帝的圣灵,才能做人类灵魂不可或缺的导师,帮助我们明白上帝救人的道理,明白得救的途径。

因此我马上岔开和星期五之间的谈话,急忙站起来,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要紧的事,要出去一下。同时我又找了一个借口,把他差到离我较远的地方。他一走,我就向上帝祷告,恳求他赐我办法以教化这个可怜的野人,恳求他用他的圣灵帮助这个可怜无知的人从基督身上接受上帝的真谛,并和基督结合在一起。同时恳求他指导我用上帝的语言与他谈话,以便使他心悦诚服,开阔视野,灵魂得救。星期五从外面回来,我又和他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我跟他讲救世主耶稣代人赎罪的事,讲福音从天上来的道理,讲向上帝忏悔、信仰救世主耶稣等等。然后我又尽可能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不以天使的身份出现,而以亚伯拉罕后代的身份出世,为什么那些被贬谪的天使不能替人类赎罪,还有耶稣的降生是为了挽救迷途的以色列人等等。

事实上,我教化他所采用的方式,与其说是借助知识,不如说是借助我的诚意。同时我也必须承认,在向他讲述道理的过程中,我自己也获得了不少知识。这些问题有的是我过去不了解的,有的是我过去没有很好考虑的。现在因为要教导星期五,自然对它们进行了深入思索。我想凡是由于同样原因帮助他人的人,都会有这种体会。我现在比以前更喜欢思考这些问题。所以,不管这个可怜的野人将来是否对我有用,我的确应该感谢他的出现。现在我的愁苦已经大为减少,我的生活也逐渐愉快起来。每当想到我在这种孤寂的生活中不但自己靠拢了上天,靠拢了造物主,而且还按上帝的旨意挽救了一个可怜的野人的生命和灵魂,让他认识了宗教和基督教理的真谛,教他认识了耶稣基督(认识他就意味着获得永生)——每当想到这里,我的灵魂里便充满了一种极大的快乐,觉得我能到这里来(我以前觉得这是我平生最大的灾难)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怀着这种感激的心情,我度过了在岛上的最后几年。在和星期五相处的三年中,我们经常一起交谈,日子过得十分幸福——如果尘世中真有“十分幸福”这种东西的话。这野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基督徒,一个比我地道得多的基督徒,虽然我有理由希望(并且为这件事向上帝祝福)我们两个人都同样能够成为真正悔罪的人,并且从悔罪中得到安慰,洗心革面。在这里,我们可以读《圣经》,受到圣灵的指导,和在英国一样。

我经常阅读《圣经》,并且尽可能地把读到的意思告诉星期五。由于他的认真钻研和善于提问,我对《圣经》的理解比我单独一个人阅读的时候增加了不少。此外,根据我在岛上这段隐居生活的经验,我还想指出:《圣经》中有关上帝的知识和耶稣救人的道理写得如此明白,如此容易接受,如此容易理解,对读者的确是一种无限的、无法表达的幸福。因为,阅读《圣经》不但能够使我无师自通,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勇往直前地担负起真诚地忏悔自己的罪行,抓住救世主耶稣挽救自己,进行自我改造,服从上帝指示的重大任务,而且,这种浅显明白的教导,还能够启发这个野人,使他成为我生平少见的地道的基督徒。

至于发生在世界上的一切有关宗教的争执、纠纷、斗争和辩论,无论是教义上的说教,还是教会的教规,对我们来说,都毫无用处,并且就我看来,对世界上其他的人也毫无用处。我们有走向天堂最可靠的指南——上帝的语言。同时上帝的圣灵也在用上帝的语言教导我们,引导我们认识真理,使我们自觉地服从上帝的指示。即使我们对那些在世界上造成巨大混乱的宗教争执获得最广博的知识,我也看不出那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现在我还是按时间顺序把一些重要事件叙述一下吧。

等到星期五和我更加熟悉,差不多完全能够听懂我的话,并且能够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顺利地和我交谈时,我就把我的经历讲给他听,特别是我怎么来到这个岛上,怎么在这里生活,以及生活了多久等等。我又把火药和子弹的秘密(因为在他看来确实是秘密)告诉他,并且教他打枪。我给了他一把刀,他特别喜欢。我又替他做了一条皮带,上面安了一个刀环,和英国挂腰刀的那种东西一样。在刀环上,我没让他挂腰刀,只让他挂了一把斧子,因为斧子不但是很好的武器,而且在某些场合可以派更大的用场。

我把欧洲的情况,特别是我的故乡英国的情况说给他听。告诉他我们怎么生活,怎么供奉上帝,怎么彼此相处,怎么开船到世界各地做生意。我又把我乘的那条船出事的经过告诉他,并且尽可能指给他那条破船从前的位置。至于那条船,现在早已被海浪打得粉碎,踪影全无了。

我又把我们逃命时翻掉的那只小艇的残骸指给他看。我曾经使出浑身解数都丝毫没移动它,现在它也差不多烂成碎片了。星期五看着那只小艇,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神,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在想什么,最后他才说:“我曾经在我们国见到过这样的小船。”

我好半天都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最后,经过详细追问,我才明白他是说:曾经有一只同这只一模一样的小艇,在他们住的地方靠岸。据他说,是给风浪冲去的。我马上想到,这一定是什么欧洲船只在他们海岸出了事,那小艇被海浪打落到水中,漂到岸上去了。我愚钝的头脑没想到,也可能有些人从破船上逃了出来,逃到那边去了。至于那些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那就更没想到了。因此,我只是让他把那只小艇的样子描述给我听。

星期五把那只小艇向我描述得很清楚。后来,他又很起劲地补充说:“我们还从水里救出一些白人。”我这才进一步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问他小艇上有没有白人。他说:“有,满船都是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他用指头告诉我,一共十七个。我又问起他们的下落,他告诉我说:“他们住在我们国里。”

他这番话使我产生了新的想法。我马上联想到,这些人可能就是我在岛上亲眼见着出事的那条大船上的船员。他们的大船触礁后,知道船肯定要沉了,就都逃到小艇上,在那野人居住的荒野海岸登了岸。

我又向他仔仔细细地打听他们的下落,他一再告诉我,他们现在还住在那里,已经四年了。野人们并不去打扰他们,还供给他们粮食。我问他,他们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杀死吃掉。他说:“没有,他们之间成了兄弟。”照我的理解,他们之间订了休战协定。接着他又补充说:“他们除了打仗的时候,是不吃人的。”这就是说,他们只吃战争中俘获的敌人,不吃别的人。

此后又过了段时间,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和星期五偶然爬上岛东边的那座小山(我以前曾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从这座山上望见过美洲大陆)。星期五全神贯注地朝大陆那边眺望了一会儿,忽然出乎意料地手舞足蹈起来。他把我叫了过去(因为我当时离他还有几步路)。我问他怎么回事。“太高兴了!”他说,“太开心了!我看见我的家乡,我的部族了!”

他异常欣喜,眼睛熠熠闪光,脸上露出既兴奋又向往的神色,仿佛一心要回到他的故国似的。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忽然对他起了戒心。我敢肯定,只要星期五回到他的本国,他不仅会忘掉我灌输给他的宗教,而且也会忘掉对我的全部义务。并且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把我的情况告诉给他的同胞,说不定还会带一两百个同胞到岛上来,拿我开一次宴会,那时,他也许会很高兴,如同他以前参加战后战俘的人肉宴一样。

然而,实际上我大大地冤枉了这个老实可怜的家伙。为此,我后来非常后悔。可是,在当时,我的猜忌有增无减,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消除不掉。我采取了更多的防范,并且待他也没有以前那样亲热、那样好了。这实在也是大大的错误。其实他是位忠实而知恩的人,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事情上面去。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一举一动,无论是作为一个有宗教思想的基督徒,还

是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朋友,都是无可挑剔的。

不用说,在没有消除猜忌以前,我每天都在探问他的口气,希望他能够把我疑心的那种念头表露出来。但我却发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老实,非常纯洁,实在找不出任何东西来证明我的疑心。尽管我一直惴惴不安,但他最后还是赢得了我的信任。这期间,他一点都没看出我不安的心情,因此我也无法疑心他在装假。

一天,我们又爬上了那座小山,但这次海上笼罩着雾气,看不见大陆。我叫住他说:“星期五,你不想回你的家乡,你的部族去吗?”他说:“是的,我很想回去。”我说:“你回去干什么呢?重新再过野蛮生活,再吃人肉,像以前那样当野人吗?”他脸上带着郑重其事的神色摇着头说:“不,不,星期五要告诉他们怎么好好地生活,告诉他们要向上帝祈祷,告诉他们吃谷物面包,吃牛羊肉,喝牛羊奶,不要再吃人肉。”我说:“那他们会杀掉你。”他一听这话,一脸严肃的样子说:“不,他们不会杀我,他们爱学习。”他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愿意学习的。接着他又补充说:“他们已经向那些从小艇上下来的有胡子的人学到不少知识。”于是我又问他是不是想到他们那边去。他笑着对我说,他游不了那么远。我告诉他我会替他做只独木舟。他说,如果我和他一块儿去,他就去。我说:“我去?那怎么行呢,如果我到那边去,他们会吃掉我的。”他说:“不,不,我叫他们不吃你,我叫他们喜欢你。”他的意思是说:他会告诉他们,我怎么杀死了他的敌人,救了他的命,这样他们就会喜欢我。然后他又尽可能地让我明白,他们对待那十七个在危难中上岸的白人,或者照他们的叫法,有胡子的人是怎么怎么地友好。

我承认,从这时起,我便想冒险过去,看看能不能和那些有胡子的人会合。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我敢肯定,只要我能和他们会合,总能想得出办法从那边逃走的。一来我们是在大陆上,二来又是大家成群结伙,无论如何,总比我独自一人,孤立无援,从一个离岸四十海里的岛上逃走要容易得多。因此,过了几天,我又带星期五去干活,借机和他说话。我告诉他,我要给他一艘船,让他回国去。于是我把他带到岛那头存放小船的地方,掏干船里的水(因为我总是把它沉在水里的),让它浮出来,给他看,并且和他一起坐上去。

我发现他是一个驾船的能手,船划得比我快一倍。他上船之后,我就对他说:“星期五,我们现在可以到你们国去吗?”听了我的话,他愣了半天。看样子似乎嫌这只船太小,走不了那么远。这时我又告诉他,我还有一只大一点的。于是,第二天,我又带他到我存放第一只船的地方,那船就是我造好了没法下水的那只。他说,这只倒够大了。可是,由于我一直没照管它,经过二三十年的弃置,它已经被太阳晒得到处都裂了,又干又脆,完全朽烂了。星期五告诉我,这样的船倒很合适,因为可以载“足够的粮食、淡水、面包”。

总之,我现在一门心思想和他一块儿到大陆上去,因此就对他说,我们将动手造一只跟这一样大的船,让他坐着回家。他一句话也不答,脸上显出很严肃、很难过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反问我:“你为什么生星期五的气呢?我做错了什么事吗?”我问他是什么意思,并且告诉他,我一点也没生他的气,“没有生气!”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那为什么叫星期五回去呢?”我说:“星期五,你不是说你想回去吗?”“是的,是的,”他说,“我想两个人都去,不想星期五去,主人不去。”简而言之,没有我,他是绝不回去的。我说:“我去?星期五,我到那边做什么呢?”他马上回答说:“你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好事。你可以把野人教导成善良、清醒、温和的人。教他们认识上帝,向上帝祈祷,过一种新的生活。”“唉,星期五,”我说,“你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自己也是一个无知的人啊!”“你行,你行,”他说,“你能把我教好,也能把他们教好的。”“不行,不行,星期五,”我说,“你一个人去吧,不要带我了,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像以前那样生活吧。”他听了这话,脑子又乱了,立刻跑去把他平时随身带的那把斧子取来,交给我。“你给我斧子干什么?”我问他。他说:“拿它杀了星期五吧。”“为什么要杀星期五呢?”我又说。他马上回答说:“那你为什么叫星期五走呢?拿斧子杀了星期五吧,不要叫他走。”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态度非常恳切,眼里噙着泪水。总而言之,我一眼就看出,他对我真的是一往情深,不改初衷。因此我当时就对他说(后来也经常对他说),只要他愿意,我再也不打发他走了。

从他全部的谈话可以看出,他对我的情义是坚定不移的,怎么都不会离开我。他之所以要回到本国去,完全是出于对本国人民的热爱,出于他对我的希望,指望我对他们有好处。可是对这件事,我自己却一点把握也没有,因此也就没有一点实施这项计划的意思或愿望。但我内心依然有一种要离开这里的强烈愿望,而产生这种愿望的原因,就是从他的谈话中,我得到一个信息——那边有十七个有胡子的人。因此,我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跟星期五一起去找一棵适于砍伐的大树,用它造大独木舟,以便进行这次航行。这岛上的树木本来就不少,足够造一支小小的船队,而且还是大船的船队,不是独木舟的船队。但是我的主要目的,是要找一棵靠近水边的树,造好之后,马上能够下水,避免犯上次的错误。

最后,星期五终于找到了一棵,因为他比我更知道用什么木料最合适。直到今天,我还是说不上我们砍下来的是棵什么树,只知道它的样子很像菩提树,或是介于菩提树和尼加拉瓜树之间,因为颜色和气味都很相似。星期五打算把这棵树用火烧空,烧成一只船。但是我指点他用工具砍凿。我把工具的使用方法告诉他以后,他马上就会很灵巧地使用了。经过一个月左右的辛勤劳动,船造成了,而且很美观。尤其是在我指点他怎么使用斧子以后,我们俩用斧子把这只独木舟的外壳砍削得真像一只正规的小船。这以后,我们又花了将近两星期,用圆木把它一步一步地挪到水里。下水之后,我们惊喜地发现即使载二十个人也没问题。

下水后,虽然船身很大,可是星期五驾着它,回旋自如,摇桨如飞,真是又灵巧又敏捷,让我大为惊奇。于是我问他,我们能不能乘这只船过海。“可以,”他说,“我们能坐它过海,哪怕有风也不要紧。”不过,我还有他还不知道的、更进一步的设计,那就是给这只船装上桅杆和帆,配上铁锚和缆索。说到桅杆,那倒是很容易的事情。我选了一根直直的小杉木(是我在附近找到的,这种树岛上随处可见)。我让星期五把它砍下来,并告诉他怎么削成桅杆状。可是,说到船帆,那就伤脑筋了。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旧船帆,其实说有很多块旧帆布更恰当些。但这些东西已经放了二十六年了,我从来就没有仔细保管,从未想到会派上用场。我想它们早该烂掉了。而事实上,它们确实大部分都烂掉了。不过,从这些烂掉的帆布中,我还找到了两块看起来还不错的。我便动手用它们做船帆。由于没有针,缝制起来很吃力,费了好大的劲才做成一块三角形的丑八怪,很像英国的羊肩帆。用的时候,底下横一根木棍,顶上再装一根横杠,就和我们大船上舢板上面的帆一样了。这种帆也是我最会使用的,因为前面说过,我从巴尔巴利逃走的时候坐的那只小船用的就是这种帆。

最后这项工作——也就是装制桅和帆的工作——差不多花了我们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因为我做得很仔细,并加了一条小桅索、一面前帆,为的是逆风行驶的时候可以用。更重要的是,我还在船尾装了一个舵,用来转换方向。我造船的手艺虽然不大高明,由于知道这件东西用处很大,必不可少,只好不辞一切辛劳去做,最终还是做成了,如果算上我那些试验失败的糟糕的设计,这舵消耗的劳动量跟造小船本身差不多。

做完这一切,我又把开船的种种知识教给星期五。他虽然知道怎么用桨划船,但对帆呀舵呀这些东西却一窍不通。他见我用舵驾着小船在海上自如往来,又见那只帆随着船向的变化,一会儿往这边鼓,一会儿往那边鼓,不禁大为惊奇——简直惊呆了。可是,不久,我就让他逐渐习惯、摸熟了这些东西,他终于成了一位熟练的船员。只是他却始终没法了解罗盘的作用。好在这一带多云或有雾的天气不多,不大用得着罗盘,反正晚上总看得见星位,白天总看得见海岸。只有雨季例外,可是,不管是在陆路还是在海上,雨季谁也不会出门。

我被困在这里已经是第二十七个年头了。虽然最后的三年似乎不应该算在内,因为有星期五在身边,我生活过得和以前大不相同。我与过去一样怀着感激的心情度过了我登陆的纪念日。如果说过去我有充分的理由感谢上帝,那么现在理由就更充分了,因为我现在可以证明上帝对我爱护的事实更多了,并且能有效地、迅速地脱离大难的希望更大了。我明确地感觉到,我脱离大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在这地方住不上一年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耕作,不停地挖土、种地、做围墙。另外,像采集和晒制葡萄这样的事,也照样进行。

雨季又要到了。雨季一到,出门的时间又要少了。我们尽可能地妥当放置好新船,把它移到我从前卸木排的那条小河里,趁涨潮的时候拖到岸上。我又叫星期五在那里挖了一个小小的船坞,宽度刚好容得下小船,深度刚好把水放进来,让它浮起来。潮水退去后,我们又在船坞口上筑了一道坚固的堤,挡住海水。这样,即使潮水涨上来也影响不到船。为了遮住雨水,我们又在船坞上面搭了许多树枝,密密厚厚的,像茅草屋顶。就这样,我们等待着十一月、十二月的到来,也就是我所预定的冒险日子的到来。

旱季就要到了。随着天气一天天晴朗,我又忙着筹划起来。我每天都在准备航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储备起相当数量的粮食供航行之用,并打算一两星期后掘开船坞,把水放进去。一天早晨,我因为正忙着,就叫星期五到海边去,看能不能找到一只海龟,我们每星期都要弄一两只回来,吃海龟的蛋和肉。星期五去了不多一会儿,就飞也似的跑回来,脚不着地似的纵身跳进我的外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对我嚷道:“主人,主人,糟了!坏了!”我说:“什么事,星期五?”他说:“那边有一个、两个、三个独木舟。一个,两个,三个!”我听他这样说,还以为有六只船。再问了问,才知道只有三只。我说:“不要害怕,星期五。”我尽量给他壮胆。可是,这可怜的家伙完全吓坏了,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人是来找他的,并且肯定会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的吃掉。他浑身不停地颤抖,弄得我也无计可施。我尽量安慰他并告诉他我和他一样也有危险,他们也会吃掉我的。“不过,”我说

,“星期五,我们可以和他们打一仗。你能打吗,星期五?”他说:“我会放枪,但是他们来的人数很多。”我说:“那不要紧,我们的枪用不着打死他们,可以把他们吓走。”于是我问他,要是我决心保卫他,他愿不愿保卫我,跟我站在一边,听我的命令。他说:“你叫我死都行,主人。”于是我拿了一大杯甘蔗酒,让他喝下去。甘蔗酒我一向用得很省,因此至今还存了不少。他把酒喝下去后,我叫他去拿我们平常随身携带的那两支鸟枪,在里面装上像手枪子弹那么大的大号沙弹,接着我自己又取了四支短枪,每支短枪里装上两颗斜形弹和五颗小子弹,在我的两支手枪里,每支也装了两颗子弹。另外我又把大刀挂在腰上,像平常那样,不带刀鞘,同时把斧子交给星期五拿着。

这样准备好了以后,我就拿出望远镜,跑到山坡上去看动静。一共来了二十一个野人,三个俘虏,三只独木舟。看样子,他们来此的目的大概是要拿这三个活人摆一次胜利宴席。这真是一种野蛮的宴会,可是对此他们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注意到,他们这次登陆的地点,并不是上回星期五逃走的地方,而是更靠近那小河边。那一带海岸很低,有一片浓密的树林一直延伸到海边。看到这种情形,想到这些畜生所要从事的令人憎恶、残暴不仁的勾当,我不由怒气冲天。我急忙跑下山,来到星期五身边,告诉他我已经决心要下去把他们都干掉,问他愿不愿和我一起干。他恐惧的心情这时已经消除了,又因为喝了酒,精神振作起来。听了我的话,大为高兴,便再一次表示,就是叫他死,他也情愿。

我满腔怒火地把早已装好的武器分作两份,交给星期五一支手枪,叫他插在腰带上,又交给他三支长枪,叫他背在肩膀上。我自己也拿了一支手枪和三支长枪。这样,武器带好了之后,我们就出发了。另外,我又拿了一小瓶甘蔗酒,放在袋子里,又把一大袋火药和子弹让星期五拿着。至于作战部署,我命令他紧跟在我后面,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乱动,不得随便开枪,不得任意行动,同时也不许说话。我们向右绕了差不多一英里的路程,为的是越过小河,躲到树林里去,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进入射程内。根据望远镜的观察,这很容易做到。

我们正这样走着,过去的想法这时又回到我的心中,我又犹豫起来。这倒不是担心他们人多,他们个个赤身**,没有武器,我的优势明摆着——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忽然又想到,我究竟受何人指使、凭什么、有什么必要去袭击这些人而造成杀人流血?他们既没有加害过我,也没有要加害我的意思。他们对我根本没有罪。至于他们那野蛮的风俗,那只是他们自己的灾难,只能证明上帝有意让他们和他们那一带的民族停留在愚昧混沌的状态。上帝并没有让我做他们行为规范的判决人,更不用说做上帝法律的执行人了。任何时候,只要上帝认为合适,他都可以亲自执行,都可以对他们全民族所犯的罪进行全民性的惩罚。即使出现那种情况,也不关我的事。当然,对星期五而言,倒是合情合理,因为这群人是他公开的敌人,他和他们处于交战状态。他要去袭击他们,那倒是合法的。但对我而言,情形就不同了。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这样想着。最后,我决定暂时到他们附近的地方观察一下他们野蛮宴会的情况,然后根据上帝的旨意,见机行事。除非发生特殊情况,需要采取行动,否则我决不去干涉。

这样决定后,我就进入了树林,叫星期五紧跟着我。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直快走到树林边了。那儿离他们很近,中间只隔着树林的一角。一到那里,我就小声招呼星期五,指着林角上最靠外的一棵大树,吩咐他到那树后边去看看。如果能看清他们的行动,就回来告诉我。他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对我说,那地方看得很清楚,他们正围在火边,吃一个俘虏的肉。另外还有一个俘虏,正躺在离他们不远的沙滩上,捆绑着手脚。看来,他们接下来就要杀他了。听了这话,我不禁怒火中烧。他又告诉我,那俘虏并不是他们部族的人,而是他曾经向我说过的、坐小船到他们国里的那种有胡子的人。一听说是有胡子的白人,我不禁大为惊骇。我走到那棵大树后,用望远镜一看,果然见一个白人躺在海滩上,手脚都被菖蒲草之类的东西捆绑着。我还看出那是个欧洲人,身上穿着衣服。这时我看见离我五十码的前方还有一棵树,树前头有一小丛灌木,只要绕一个小圈子,就可以不知不觉地走到那边。到了那边,我和他们的距离就不到一半的射程了。于是我压住怒火(虽然我这时已经怒不可遏了),往回走了二十多步,走到一片矮树丛后面,借着这片矮树丛的掩护,一直走到那棵大树跟前。那里有一小片高地,离他们大约有八十码,我走上高地,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事情已经万分紧急了。因为我看见有十九个野人坐在地上,挤在一块儿。他们已经派另外两个野人过去宰杀那可怜的基督徒,大概要把他肢解,然后再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拿到火边来。那两个野人已经弯下腰去,在解绑在他脚上的东西。我转过头对星期五说:“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星期五说他一定照办。我说:“那么,星期五,你看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误事。”于是我把一支短枪和一支鸟枪放在地上,星期五也照样把他的一支鸟枪和一支短枪放在地上。我用剩下的一支短枪瞄准那些野人,并且叫星期五也这样。然后我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说:“好了。”我说:“那么就开枪吧。”一边说着我自己也开了枪。

星期五的枪法比我强多了,他的射击结果,打死了两个,伤了三个。而我只打死了一个,伤了两个。不消说,那群野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所有没有被打死打伤的,都一齐跳了起来,既不知道往哪儿跑,也不知道往哪儿看,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场灾祸是从哪儿来的。星期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按我说的,注意着我的动作。我放完了第一枪,马上把手里的短枪丢到地上,拿起那支鸟枪,星期五也这样做了。他看见我闭着一只眼瞄准,他也那样。我说:“星期五,你准备好了吗?”他说:“好了。”我说:“以上帝的名义,开枪!”说着,我向那群惊慌失措的畜生又开了一枪,星期五也开了枪。这次由于枪里装的都是小铁沙或手枪子弹,所以只有两个倒了下去,但受伤的却很多,只见他们像疯子似的乱跑乱叫,全身是血,多数都受了很重的伤。其中有三个紧跟着又倒下了,虽然还没完全死去。

我把放过了的枪放下,拿起那支装好了的短枪,对星期五说:“喂,星期五,跟我来。”他果然很勇敢地跟着我。我冲出树林,出现在那些野人面前,星期五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后面。当看见他们已经看得见我时,我就大声呐喊,同时让星期五也跟着我大声呐喊。我一面呐喊着,一面朝那可怜的受害人飞跑(其实我跑得并不算快,因为身上的枪械实在太重了),前面已经说过,那可怜的人这时正躺在野人们刚才坐的地方和大海之间的沙滩上。那两个正要动手杀他的屠夫在我们放头一枪的时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丢开了他,向海边跑去,跳上了一只独木舟,同时,那群野人中,也有三个向同一方向跑去。我转身叫星期五追过去向他们开枪。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跑了大约四十码,到了离他们较近的地方射击。起初我以为他已经把他们都打死了,因为他们一下子都倒在船里了。可是不久我又看见他们中有两个人很快地坐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打死了两个,打伤了一个,受伤的那个倒在船舱里,好像死了似的。

星期五向他们射击的时候,我拔出刀子割断那可怜的受害人身上捆着的菖蒲草,给他松了绑,然后把他扶起来,用葡萄牙语问他是什么人。他用拉丁语回答说:“基督徒。”但由于极度疲惫,他几乎站都站不住,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从袋子里拿出酒瓶,做手势让他喝,他马上喝了几口,我又给了他一块面包,让他吃下去。于是我又问他是哪国人,他说:“西班牙人。”这时他已经稍稍恢复了精神。他做出各种手势,让我知道他非常感激我。“先生,”我搬出我所知道的所有西班牙语说,“我们回头再谈吧。现在打仗要紧。要是你还有点力气的话,就拿上这支手枪和这把刀,杀过去吧。”他很感激地接过枪和刀。一拿到武器,他像产生了新的力量一样,一下子就向他的仇人们扑了过去,一瞬间就砍倒两个,把他们剁成肉泥。我们的突然袭击实在太出乎他们意料了,这帮可怜的家伙让我们的枪声一吓,立刻东倒西歪,连逃跑都不会了,一个个成了我们的活靶子。星期五在小船上打死打伤的五个人,情形也一样。有三个受伤倒下,另两个吓昏了头,不由得也倒下了。

这时候,我手上仍然拿着那支枪,但没放。我已经把手枪和腰刀给了那西班牙人,手里不得不留一支装好弹药的枪,以防万一。考虑到这一点,我就把星期五喊过来,吩咐他赶快到我们第一次开枪的那棵大树下把那几支放过的枪拿来。他很快就拿来了。我把手里的短枪交给他,坐下来,把所有的枪都装上弹药,告诉他们需要的时候到我这儿来拿。我正装着弹药,忽然看见那西班牙人和一个野人扭做一团,打得不可开交。那个野人手里拿着一把木头刀,正跟他厮杀(这把木头刀正是他们刚才准备用来杀他的武器,要不是我们及时阻止,他早被杀掉了)。那西班牙人虽然身子很虚,却勇猛异常。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和那野人战斗了好一会儿,并且已经在那野人头上砍了两个大口子。不料那野人是一个肥壮有力的家伙,猛地往前一扑,把他撂倒在地上,紧接着伸手来夺他的刀。这时只见那被压在底下的西班牙人急中生智,放开了手中的刀,迅速从腰间抽出手枪,还没等我来得及跑过去帮忙,就已对着那野人身上开了一枪,当场就把他打死了。

星期五趁没人管他,丢下武器,拿起那把斧子便向那批望风而逃的野人追过去,先用斧子结果了刚才受伤倒下的三个野人的性命,然后把能追得上的野人一个个砍死。这时候,那西班牙人也跑过来向我要枪,我就给了他一支鸟枪。他拿着鸟枪追上了两个野人,打伤了他们,但由于他跑不动,让他们逃到树林里去了。星期五又追到树林里砍死了一个,但另外一个却异常敏捷,虽然受了伤,却仍然跳入海中,使出平生力气向那两个留在独木舟上的野人游去。这三个人,连同一个不知是死是活、受了伤的,就是二十一个野人中从我们手中逃走的全部。我们全部战果统计如下:从树后第一枪打死的,三名。

第二枪打死的,二名。

星期五在船上打死的,二名。

伤后又被星期五砍死的,二名。

在树林中被星期五砍死的,一名。

西班牙人杀死的,三名。

在各处因伤致死或被星期五追杀而死的,四名。

乘小船逃走的,四名,其中一名虽没死,也受了伤。

以上共计二十一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