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旅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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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异变

    林恩用手肘撑地,迅速地爬出地道。

    他深深吸了口气,外面有雨丝飘落,带着草木清新的湿冷空气沁入肺腑,让人精神振奋。

    地道的出口就在青灰色高墙之下,他短暂回过头瞥去。

    身后的牢狱像座月夜下的孤城,高高突出的尖顶哨塔燃烧着火光,黑暗中有旗帜飘扬,它们的影子投落大地,仿佛黑色的潮水。

    这一切都淹没在浓稠的雾雨里,随着他们的逃离,逐渐变作模糊不清的轮廓。

    接下来的半小时沉默无言,顾不上交谈,一连跑出好几哩,他们才缓缓喘息着停下脚步。

    周身已是黑松丛生的林地,向索尔森山脉南麓分流而出的窄河横亘眼前,湍急的河水冲击着岩石,哗哗激起浪白色的泡沫。

    细雨穿过一排排黑松厚实的松叶,变得像风声般细微,在林间弥漫起湿冷的水雾。

    深夜的风雨愈加冰凉,可比起牢笼内一成不变的死沉空气,这新鲜的雨丝简直让人沉醉。

    “逃、逃出来了!我们成功了!”由于长时间被囚禁,欧文体力很差,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吐出来,却仍然难掩语调中激烈的亢奋。

    骑兵无法渡河,只要越过前方的窄河,即便守卫发现他们已经越狱,也难以继续追踪。

    萨维埃也是满头大汗,喘息剧烈,他扶着膝盖歇了一会,然后踩过落满松针的草甸,把工兵铲交还给林恩。

    “万分感谢,林恩先生。”

    接着,这个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破烂囚服的男人,如同最古板的贵族那样,轻扬右手,向年轻人鞠了一躬。他的动作略显生疏,甚至有点像哑剧般滑稽,气质却意外流露着优雅。

    “我不再是囚犯了。”他默默心想,开口恭维道,“萨维埃.勒菲弗尔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林恩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看到欧文脸上露出强烈的惊诧之情,不难猜测到萨维埃也许曾身出名门。

    年轻人点点头,随口扯着瞎话:“你们先走吧,我要回摩厄城,至少给弗格斯找个医师,他看上去撑不了太久。”

    管他是什么大贵族,林恩半点兴趣都没有。他现在只想赶快打发这俩走人,好装成兄弟会的人,向弗格斯询问原初火种的下落。

    闻言,萨维埃不禁感到失望。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年轻人既神秘又危险,但不论怎样,林恩一定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说不定是位实力高强的职业者,能拿出那样前所未见的精妙工具就是证明。

    扳倒公爵,实现复仇是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萨维埃有意拉拢林恩,他需要这样强力的帮手。虽然萨维埃还是个刚逃出监牢的犯人,目前一无所有,然而勒菲弗尔这个姓氏就是他的资本。

    他原本指望依靠勒菲弗尔的名头,能至少得来一些金钱方面的资助,可林恩的表现未免太过冷淡了。

    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萨维埃也不好强行跟进话题,便笑了笑,说:“以后再见,我们跨河向西,首先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希望索尔森山脚下的肥鸟没被猎光,我上次吃到雉鸠肉的时候才十五岁。”

    而后他卷起裤脚,拔腿迈向河滩。

    欧文犹豫片刻,也跟上萨维埃的脚步。在他眼里,共处合作六个月的萨维埃,要比林恩值得信任的多,更别说这位看上去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还拿刀威胁过自己。

    两人游过湍急的河水,上岸拧干衣物,渐渐消失在了对岸的林地之中。

    夜幕被阴云遮挡,森林幽暗得像一副暗色调的油画,雨水则将其打湿,模糊了整张画布。

    目送两人离开后,林恩呼出一口气,他不急于一时,现在还是深夜,至少等到天亮才好继续完成他的任务。

    尤其年轻人觉得这里并不是个好地方,他听到广袤而浓郁的夜色内,有狼嚎般凄厉的声音隐约传来,便打量着四周林地,决定先找一处能过夜的地方。

    他思索着究竟该如何撬开一个疯子的嘴,忍不住头疼地低声念叨:“原初火种——”

    “火种。”幽寂之中,这声突兀的呢喃让林恩短暂一愣。

    年轻人猛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所见的一幕让他浑身发寒。

    简直就像被顽劣孩童肆意糟践的面团,弗格斯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不断挠抓着自己的脸庞,留下道道流淌血水的勾痕,脸腮、鼻子、眼珠,一件件挖取着自己脸上的部件,逐渐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那张模糊血肉的老脸,只表达唯一一种情绪,恐惧。

    “火种!”

    弗格斯声嘶力竭地呐喊、咆哮,他剧烈挥打四肢,旋即被石头绊倒在地,就如同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疯狂抽动着躯体。

    他的嘴巴拉长至极限,边哭边笑边尖叫着,发出非人的哀嚎:“火种、火种、火种、火种!”

    血浆很快涂满厚软的草甸,林恩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不轻,没有贸然试图制止歇斯底里的弗格斯,而是迅速从恒盲内取出枪械和长剑,谨慎向后退了两步。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正确无比。

    老人的癫狂以一声仿佛鬼枭般,长而尖利的哭号声宣告结束,像是因为失血过多,逐渐没了声息,倒伏在地一动不动。

    但这仅是异变的开端。

    林恩惊骇地发现,周围空气的温度竟急速节节攀升,惊人的热浪舔舐着他的皮肤,带来阵阵烧灼的疼痛。

    弗格斯全身血肉变得干瘪、萎缩,脱去水分,衣物毛发被焚烧,把他浑身变作猩红色的火团,点燃干枯的松叶,一片火海仿佛浪潮般从他身下飞速蔓延——

    大火将幽暗的森林点亮,映得半边夜空满是刺目红芒。

    衣物被燃烧殆尽后,裹住全身的火焰便熄灭了,但上面的温度却越来越恐怖,远远隔着十几码便将落叶点燃,泥土也被成了熏成煤黑色。

    眨眼间就只剩一层被烧成余烬的皮,包在老人枯柴般焦黑的骨架上。

    这具骨架哀号着,尖叫着,哭泣着,缓缓爬了起来。

    雨水浇在上面,蒸腾起白色的水雾,它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孩那样恐惧地啜泣:“我的心脏被火种夺走了,你的可以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