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旅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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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由泥土铺就自由

    他们终于敲定计划,站在了地道之前。

    “先生们,请祝愿我们不会闷死在里面。”林恩微微而笑,在他的说服,或者说逼迫之下,萨维埃同意在今晚越狱。

    这曾招致激烈反对,挖通地道还需不短的时间,四个人同时进入地道,闷死的可能性一点也不小。但年轻人的态度相当强硬,他只有三天时间,不能再等下去。

    而且林恩心知肚明,恒盲内存有便携氧气瓶,缺氧的可能性相当低。

    当手表时针转动到第十二格之时,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另一侧,萨维埃沉默地攥紧折叠铲的握柄,他即将完成自己的逃亡。

    这一天等了太久,足足二十多年,由一个血性的少年变成这副阴沉沧桑的模样,他经历了太多。

    他熟悉这间牢房,肮脏又狭小,潮湿而昏暗,这是场持续二十年的噩梦。

    萨维埃以为自己早会崩溃,就像最初被关进牢狱时那样,每日在这属于自己的牢笼中醒来,歇斯底里地尖叫,捶打墙壁至皮肉破烂,头破血流。

    可是他没疯,在墙壁上撞得精疲力竭之后,不得不重拾冷静和理性,并且逐渐学会了忍耐与残忍,二十年如一日的谋划着逃亡的道路。

    首先需要工具,于是萨维埃花了两个月让一位狱友信任他,然后将后者骗到偏僻的矿道深处,用对方的镐子砸碎了那人的后脑。

    他将这支多余十字镐藏在矿场,用半个月的时间从中间磨断一端,抽掉木质握柄,把另一端残破的镐头吞入食道,以躲避搜查,带回牢房。

    干这活绝不能把镐头全部吞入胃中,不然根本没法把镐子吐出来。克服呕吐欲,把镐头控制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真正实施计划之前,他用大小相仿的圆木柄代替练习,费了一年有余。

    接下来要确保没人知道他的计划,自从萨维埃成为这座监牢里辈分最高的犯人,这事好办了不少。最开始是通过收买和胁迫,捣烂舌头、打断四肢,来让狱友保守秘密,后来他逐渐发现了更好的方法——水。

    长期的严重缺水足以让一个人神志不清,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又不会过分招致看守的注意。那些狱卒根本懒得关注倒在昏暗角落里的囚犯,无论是因为患了瘟疫还是缺水,只要克朗足够,他们才不会在乎犯人的私人恩怨。

    克朗甚至能让萨维埃的狱友们在看守眼里变成迟暮老人,从而免除挖矿的苦役,所以萨维埃不会因为给亲王减少了几个苦工而受到责罚。

    至于他自己倒是一次不落地参与矿场的苦役,不是为了节省克朗,而是为了将从地道挖出的泥土藏在衣服里,偷偷带到矿场。

    地道并不长,不到一百呎,可他一个晚上只能挖出来几捧土石。

    萨维埃以前的确是位贵族,有昔日的家仆,远方亲戚,也有狐朋狗友,这些人来探望过他,让他有足够的克朗收买看守,甚至应他的要求,想方设法地带来了监狱平面图的一部分。

    但是,渐渐地,前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少,所有人在确定他会在监狱里被关到老死后,便不约而同地将萨维埃这个名字抛之脑后。

    他被所有人遗忘,只有用那把残破的镐头,在深夜,死寂而昏黑的监牢里,一点点挖掘着地道,挖到头发指缝里都是泥土石屑,挖到浑身是土腥味、磨烂膝盖,挖到绝望恸哭。

    时至今日,一回想起自己居然在此,像条虫子般生活了二十年,脱离现实感的荒诞便让这个男人啼笑皆非。

    最终,当这一天到来之时,他并没像曾经预想过的那样激动,心中只有焦躁、惶恐、不安,还有仇恨。

    这仇恨在萨维埃身体里燃烧了二十年,早已渗透进骨髓,流淌在血液,变作血肉的一部分,将他烧成一把枯柴,成为他苟且至今的唯一理由。

    他要把高高在上的公爵拉下宝座,使那光鲜华贵的服饰沾上肮脏泥浆,让他也像条虫子似的蜷缩在逼仄潮湿的监牢里,蓬头垢面,为一顿饱饭出卖尊严,痛哭流涕。

    “塞内斯。”这个男人平静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像嚼着块发霉的面包,干硬、涩口,满是遭人唾弃的霉味。

    林恩奇怪的抬眼瞧了萨维埃一眼,开口提醒道:“白天看到西面云朵阴沉得像墨水,暴雨说不定今晚就到,不能再等了。”

    接着,年轻人吸了口气,对愈发紧张局促的男孩说:“你跟在萨维埃后面,只管把挖出来的泥土往后搬,我有办法处理。”

    “还有,尽量保证后面弗格斯的安全,如果老人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介意帮你在喉咙上开个口子。”他威胁道。

    欧文狠狠地点头。

    “行了,开始吧。”

    男孩紧张地拽过弗格斯干瘪的手腕,后者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呆愣愣地任由摆布,被拉扯着,走到了地道前。

    萨维埃搬开沉重的石砖,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发展出通向深处的斜坡,约两人肩宽,土石被夯得结实。

    他抄起折叠到极限的小号军工铲,率先钻进了洞口,在里面挥舞不开,只能用手腕带动铲尖一点点刨土,相当艰难。

    欧文紧随其后,林恩费了半天劲才把痴呆的弗格斯塞入地道,自己跟在最后面,驱赶着老人匍匐向前。

    好在弗格斯虽然像失了魂般呆愣,还是会本能地向前爬,不然这计划又得泡汤。

    狭窄的地道里满是土腥味,很快便透不入光线,完全变成了一片漆黑,昏暗视觉在无光环境下并不管用,林恩也变成了睁眼瞎,虽然有手电筒,但若非必要他并不想使用,因为解释由来很是麻烦。

    也许是运气好,地道内积水并没有太严重,没到难以通行的地步,只是将部分泥石变得潮湿,臂肘陷入湿润的泥土,延缓了爬行的进程。

    艰难爬行了十余分钟,他们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地道未完的部分,前方传来金属刨蹭泥土的沙沙声。

    年轻人觉得这段距离大约只有三十米,据萨维埃所述,这点距离便足以越过高耸围墙和值守的守卫,趁着夜色,逃入索尔森山麓的山林中。

    “林恩先生,我现在把土拨给你。”男孩的声音沉闷响起,地道内无法调头,欧文将萨维埃刨下的泥土塞到一只小号麻布口袋,顺着通道边沿将口袋向后甩给林恩。

    因为间隔着弗格斯,林恩无法直接拿到袋子,便伸出撬棍尖端,贴着肩膀与地道边沿的间隙,把口袋勾了回来,而后将袋内的泥土倒入恒盲,再把空袋子用撬棍推上去,如此往复。

    整个过程艰难又缓慢,这里氧气十分有限,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那滋味实在难受。

    有了更加趁手的工具,而且不用往地道外搬运泥土,挖掘自然进展飞快,这段短暂的时间内,进度已经远超萨维埃以往数星期的工作量。

    就在年轻人都逐渐感到胸闷气短之际,终于传来欧文强自压低了的声音,透着浓烈到极点的兴奋与激动:“挖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