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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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三日(中)

家里有两拨人在等着她。

    一拨是子安,领着七、八个兵士,站在院边银杏树下,沐云陪着他们。一见容琳,两个人都过来了,青杏忙着叫“子安哥”,一日不见象隔了十年八年,叫得喜出望外,沐云看看她的脸色,又去看容琳,看过了才道,“少夫人,二少夫人在屋里等您!”

    容琳原是要问子安话,听她这么说就先对子安笑了笑,问沐云,“没说什么事?”

    沐云摇头,“说是来看看您,怕有短的、缺的、照顾不到的,在问金桔。”二少夫人的殷勤实在让人起疑:嫁过来多少年不说,管家后可是头一次过来,加之话里话外老是套拢着金桔问三少夫人的脾气禀性,由不得人猜她是不是醉翁之意。

    容琳望望屋里,门关着、绵门帘子放着,屋里人当不至于听到自己回来了,因也不急着进去,且先问要紧的事:“子安,将军让你来的么?!”

    “是,夫人,”子安行礼,“将军说今冬酷寒,怕夫人乍来受不得,吩咐我们在房外加一道取火墙!”

    容琳一呆,道,“屋里有火盆,尚可支撑……”这才知子安领人来是为何。冷确是冷的,晨起时火盆灭了,呵口气都带着白霜,只是如此兴师动众的……况且,他,营里的事都妥当了么?还要顾着她?!“昨夜的事……无碍了么?”

    “回夫人,”子安眉目坦荡,“火已经灭了,只是有些事还需善后,将军需在营中处置,暂时不能归家,将军让我转告夫人,说人马无碍,勿要挂怀,他会尽早回来。若夫人有紧急之事,可请沐云持此物飞马军营,他必会安排!”说时从腰间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皮囊,递给沐云。

    沐云狐疑地接到手里,松了绳袢打开一看,失笑,“将军这是从哪一国捣腾来的兵符?”容琳一看,黝黑暗淡的半块儿错银虎符,可不正是祖上留给他们的信物!昊琛来下聘那回,爹当做回执给了他,谁想他竟用在这时候!不便对子安和沐云说明,容琳只是微笑不言。子安不知就里,摇头道,“谁知道?我要走的时候将军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来的,一半儿我拿来了,还有一半儿留在营里,已经传令下去,说只要看到这个,不得延误立报将军知道!”

    沐云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不敢掉以轻心,“少夫人,这个还是您收着吧,待到用时再给我不迟,”忽又想到什么,“子安,我现在到营里怎么还得用着它了?”

    子安笑了,“沐云,你说话和四爷倒是真像!四爷当时说‘沐云她不就是活的通关文书’……”“那将军怎么说?”沐云想是也那么觉着的。

    子安道,“这话若搁两三年前是没有错的,现在辕门的兄弟换了好几拨,谁还认识您大小姐?何况咱们这次带回来那么些危险人物,昨天又惹出那么大的事儿,防务上……”

    “子安,”容琳的笑容不见了,“你是说……昨天的草料场……不是天火?!”

    子安惊在那儿,来前将军说夫人若对火因存疑,不可隐瞒,只需照实说,当时还觉得将军过于小心,没想到还是将军知道夫人,竟料中了!不及辨是哪一句话露了破绽,子安肃容回话,“不是,夫人!是官犯中有人想趁乱逃匿,故意放火点了几座草垛和粮垛……将军他们赶到后已控制住了,那几个跑的也都捉回来了,今日分别看押,将军说夫人若问,就说他记着夫人说的话,请夫人宽心!”

    “将军……无事么?”容琳问得滞涩。

    子安有些困惑,不是说了人马无碍?沐云深深地看了容琳一眼,代她问道,“将军受伤没有?别的人呢?老爷说什么了?现在都谁在营里?”

    “将军无伤,”只是熏烟抹了满脸象钟馗,“有几个刮碰呛着的,苏大夫在治,说都不值得他出手,老爷……老将军已回公衙了,别人也都各回各处了,四爷和贺大哥、卢参将他们在和将军议事。”能说的就这些,别的,就等将军回来以后自己说吧。

    容琳点头儿,慢慢往屋里走,沐云轻声提醒,“少夫人,子安他们……”

    容琳停了脚,想起子安还在等她的示下,抱歉地笑笑,“子安,有劳了,你说的那个取火墙我也不明白,需要我做什么你说就好了!”

    子安恭声道:“不需夫人做什么,只是和泥、砌墙会脏,还嘈杂,请夫人担待!”容琳微笑道,“有劳!”侧首对青杏道,“你在外头吧,给子安跑腿传话什么的,还有茶水点心的你都关照着些!”青杏求之不得,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声“是”便跟着子安去了,容琳振作了一下精神,笑对沐云道,“走吧,别让二少夫人久等!”

    沐云无言点头,先上了石阶打起门帘,对屋里道,“金桔,少夫人回来了!”却听一个娇嗔的声音抢在金桔之前,“三弟妹,你上哪去了这么多时候?你再不回来我可要下海捕文书了!”

    容琳浅吸了口气,让金桔替她解下斗篷,淡淡笑道,“二嫂找我有事?”一看妙莹坐了主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也不在意,只对金桔道,“别忙活我了,我站一会儿,去去身上的寒气!”说着又问妙莹,“二嫂何事?”

    妙莹娇笑,“不是我有事,是夫人,一大早的非逼着我过来!”

    “哦?”容琳挑眉,“二嫂请接着说!”

    妙莹叹了口气,“弟妹,不瞒你说,我名义上是管家的,其实什么事还都是夫人拿主意,我不过是照着办,今儿个来……”她欲言又止。

    容琳淡笑,“二嫂不必为难,何事但请直说无妨!”

    妙莹脸上闪过得色,吞吞吐吐道,“是夫人说……三弟妹虽成婚多时,但是真正进门却是才的事,按古训风俗,入门三日,是要下厨的……我说大家小姐哪有会这个的,可夫人说……说要是正室之女还别论,象弟妹这样……夫人说就该把恭顺孝敬放在首位的,是以,是以……”

    “是以明日该容琳下厨,因‘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是有古训的,是么?”容琳浅笑接口。

    “是极、是极,”妙莹点头不迭,“……”

    “那么是仅明日一回还是从此后都要容琳……”

    “只明日一回,明日一回!”

    “那么是一早么?”

    “一早天寒地冻,还是晌饭好了。”妙莹笑得体贴。看杜容琳不慌不忙的,似乎是略通厨艺,那么就算难不倒她,也不会让她轻易过关!想用清粥小菜交差?除非她妙莹疯了,才会放过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三弟妹的手艺……”

    “二嫂,明日就知道了!您看还有别的……”容琳客气地笑着,眸中却无笑意。

    “没有了,那我先走了,明日……”

    “明日我会提前着人去请二嫂,还请二嫂赏光!”容琳款款地把妙莹送到门边儿,妙莹拦着,“快别送了,外边儿冷,你快回去歇歇,明儿个该受累了,快歇着去!”你可别受了病起不来炕坏了我的好戏!

    妙莹扶着丫头走了,金桔撂下帘子,转过身来就发急,“小姐,您怎么……”您怎么能听她摆布?

    容琳淡淡一笑,“金桔,去叫青杏,沐云,你来!”

    沐云应声上前,面无表情:“少夫人,我这就走?”一直以来,她都告诫自己,在这个家里,她非奴非婢非主人,她的本分就是做好将军交办的事,不给他添乱,至于那些是是非非,她管不了,也无心参与,只要不沾惹到她,她不会出声,只是这一次,二少夫人太过分!

    “去哪?”容琳被她问得一愣。

    沐云不答,只看向还握在她手里的皮囊。容琳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明瞭,同时也摇头,“沐云……”忽门响帘动,就暂时没往下说。

    青杏一进屋就哇哇叫,“小姐、小姐,金桔姐姐说二少夫人让您下厨烧饭,是真的吗、真的吗?”

    容琳微微蹙眉,“真的如何、假的如何?”语调清淡,只瞟过金桔的眼神带着薄责:跟在身边多少年了,怎么反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青杏还是孩子心性,上来一阵儿口无遮拦,还能什么都告诉她?

    青杏没听出容琳的不快,一张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要是真的,那就是他们家太猖狂、太可恶!目中无人,欺人太甚,暴殄天物,太岁头上动土!小姐……”

    “好了,青杏,”容琳不得不出声,天物?太岁?她的丫头还真博学得很,她怎么从不知她还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别急着帮我抱不平!没人欺我!”也许不是没人想,只是她好像不是想欺就能欺得了的……

    “小姐,二少夫人那还不叫‘欺’?”按捺不住了的是金桔,“从昨儿到现在,她有哪一件事不是对着您来的?倒个茶能烫死人,说句话能逼死人!咱们这才刚到他们家,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现在干脆找上门来了,这样子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老爷夫人见到您这样,他们……”金桔先还气冲冲的,说到最后一句,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一捂嘴,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沐云从见到金桔,就看她不笑不说话,冷不丁听她这么一高声,吃了一惊,再听她又急又痛的话,约略猜出昨儿个这主仆俩怕是没少受气,只是她们回来只字没提,心里对三少夫人容琳的心胸就又感又佩,再一看金桔掉眼泪,女孩子心软,顿时眼圈儿就跟着红了……

    青杏在边上看金桔哭,想起她们小姐从离了尚书家,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将军总算转过来了,对小姐柔情蜜意的,却转眼又把她一个人扔在冰窟窿似的家里,顿时觉得鼻子发酸,心里还没分出个东西南北,嘴里已顺着金桔的话敞开来说了,“是啊,小姐,老爷和夫人那么疼您,还有二夫人,从家走的时候再三嘱咐我和金桔姐姐好好服侍您,现在倒好,千金小姐让我们给服侍到烟熏火燎的厨房去了,您说他们要看到您蹲在灶坑边上给人烧水煮饭,那心能不能象刀割的似的?那……”

    “青杏——”容琳哀哀地叫了一声,突然搞不懂这个丫头是天真无邪还是大智若愚——听金桔提起爹娘,她的泪瞬间就冲上了眼眶,多少委屈和抑郁眼见就要夺眶而出,结果青杏充满想象力的描述生生让它们凝在心里、眼里流不出来!怔怔看了圆瞪着眼、同样怔怔地看了她的青杏,容琳颓然,有些心事,注定是青杏不会懂的,那也就别难为彼此了,“我问你,你在旧主人家里,可曾听说过新妇下厨是怎么样的?”不能问沐云,实在是这一家的事不可以用常理来推断,不能用来做比。

    “小姐,您还真打算……”一看容琳蹙眉,青杏改口,“差不多的人家哪有让主子下厨的?小户人家倒是听说过,媳妇娶进门了,婆婆就一点儿一点儿不管家事了,转让媳妇接手,那也是新媳妇熟悉家里的景况以后,不然连柴米油盐在哪儿都搞不清,如何能管家?”不知小姐想问什么,青杏也只能尽己所知。

    金桔哭出来觉得好些了,自己拭着泪,清了清嗓子,“小姐,还真有这个规矩?”不是二少夫人编排出来调理小姐的?

    容琳笑了笑,“有没有的也不好说,只是前人既留下那样的句子,必是曾有过的,也不算穿凿附会。”只是前人留下的东西浩如烟海,每一样都要遵循的话,只怕顾此失彼,三日入厨、三日归宁,好在都是某时某地的习俗,若通通都捏在一处让新妇照着来,新妇在三日这一天还真是分身乏术了

    “少夫人,家里从来没有那样过!”沐云出声,就算这不合她一向的处事,今儿也要多一回嘴了。

    沐云这话已表明了立场,金桔和青杏有了援军,都热切地看了容琳,等着小姐去把二少夫人的念想驳了。容琳感激一笑,对沐云、也是对那两个丫头道:“若是成心的,就算这一次搪回去了,下一次还有别的名目……”未若此次多费些心,也落得以后的清净。

    沐云一听,知道少夫人想得长远,“您下厨……”

    容琳笑着摇头,忽然俏皮,“我是君子。”君子远庖厨。

    沐云微笑,“那还是我跑一趟吧!”去请将军回来,不信二少夫人还敢非难!

    “不用,沐云!”容琳起身,闺中事,她不会让他分心,“容我先想想,过后再找你们!”要往内室去了,忽又回身,“青杏,不得告诉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