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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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不欢(上)

一直担心的风雪并未在旅途中降下来,昊琛把容琳从自己膝头扶起、告诉她下雪了的时候,车驾已在平卢的地界儿。容琳还有些睡眼朦胧,微阖了眼偎在昊琛怀里,语声迷蒙:“下得大吗?”

    昊琛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看着车窗外阴霾的天色道:“细丝雪,下不长久。”容琳便不睁眼、也不言语了。昊琛看她还要睡,也疼惜她连日辛苦,却不得不把她扶坐起来,哄劝着:“醒醒吧,快到了!”

    这一句赛过灵丹妙药,前一瞬还像慵懒的猫蜷缩在人怀里的容琳眨眼间就坐直了身子,困意顿消:“到了?”

    昊琛不喜地看看她的正襟危坐,一伸手又把她揽回自己身上靠着:“还没到,快了,已过了军营了。”他的夫人害羞得紧,不过亲了她一回,就把他看得登徒子似的,老是避之惟恐不及的,费一番心思把她圈到身边,那眼神儿也是警觉的,似乎随时随地都准备离他远远儿的,昊琛被逼无奈,只得发狠:“你再不叫我亲我就不亲!”她这才不那么戒备了,把个李昊琛怄得险些吐血,好在再三哄劝着说靠在他身上不会累、他保证不冒犯她,容琳这才半推半就的那么着了……早知道错过洞房花烛会凭空生出这么些枝节,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意气用事呆在东宫不回新房,现在倒好,顺理成章的事竟要使出坑蒙拐骗的招数、还不见得奏效,真是自作孽、不得活,要再不让他抱抱她、搂搂她,那他真该先给自己一顿军棍了!

    “那些人……送去了?”昊琛说过要先把人犯送到军营再回家,她睡得竟那般熟,毫无察觉。昊琛道,“贺达和子安他们带过去了!”

    “他们、不跟咱们回去?”一路走到现在,感觉里,贺达和子安也象家人了,乍听他们不再同行,容琳若有所失。听出她的忐忑,昊琛故作不悦,“怎么,我陪着你还嫌不够?”人都说近乡情怯,他的夫人怕是近家心虚,即将面对的陌生家园多少也让她无措吧,尽管他不以为她会怕。知道昊琛是戏谑,容琳倚在他身上轻笑,“你不用跟去?”

    “有贺达和子安尽够了!我只需把下面的大事办好就成!”

    听他的口气是在等她追问,容琳微笑,不让他失望,“敢问是什么大事?”

    昊琛手臂上加了点儿力道,箍着容琳让她动不得,“这大事么,就是先护送夫人到家、再尽为人夫的纲常伦理。”这话本普通,架不住昊琛刻意腻着声音说得含混,听着便是昭然若揭的暧昧了,容琳听得身子一僵,接着就不顾一切要挣脱,哪里还能够!昊琛犹嫌不足,硬把容琳的脸掰过来对着:“容琳,你脸怎么那么红?不舒服么?”说着,禄山之爪便要往她脸上落,容琳羞恼交加,面皮红得象要涨开了,眼神儿却一肃,看了他身后的车门,“谁在外头?”

    看她满面疑虑,昊琛不疑有他,转了头去看车门,却是关的好好儿的,也没听到别的声音,醒悟是容琳使的脱身之计,不由好笑:他一个惯给别人布阵的今朝竟被一个女子算计了!回过脸来就带笑威胁:“你……”未及说完,他自己也面容一整,侧耳倾听……

    由远而近的蹄声到了他们车外就停下来了,昊瑱在喊“三哥”,昊琛无奈,对着容琳摇头叹气:“帮你的人还真多!”容琳也料不到有如此巧合,失笑,昊琛贪恋地看了她娇艳的笑靥,咬牙切齿:“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出其不意地很快在容琳脸上啄了一下,这才把车门开了个缝儿:“何事?”

    昊瑱下了马,跟在外头走着,“咱们奔哪个门进?”

    被昊琛宽宽的肩背挡着,容琳看不到那两兄弟的表情,只听昊琛顿了一下才道:“正门!”昊瑱也像是顿了一下,才又问:“那我先去通报一声?”

    “不必。该看到的不去告诉也能看到!”

    “家里呢?”

    “打发人告诉沐云一声儿,让把火盆什么的先都生好火!四娘那儿……”

    “我娘那儿就不用操心了,沐云知道了她也就知道了。好了,我去带路!”昊瑱也不废话,说完就上马走了。

    昊琛关了车门,看了容琳笑:“冷了吧?”车门一开,风便灌进来,车里的那点儿热乎气儿所剩无几,容琳把自己的鹤氅往昊琛身上搭了搭,状若不经心:“家里不知咱们今儿个到?”

    昊琛把鹤氅又严严实实裹回她身上,“从京里走的时候报了个讯。路途的时间难算,怕没人能掐准。”容琳看他一眼,轻轻垂下眼帘:昊琛的理由太也牵强,若想让家里知道,离家十里八里的时候现打发人告诉也来得及……忽然想起刚上路时昊琛提到的几句,再看他此时并无要到家了的喜气,容琳约略明白,家,确切说是李节度使在外城的家,对昊琛而言,不会比驿馆客舍更亲切吧!听他和昊瑱的对话,他们所指的家可能仅限于他们的居处……“将军刚才说正门……”

    “哦,”昊琛也知道还有许多的事该给容琳交代,“平素我们只从自己的院落进出……这一次不同,你进李家的门,理该从大门入。”他说得不详细,容琳也不问,他是要以此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妻、要别人都看重的吧!

    看她淡淡一笑便不说什么了,昊琛揽了她的肩,“我在!”

    容琳轻笑了,“你都不用回军营复命的吗?”

    昊琛睥睨道:“我是将军,还需向谁复命?”军营里的事,容琳不大明白,既他说不用,那就是不用了,还要说话,却听车外驭手们一个一个地“吁——”成一片,昊琛道:“到了!”

    搭着昊琛的胳臂下了车,容琳举目一望,暗暗吃惊,虽早有准备,还是未料到门前会冷清至此:从站的地方看,将军家的宅邸也颇为广阔,只是路上无人走动也就罢了,门房里也不见什么人气儿,两三个仆役在门前闲坐,看到车驾停下了,才懒洋洋地去推开高大的黑门,看到昊瑱也只是不热络地躬身:“四爷!”倒是看到昊琛和容琳上台阶才恭敬了些,“见过三爷!见过……三少夫人!”

    容琳颔首微笑,再抬眼,看到门里一个年轻姑娘正领着七、八个小厮、丫鬟的急急过来,看到一行人进门,她在几步外就站住了,带着众人行礼:“见过将军、四爷、少夫人!”

    容琳看向昊琛,却听昊瑱笑道,“沐云,我们回来你不高兴吗?看你那脸……”

    被叫做“沐云”的年轻姑娘闻声抬头,迅速往昊琚容琳这边儿溜了一眼才道:“四爷,半年不见您也没什么长进,还是……”

    “行了,沐云,他有没有长进你们过后再说,现在……”昊琛笑着打断。

    “是,将军!”沐云想是熟知昊琛的,听了半句就知他的意思,面朝着容琳,又施了一礼才道:“少夫人,我是沐云,请和将军随我来!”容琳对这飒爽健美的姑娘颇有好感,微笑还礼:“我听将军和老四说过你!有劳了!”

    沐云有些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但笑不语的两兄弟,微微一颔首,转身在前面带路,昊瑱和她走到一起,依稀的对话传到容琳耳里:“……见过我姐姐了么?”“见了,好着呢……”“……”“那是太子的东宫,哪能说去就去……”“……千金还是小少爷?”“我们走时还没生呢,谁知道?”

    容琳悄悄侧目去看牵着自己手的人,却见他只是淡淡笑着……

    通往别院的路似是不常有人走动,极薄的雪层下能看到依稀的苔痕,沐云转过头叮咛:“将军,看着点儿脚下……”昊瑱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便很快地看了容琳,又看了她被昊琛挽扶着的肘臂,没说什么就转回头去继续带路了,青杏在身后小声嘀咕,“金桔姐姐,这儿的人好像都是淡淡的……”金桔“啧”了一声,她就没再往下说。

    昊琛听得分明,轻声对容琳道:“沐云和你初见,不大抹得开,熟惯些就好了,别的人……”他的眼光从别处收回来,容琳已看到远远的廊下、屋后有零星的人影,似在对他们这一行人指指点点,“你只需认得他们几个就行,”他指了指沐云带出来的几个小厮、丫鬟,“他们是咱们家里的,”看容琳的脸色不大对,抚慰道:“记不得也没有什么,你只需记得沐云,有事找她就行了!”

    容琳浅笑点头,掩去了诧异,将军所指的“家”果真只是他自己的、顶多包括了昊瑱的,那么和别的人——记得昊琛说是和大娘、兄嫂同住的,那么和他们要如何相处呢?看昊琛说起来时的冷漠,不会是……相对如陌路?

    她自顾想得出神,昊琛早握了她的手,“别想了!别的人都不必放在心上,凡事有我呢!”他这么一说,容琳还真就安下心,看一眼前头笑语晏晏的昊瑱和沐云,不觉也带了笑意,“沐云和你们的感情很好呢!”

    昊琛仔细打量打量她,没看出什么不妥,这才笑道:“这话让你说的——光要听你说的可活像是个……”容琳一听那笑谑的口气,就知他要说什么,含嗔地用眼角“捎”着他,看他怎么说出来,昊琛一见她那娇嗔的模样,哪还能真说醋坛子的话,早含着笑装无辜了,“你做什么瞪眼?我说你是个明察秋毫、细致入微的,还有什么不对么?”这下子容琳可认也不是、驳也不是了,只得别过头,假作未听地以眼看了院中几棵高大笔直的古树道,“将军,那是什么?”昊琛所居的院落要怎么说呢……连容琳这样一个素喜简约的看了都觉得未免粗陋!花草一概是没有的,更休说亭台水榭了,就那么宽宽敞敞的一片空地,靠院墙的一面几棵快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也幸得有那么几棵树,有那么几片稀稀拉拉的黄色叶子,不然这竟不像居处、倒活脱是校场了!

    昊琛随她的眼色看了看道,“银杏,也有叫公孙树的,”说罢低声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这儿怪寒酸了些?”

    容琳瞅了他一眼道,“可比露营的地方强了千倍万倍呢,又有正房又有小楼的!”

    昊琛听她这么说,先是一愣,继而就笑开了,叹,“容琳,怎么我说点儿什么你都要拧着想呢?”容琳乜着他,不答腔,他不是怕她贪图安逸么?她可是连风餐露宿都没有抱怨过的!

    昊琛看着那人一脸的不服气,更好笑了,“我是说别看现在是这样子,再往下这里就不会是如此了!”容琳想了想,还是不懂,“将军的意思是……”

    昊琛柔声,“以往我不大在家里住,随便有个地方睡、有这个院子和昊瑱练功用就行了,现在你来了,自不会让你每天出了房门就看这几棵孤零零的树……”

    “将军,”容琳低叫,她是为了岔开昊琛的打趣才问到树的事,委实没有别的用意!“你以往什么样子还什么样子好了,容琳……”

    “容琳,”昊琛微笑,“你说的恰是我想说的!我是没法子让你以前什么样子以后还什么样子,只是我会尽力让你要改要变的地方少一些……现在不行了,等明年开春,我找人来栽些花木,二哥给预备的栀子、合欢的种子,试试看能不能栽得活,还有……”

    还有什么昊琛没来得及说,昊瑱站在屋门口催人了,“三哥、小嫂子,你们倒是紧着溜儿的啊!沐云还给你们掀着帘子呢!”

    金桔闻言轻轻叫了青杏一声,青杏就上来扶了容琳,金桔先从侧面上了台阶,伸手去接沐云的差,沐云客气,没撒手:“我来吧,姑娘,你去服侍少夫人吧!”

    金桔笑道,“姐姐,我们这初来乍到的,都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服侍呢?还是您先引着,把将军和我们小姐让进屋坐下再说吧,您看可好?”听她这么说了,沐云不勉强,道一声“偏劳”便把绵门帘子交给金桔,她自进去摆布座处了。

    有了院中的印象,再进屋,看只是简单的桌椅箱柜沿墙摆放,容琳也不觉有何不妥了,反觉得是一种通透豁朗,更难得的是虽房高屋阔,却毫无空旷森冷之感,待看到屋角烧得通红的火盆,心道“难怪”,便感激地对沐云笑了笑,沐云看她笑,正要开口,却听有人打了个喷嚏,“这什么味儿?熏死人了!”容琳和沐云闻声望去,刚进门的昊瑱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

    沐云变脸,还没等说话,青杏笑起来,“四公子,这是熏的玫瑰香,您怎么象闻了□□似的!不过这香是怪浓了些,谁这么糟蹋东西?”边说边四下里找着香炉。金桔听她这么说,恨不能上前把她嘴捂上:这屋里她们都是头一次进,熏香的除了叫沐云的姑娘还能有谁?明眼的谁都能看出那是个主事的,偏偏青杏瞎目糊眼的不要紧,胆子还大,拿起话来就说,她这么一嚷嚷,就不怕人家面上下不来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