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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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利人心 陌上少卿

    幸好服用解药及时,不到半个时辰,吕肆就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耳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对话的声音,迷迷糊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七八个人的身影,但由于蒙汗药的药效尚未完全解除,一时间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都是些什么人。又过了一会药效逐渐散去,首先见到一个被人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的人瘫坐在身旁,他以为是四狗,一时心急如焚抬头望去,却是个年纪和他一般,他根本不认识的少年。是啊!怎么可能是四狗呢?吕肆忽然想起是四狗给自己下的药,他又何必自作多情为四狗操心呢。想到此处,心中不禁苦笑。

    此时,耳畔听到四狗怯懦的声音:“几位大哥,这些银子是小人那兄弟的,都孝敬你们,不过,他和小人毕竟是同乡,还请各位大哥看在小人的面子上留那我兄弟一条性命。”

    四狗话言刚落,只听到几个人哈哈一阵大笑,一个粗犷狂妄的声音大喝道:“老子从来只劫财不杀人,这次算你小子识相,你放心,以后从爷的地盘上过,爷会关照你。”

    那人张口闭口离不开一个“爷”字,那口气好像比天王老子还要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吕肆定了定神望去,四狗卑躬屈膝站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一身粗麻布衣,外面披一件用豹子皮做成的外套,大约四十来岁的壮汉面前。那壮汉左手提一根狼牙棒,右手里拿着的正是临行前吕大娘交给他的百两纹银。再看那壮汉左右另有六个手拿刀枪的汉子,那六人个个衣衫褴褛,长得威猛干练,手里的刀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那七人的穿着样貌咋一看不像是拦路打劫的强盗,倒像田间劳作的村夫,显然那满脸大胡子的壮汉是他们当中带头的。吕肆先前一直取笑四狗无的放矢,把这朗朗乾坤之下都说成是藏污纳垢之地,如今真的遇上强盗,他难免感叹自己太过于天真。

    那百两银子是吕大娘一生的积蓄,一路上他都没舍得花半分,这回倒好,连同那双镯子一起都便宜了那些强盗。钱财丢了固然可惜,但毕竟都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令吕肆痛心的是,四狗居然和这些无恶不作的奸逆之徒混在一起暗算于他。亏他一直把四狗当成兄长,现如今这情形,怎能不叫他感叹情义何在?

    想起之前四狗特意提醒过他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就算他绞尽脑汁又怎么能想到,最应该提防的人恰恰一直就在身边。世上果然人心难测,吕肆心如刀割,他万万没有料到江湖之险恶居然这么快就让他尝到了被最信任的人出卖的滋味。

    今夜亲眼目睹什么叫不择手段,什么叫人心险恶。吕肆气愤不已,要是按以往他的脾气,就算明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非要向四狗讨个说法不可。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对方都是些亡命之徒,他没有必要负一时之气把性命搭上。再者,也许四狗有什么难处,他倒想听听四狗和那些贼人还能说什么。

    只见那壮汉从包袱里取出十两银子抛给四狗,得意道:“这次你办得不错,轻轻松松就让哥几个发了笔不小的财,这十两银子是爷赏给你的,以后要是还有什么大生意,爷亏待不了你。”

    难不成这就是四狗做的生意?吕肆真希望那银子四狗别拿,谁知四狗不但拿了银子,还一脸见钱眼开的嘴脸道:“多谢各位大哥,下次有什么大生意,小人一定忘不了各位大哥。”如此坐地分赃,见此情形,吕肆心灰意冷。他心中原本还在为四狗辩解,以为四狗是迫不得已,岂料四狗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银子到手后,那壮汉带着手下人和四狗一起走到吕肆跟前,壮汉一指吕肆道:“搜搜他,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听了那壮汉的话,一个手持单刀的汉子上前来将吕肆全身上下搜了个遍,吕肆闭上眼睛,佯装昏迷不醒,任那使单刀的汉子将怀里的钱袋子搜了去。那使单刀的汉子拿到钱袋子,转手交到那壮汉手,那壮汉打开一看,不过是五两琐碎银子,并丢到使单刀汉子怀里道:“赏你了。”

    五两碎银子也是银子,使单刀的汉子大喜,傻笑着连声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就在这时,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年嬉笑道:“几位哥哥,江湖规矩见者有份,不如你们也赏小弟几辆银子花花呗,小弟对天发誓,日后一定听各位哥哥的话,要不让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吕肆本以为那少年和他一样都是先被人下了药才被了绑起来的,听他张嘴就来,满嘴油腔滑调,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伙人,只是不明白既然是一伙人,怎么将他绑成个粽子。

    那少年的脸恐怕比城墙要厚,说完话,笑嘻嘻看着那领头壮汉,完全一副孙子相。只见那壮汉哈哈大笑一声,一巴掌狠狠打在那少年脸上,“呸”一声骂道:“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爷我可伶你,给你口饭吃,你居然敢偷大爷的东西,大爷没有把你这双手给剁了,就已经对你格外开恩了。”

    那少年受了这么大屈辱,居然能笑得出口,可见其人就是个不学无术投机取巧之辈,吕肆暗骂他被打了简直活该。只听少年道:“多谢大哥开恩,大哥,你干脆把我放了得了,你放心,将来等小弟有了银子,一定好好孝敬你。”

    那壮汉弯下腰在那少年脸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小子,你从大爷这里偷了银子,你要不把银子还回来,大爷能放过你吗?”

    少年道:“大哥,只要你不杀我,欠你的银子小弟一定加倍奉还。”

    壮汉呵呵一声道:“老子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小子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种,你以为老子还会上你的当吗?”壮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看你小子身上有几两肉,应该能买个好价钱,爷已经想好了,先把你这张嘴缝上,再打断你一条腿把你卖到辽国去,你就到辽国享福去吧。”那少年巧舌如簧,一听这话,吓得满脸发紫,壮汉和手下人一看,一起大笑哈哈起来。

    等那汉子笑完后,四狗拱手问道:“几位大哥,你们看,小人这兄弟是不是......?”

    那领头的汉子脸一拉指着那少年道:“我看就和这臭小子一起卖到辽国去吧。”

    四狗一听急了,拽住那汉子的手腕道:“大哥,这不行呀,他和小人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那壮汉大怒,用力将四狗往后一推,指着四狗骂道:“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要是放了他,等他醒过来看到银子不见了,肯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他要是去报了官,你肯定会把老子供出来,到时候老子岂不是被你害了。”壮汉杀意决,大喝道:“老子今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分别看了看左右,一指吕肆狠狠道:“把这小子的拉下去一刀结果了。”那壮汉一声令下,两个使单刀的汉子二话不说朝吕肆扑去。四狗见壮汉动真格的,害怕搭上自己的性命,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吕肆原以为这些人不过是求财罢了,哪知他们还要杀人。此番离开家,他根本没有想过会遇上这种事,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对不起父母养育之恩不说,这一生岂不是遗憾?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且都是久历江湖的老手,别说七个人,就算只有其中一人,恐怕他都不是对手。可是,此时性命攸关,哪容得他啊多想。众目睽睽之下,想跑肯定是跑不了的,既然不能跑,那就只能把这七个人都打倒。吕肆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不过他精通医术,对人体上的奇经八脉及十二经络无一不通,只要把握得当,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手,一定能将对方制服。

    吕肆打定主意,暗中摸出两根用于针灸的钢针夹在指缝间,待那两个使单刀的汉子走到跟前弯腰之际,突然起身,手里的钢针分别对准那两个汉子头顶的百会穴刺去。那两个汉子不知道吕肆早就已经清醒了过来,被刺中百会后,顿时倒地昏了过去。

    中了蒙汗药,少说要两个时辰才能清醒,没想到刚过了半个时辰吕肆就跟没事人一样,更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把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打倒。吕肆此举着实出人意料,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震惊了。那领头的壮汉见吕肆举手投足间,两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倒地不起,他先是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个汉子,而后指着吕肆骂道:“小子,你使了什么妖法?”看来这伙人不过是小偷小摸的小贼罢了,如果真是江湖上大盗,怎么可能看不出那两个汉子不过是被吕肆点中了穴道。

    是四狗亲自给吕肆下的药,他一看吕肆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做贼心虚,想都没多想,转身拔腿就跑。他此时才想起来快跑恐怕晚了点,那壮汉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给跑了。四狗刚逃出不到五步,两个分别使刀枪的汉子追了上去,其中一人飞起一脚踢在他后背上,他一个踉跄一头狠狠栽倒在地。不等他站起来,那两个汉子走上前去,左右各一个将他拽起来押到那领头壮汉跟前,明闪闪的刀枪就往他脖子上一架。

    这可不是闹着玩,四狗吓得浑身直哆嗦,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好汉爷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那壮汉恶狠狠骂道:“你们敢玩本大爷,本大爷叫你们瞧瞧我的厉害。”他一挥手,指着吕肆对手下人喝道:“一起上,把这小子给老子剁碎了。”

    那壮汉手下的六个喽啰有两人已被吕肆制服,壮汉一声令下,剩下四人除一人持枪押着四狗以外,其余三人大叫着挥舞刀枪一起向吕肆扑去。吕肆双拳哪能敌对方六只手,只好连连后退避之不及。那三个汉子步步紧逼,手里的刀枪毫不留情向吕肆身上招呼。吕肆身形小巧行动敏捷,三个汉子胡乱砍一气,始终没有伤到他分毫。可如此就算不被乱刀砍死,迟早也会被累死,必须想个办法才行。吕肆才思敏捷,善于把握时机,他见两个汉子双刀架在一起朝他腰间砍了,并决定赌上一把。待那两个汉子双刀劈来之际,他一弯腰从那两人刀下滑了过去,同时摸出两枚钢针往那两个汉子胸前一扎,正中膻中,那两个汉子只觉得浑身麻木,顿时弹动不得。又有两人被制服,剩下那使红缨枪的汉子一时愣了神,吕肆看准时机冲上去,手一伸一枚钢针扎在那人耳旁的耳门穴,那人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打倒。

    本以为吕肆就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费了半天劲非但没有抓住吕肆反而让吕肆逐一击破。领头那壮汉见状大为光火,大怒一声,用力挥起狼牙棒朝吕肆头顶砸去。吕肆刚摆平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见那壮汉扑来,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那壮汉力大无穷,手里的狼牙棒“砰”一声砸在地上,顿时砸出一个大坑。吕肆吓出一身冷汗,心里不禁后怕,要是那一棒子打在身上,还不把他打成肉酱不可。正当他庆幸时,那壮汉挥舞狼牙棒,使出全身力气朝他下盘扫来。单凭一己之力制服五个贼人实属不易,那汉子这一棒来得实在太快,吕肆已经筋疲力尽,这一棒无论如何再也躲不过去,他心想,看来今夜劫数难逃,他只好认命。

    正在危急关头,那被绑的少年突然站起来,纵身向那壮汉撞去,壮汉措手不及,手里的狼牙棒抡了个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那少年出手相助,吕肆又逃过一劫,可那少年就惨了,壮汉彻底被激怒,站起来一脚踢在少年胸口将他踢倒,而后抄起狼牙棒朝少年身上招呼。那少年耍嘴皮子的功夫不赖,似乎还有些手段,他满地打滚,壮汉一连几次抡棒都没有打到他,反而把壮汉累得气喘吁吁。

    一旁看押四狗那汉子见壮汉不是对手,又见吕肆专注于那少年和壮汉打斗毫无防备,并提起枪一枪朝吕肆后胸刺去。四狗大急,大叫道:“兄弟小心。”说罢,奋不顾身扑上去将那汉子的腿紧紧抱住。那汉子弹动不得,回头狠狠一连踹了四狗数脚,四狗却始终牢牢抱紧那汉子的腿始终不肯放手。使枪的汉子见四狗铁了心找死,提起枪并要取四狗性命。危难关头四狗毕竟有悬崖勒马之心,吕肆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就在那汉子举枪之际,吕肆伸手刺中那汉子膻中穴,那汉子手中长枪举在半空,全身麻木,就像根木头一动不动。

    制服了那六个喽啰,只剩那壮汉孤军奋战。那壮汉混迹江湖多年从没有栽过跟头,没想到栽在吕肆手中,一时气得七窍生烟,挥舞大棒大喝道:“老子宰了你......”吕肆一转身,那壮汉已经在眼前。情急之下容不得他多想,他一伸手,那壮汉顿时打住,只见壮汉脸色发青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七人均已经被打倒,一场危难化解于无形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随着那壮汉倒地不起,也把吕肆吓得脸色铁青。四狗见他脸色不太对劲,走到那壮汉跟前伸出手指在那壮汉鼻孔前探了探。那壮汉已经没了呼吸,四狗吓得急忙把手缩了回来,抬头看着吕肆轻声道:“他他他......他死了......”

    吕肆当然知道那人已死,他无意取那壮汉的性命,那壮汉向他扑来时,他为求自保随意出了一针,他本想刺那壮汉的膻中穴,无奈那壮汉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他这一出手,没有刺中壮汉胸口,却意外刺中壮汉腋下的章门穴,一时失手就把那壮汉给杀了。

    要说这伙人无恶不作死不足惜,杀了并杀了没什么好在意的。再者说来,他杀那壮汉完全出于自卫,如果不杀了他,难道还等他来杀了自己不成?何况他只是一时失手,此事无论于情于理于法,杀了那汉子都没什么可说的。可吕家世代行医,临行前吕大娘曾告诫他,吕家的子孙只救人不杀人,他如今手上沾了人命,如何配做吕家的子孙?将来有何颜面回去见吕品忠和吕大娘?吕肆内疚不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少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没人给他解开绳索,他自己却能把困在身上的绳子解开。少年上前来看着那壮汉的尸首,狠狠往尸体上踢了一脚,骂道:“敢欺负小爷,死了活该。”骂完,哈哈大笑一声冲吕肆拱手道:“兄台好本事,在下王行之,不知道兄台怎称呼?”一条人命那少年似乎根本不在意,吕肆在自责中,少年的问话他没有回答。

    见吕肆不说话,四狗战战兢兢问道:“兄弟,这人死了,你说该怎么办?”

    姓王的少年瞅了四狗一眼“哼”一声不屑道:“江湖中人最看重的莫过情义二字,连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都下得了毒手,真叫人大开眼界呀。”四狗羞愧难当,红着脸低下头无从对答。姓王的少年再瞪他一眼,走到吕肆身边拍了拍吕肆的肩膀道:“这荒郊野岭的,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的?兄台大可不必在意。”他停下来肆意一笑道:“江湖险恶,往往你不杀他,他并杀了你,既然入了江湖,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死在他手上的孤魂野鬼不知道有多少,兄台今夜杀了他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侠义之举,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我看兄台初涉江湖不懂江湖之事,江湖上的事,日子久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四狗有言在先,江湖上的事并非谁一厢情愿麻烦就能绕着道走。吕肆本以为自己恪守为人本分,凡事不招摇,对人对事处处谦虚礼让,别人未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不可。谁知天上飞来一横祸正好砸在头上,不仅让他饱尝人心险恶,更让他亲眼目睹何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曾听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他真想问一句,这世道怎么了?吕品忠多年前就说过,他能医好别人身体上的病痛,却医不好别人心中的利禄熏心,吕肆不也如此。他今夜算是把前二十年没有看到过,没有经历过的一切都走了个遍。

    那壮汉已死,虽说他死有余辜,可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都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这么把他杀了,吕肆心中深感不安,罪恶之心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不过话说回来,大丈夫当是非分明敢作敢当,人是他杀的,将来就算阎王爷问起,他也绝不会抵赖。

    事已至此,是非曲直只能任由别人去评述。难怪世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吕肆只想做一介平凡布衣,奈何刚离开南阳村,一脚并踏入江湖。如今再想回头已晚,他咬牙深吸一口气,而后转头目光直勾勾看着四狗。一开始四狗也看着他,慢慢的,四狗脸色越来越酸,接着脚下一软扑通跪到地上哀求道:“兄弟,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我也是没有办法,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吕肆心中气愤至极,质问道:“这就是你做的大生意吗?你说,你都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四狗懊悔已晚,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兄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吗?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

    亏四狗还有脸说他和吕肆从小一起长大,听了这话,吕肆心如刀绞一般的痛,他仰头闭上眼,眼角落下几滴泪花。安静片刻,吕肆怒气全无,轻声道:“世道变了,怎么人心也变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敬你为兄长,我倒想问问你,难道我有什么做得不周的地方吗?你居然要害我。”四狗无话可说,吕肆忍了忍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你告诉我的,我真没想到这句话竟用在你的身上,兄长你告诉我,你做的事要是让你的父母知道,要是让你妻儿知道,要是让南阳村的乡亲父老知道,你还有脸回去见她们吗?”

    四狗一听吓得脸色苍白,拽住吕肆语无伦次道:“兄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千万不要把今天晚上的发生的事说出去,你初涉江湖,根本不知道在这乱世中要想活下去有多难,我做的本来就是小本买卖,可只要我的货从泽州地面上过,他们就要收过路费,刚开始说好每趟只收五两银子,我心想犯不着为了这点银子得罪他们,谁知他们得寸进尺,每趟居然要收二十两银子,我哪有二十两银子给他们,所以他们就让我给你下药,他们说只要我替他们做成这件事,以后过路的银子就不用交了,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兄弟,我真不是有意要害你。”四狗说完泪如雨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四狗的为人吕肆清楚,他贪图一头小利,却未必敢有杀人越货之心。再怎么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四狗对他无情,他不能对四狗不义。听了四狗的解释,吕肆心中的气就消了大半。

    这时候,姓王的少年走到吕肆身旁一指四狗问道:“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去报官呢?”

    四狗抬起头答道:“这些人神出鬼没官府根本管不了他们,再说,他们敢明目张胆拦路打劫,我哪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有官府背景,贸然去报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盗贼背后有官府支持,这种话对于来说吕肆闻所未闻,那姓王的少年久历江湖,对他来说却是司空见惯,故而姓王的少年没有再问。不过有一事吕肆不解,自己身上有银子那群毛贼是怎么知道的呢?吕肆问道:“我身上有银子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

    四狗一愣,苦着脸急忙道:“我敢对天发誓,绝不是我告诉他们的。”

    既然不是他说的,那几个盗匪是怎么知道的呢?吕肆正疑惑着,姓王的少年拱手对他笑道:“这些人都是惯匪,他们只要看上一眼,闻一闻风中的味道就知道谁兜里揣着银子,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听了姓王的少年这番话,吕肆不禁感叹自己孤落寡闻。他看了姓王的少年一眼,听刚才那壮汉和姓王的对话,观其一言一行,吕肆心想,想必姓王的少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道不同不相为谋,姓王的少年油嘴滑舌见钱眼开,不是什么值得深交之人。想到此处,吕肆回过神来对四狗道:“兄长,你起来吧。”

    这声“兄长”把四狗叫得感慨不已,他站起来不解的问道:“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给你下了药?”

    吕肆苦笑一声答道:“你难道忘了,我是个大夫。”四狗如梦初醒,暗笑自己自作聪明,在吕肆面前班门弄斧。

    经此一难,吕肆、四狗和那姓王的少年战战兢兢,就怕夜里再出点别的什么乱子,因此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一直到天亮。整个晚上,吕肆心情沉重打不起一点精神,四狗做了亏心事心中愧疚,整个晚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姓王的少年一直喋喋不休。听他说完,吕肆这才知道他名叫王行之,是个孤儿,父母都死在战乱中,他从小并孤身一人在江湖上传荡,专干头偷偷摸摸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事。他原本和那伙贼人不是同路人,但为了混口饭吃,就做了那伙人的马前卒。不过,即使小贼变成了大贼,他那小偷小摸的毛病还是改不掉。他见那壮汉家里藏了不少银子,就把那壮汉的银子全偷了出去挥霍,谁知银子还没花完,那壮汉就带手下人把他抓了回来,要不是今夜遇上吕肆,恐怕连性命都丢了。

    王行之满口谎言说的比唱的好听,吕肆虽瞧不惯他的为人,不过听他一说,慢慢的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之心。说起来,王行之也是个可怜人,吕肆从小在吕品忠的言传身教和吕大娘的爱护下长大,他怎么能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不易,王行之之所以成为这样一个刁钻奸滑之人,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当然,可伶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王行之的身世固然值得同情,但他助纣为虐,行事不端并是他自己的过错,即便世事艰难,为人都应当堂堂正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何必自甘下贱去做那蝇营狗苟之人。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吕肆将那壮汉手下六人的穴道一一解开,命那六人在村口挖了个坑让那壮汉入土为安。差点死在那壮汉手中,王行之余怒未消,见吕肆以德报怨安葬那壮汉,一直在吕肆耳边唠叨个不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王行之哪里知道吕肆因出手过重误杀了那壮汉,心中一直有愧,他让那六人将那壮汉安葬,以免那壮汉抛尸荒野,是想让自己的愧疚之心少几分。再者说人死为大,那汉子已死,无论他过去有多少罪过都已经烟消云散,何必再去追究。

    那六个喽啰与那壮汉一起行走江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吕肆不计前嫌让他们将那壮汉安葬,六人心服口服,自是感激不尽。将那壮汉安葬后,六人一起走到吕肆跟前,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拱手小声道:“公子,你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办好了,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吕肆脸色沉重看着眼前立起的新坟长叹一声惋惜道:“这位朋友,我本不想杀你......”话说到这里,吕肆停下来苦笑一声,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忍了忍拱手道:“若有来世,希望你好好做人,得罪了。”说完,回过头对那六人道:“你们走吧,以后别再干这种伤天害理不义之事。”

    六人大喜,跪倒在地千恩万谢,领头那人道:“公子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我等也好在江湖上为公子扬名。”

    扬名不扬名的吕肆不在乎,他出手伤人性命已经违背吕家组训,哪好意思留下姓名。不过话说回来,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难道杀了人连名字也不敢留不成?再一想,那六人都是亡命之徒,倘若留下姓名,难保日后他们不会顺藤摸瓜去找吕品忠和吕大娘寻仇,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害了吕品忠和吕大娘。自己的姓名不可留,为何不留下一个虚名。如此一来,一者,可保父母无虞,二者,借吕品忠之名行事固然能方便,但借父辈之名为自己扬名绝非他所愿,如能凭一己只身成就一番事业,那才能向吕品忠证明,自己不愧是吕家子孙。

    江湖险恶,从今日起世上就再也没有吕肆这个人。他不假思索抬起头道:“我叫陌少卿,如果你们想来找我寻仇,我随时恭候。”

    那人连连道:“小二不敢,小人不敢。”说完,站起来对身后的五人一挥手道:“快走快走......”

    谁知刚转身没走出几步,王行之抢上前拦住去路喝道:“怎么?想这么走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那六人一看王行之挡住去路,并没有生气,反而领头那人客客气气拱手问道:“王兄弟,不知你有何指教?”

    王行之“哼”一声走到吕肆面前道:“陌兄,这些人都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他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人命,你今天放了他们,他们明天还会继续作恶,要我说,干脆把他们抓到官府去,咋们还能拿笔赏钱。”

    那六人瞧见王行之落井下石大气,其中一人握紧拳头一指王行之怒骂道:“姓王的,你想过河拆桥,可你别忘了,咋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想让老子倒霉,老子先要了你的狗命。”那汉子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冲了出来。

    莫不是看在吕肆的面子上,那六个汉子肯定要王行之好看。领头那人忙将那冲出来的汉子拦住,而后拱手对吕肆阴森森道:“陌公子,你是不是也想抓我等去官府拿赏钱?”

    吕肆深知前夜纯属侥幸才将那六人制服,要是再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王行之张口闭口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吕肆对他那副嘴脸很是厌恶。于是,拱手对王行之道:“王兄,你可别忘了你和这几位兄台是同道中人,你就不怕到时候他们把你供出来,官府治你一个同谋之罪?”王行之是个趋利避害之人,他喜欢银子,但更怕掉了脑袋,听了这话,忍气吞声吓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见王行之不说话,吕肆打量他一眼,走上前来到那六人跟前对那六人道:“几位朋友,今日我可以放你们走,不过有几句不中听话我要说在前头,乱世中各位为图生计做这打家劫舍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想实属无奈之举,现如今天下逐渐太平,敢问各位还能在这江湖上混多久?”他停下来一指那壮汉的坟头道:“各位如果不趁早回头,不是被官府抓了,就是死于非命,这位朋友迟早是各位下场。”

    吕肆此言发自肺腑,那带头的汉子拱手道:“多谢公子提醒,告辞。”说完转身逃进深山中。

    等那六人走后,吕肆眉头紧锁回头对四狗道:“兄长,我相信你不是有意要害我,可事已至此,你我的兄弟情分到今日算是没了,咋们就此别过吧,你放心,江湖险恶,你的话我会记在心里,你做的事我也会记在心里,你好自为之吧。”

    四狗知道自己做的事彻底伤了吕肆的心,他愧对吕肆无从辩解,低下头咬牙拱手道:“兄弟,保重。”四狗无颜面对吕肆,说完话孤身一人大步离去。

    不管如何,四狗和他之间的情分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割舍开的。眼看着四狗孤独的背影越行越远,吕肆心中说不出的痛,其实在这一刻,吕肆就已经原谅了四狗。只是他们说到底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何必继续带着隔阂让彼此间的误会越来越深呢?倒不如就此别过,天下之大,日后自有相见之日。

    此地往西是王屋山,往南则是太行山南端之要冲天井关。这几日忙于赶路,身上所带干粮已经所剩无几,不如先到天井关一览太行第一关的霸气,之后再做打算。前夜王行之帮了不小的忙,要不然他早就死在那壮汉手下,别了四狗,吕肆回头对王行之道:“多谢王兄昨夜出手相助,在下还要赶路,咋们在此就此别过吧,告辞。”

    刚迈开脚步,王行之“哎”的一声问道:“陌兄去哪?”

    吕肆对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去哪与王兄何干?王兄保重,后会有期。”

    吕肆大步而去,只听王行之在背后哈哈大笑一声道:“陌兄,你我不打不相识,你就这么走了,那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吕肆一听,停下脚步转身道:“你我萍水相逢,王兄这个朋友,在下实在不敢高攀,望王兄见谅。”

    王行之追上去,振振有词道:“陌兄要是这么说,那就是不给在下面子,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相识即是有缘,陌兄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我看陌兄行走江湖经验尚浅,不如在下和你一起上路,如此一来,相互间有个照应,不知陌兄意下如何?”

    吕肆不是傻子,王行之言之凿凿八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里盘算的恐怕是自己身上的银子。吕肆一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兄,我看咋们还是各走各的吧。”吕肆说完就走。

    王行之跟上去道:“陌兄不必客气,江湖中人义气为先,陌兄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怎么能丢下陌兄不管,此地时常有盗匪出没,陌兄一个人上路要是再遇上贼人怎么办?陌兄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陌兄吃亏。”

    王行之的脸皮真够厚的,吕肆都已经下了逐客令,没想到他还是死皮赖脸跟着来。王行之想跟着那就跟着吧,谁知他满嘴仁义道德说的头头是道,好像谁求他跟着似的。要不然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吕肆听他一番高论,心中十分不快,却又不屑与他理论。心想,他愿意跟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吕肆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