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极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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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瘸腿和尚,驼背老头

    从这天开始,江麒麟开始对自己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傅好奇起来。

    他以前也许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呢,也许是江湖中为人称道的大侠?也许是仇满天下的恶寇?他为何会隐居这里?

    一切都没有答案,只是江麒麟自己胡乱猜测而已,正如锻夫城每天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那些人,江麒麟也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疲于奔命。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吧,有人去,也有人来。

    但江麒麟的江湖更多的只是在于从铁匠铺穿过一条小巷走到孟记酒铺为师傅买酒时,与卖酒的孟婆为二两酒钱争得面红耳赤的蝇头小利。

    赵铁匠还和往常一样,打铁,在夕阳下喝酒,醉了就睡,奇怪的是,像他这样嗜酒如命的人,竟然从未说过一句梦话,这让江麒麟对他愈发好奇起来。

    柴刀还是每天都在打,出刀的效率远比售出要高了许多,这和城北张三锤铁匠铺如日中天的红火生意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江麒麟每次路过张三锤铁匠铺时,看到那些刀剑,总觉得它们远远比不上师傅打出来的柴刀,但他始终不明白师傅为什么只打没有油水可捞的农具,却不做江湖人的大买卖。

    江麒麟也已学会了打柴刀,但自己打出来的刀,往往经不住赵铁匠那些柴刀的一击之力就四分五裂,而赵铁匠除了一句“用眼用耳我可以教你,用心全看你自己”以外,再无多话。

    这一天,江麒麟正把农具从屋中搬出摆到屋外的摊子上,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雕窗金顶的大马车停在了摊前,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戴着垂纱蒙面斗笠的男子,背上背着一柄白穗金鞘的宝剑,看不见其面容,步伐极为轻盈,对江麒麟视若不见,奔到门槛前朝屋内半跪而言:“赵师叔,三十年之约将至,家师请您移步明月楼一叙。”

    “你走吧,我不会去的,告诉师兄,到了时日,东西我自然会带去白头山给他。”屋中传来赵铁匠冷冷的声音,逐客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那人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显有几分犹豫,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起身跳上了马车,两匹快马又扬起欢快的蹄儿,拉着马车快速离去。

    至始至终,江麒麟就如空气般,他也已习惯,反正往日里也都是这样,人们只知道赵铁匠收了个乡下来的小徒弟,至于这小徒弟姓甚名谁,谁有那闲工夫来关心,毕竟在锻夫城隐姓埋名的人,比起暴风雨前夕搬家的蚂蚁也毫不逊色。

    马车刚走了不久,就来了个瘸腿的和尚,背着一个大酒葫芦,来到摊前,盯着江麒麟看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他不说话,江麒麟也懒得搭话,江麒麟现在关心的是熬过这几天,到了八月十五,向师傅讨两文钱,坐牛车回家,因为今年中秋,是大哥江擒虎归家之日。

    瘸腿和尚最终还是忍住了话,走上前去,人还没进屋,就直喊:“雷音山一别三十载,老朋友好久不见!”

    “滚!死瘸子,谁和你是老朋友,有多远滚多远,你这一声老朋友无非是想诓我的酒。”

    赵铁匠虽然这么说,但人已跑出屋子,脸上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显然,两人是交情不浅的旧相识。

    “他是麒麟儿?”瘸腿和尚见到赵铁匠,便指着摊子旁的江麒麟问道。

    “我是江麒麟。”江麒麟主动躬身行了一礼,师傅面前,该有的礼数是不能丢的。

    “他不是麒麟儿,只是我收的一个小徒弟。”赵铁匠的眼中突然涌出悲伤和绝望,这是江麒麟第二次看到他这副样子。

    “也对也对,都怪我,不说了不说了,赵老二,和尚我的酒葫芦已经空了,不知道你这里……”瘸腿和尚摇了摇自己的酒葫芦。

    “死瘸子你果真没有辜负酒中佛的名头,无论走到哪,脑子里全是酒。”赵铁匠笑骂着。

    “倒不是和尚我馋了,而是比我更要馋嘴的臭驼背要到了。”和尚指着城门笑道。

    果然,城门处,一个驼背老人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驼背上负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远看宛如背着一口棺材,这大石碑背在他后背上竟然如若无物,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平稳。

    及近,江麒麟细看,才发现这人沟壑纵横的面庞下那一把如同坟头杂草的灰褐胡子刚好垂到挎肩摆到胸前的破烂布袋上,布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老朋友,好久不见。”

    驼背老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沉肩甩腰,本背负托住石碑的双手一松,把石碑稳稳当当摔到地面上,石碑落地竟然不起一丝尘埃。

    “老驼背,这是第几个?”赵铁匠笑着问道。

    老驼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慢悠悠地往石碑上坐下,坐定才抬起一双精光如射的眼来看赵铁匠,淡淡说道:“第一百个,也是最后一个。”

    “谁的名字?”

    “我自己。”

    “你......”赵铁匠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硬了起来。

    “本来是要刻上你的名字,但是,你偏偏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只好刻上自己的名字。”

    老驼背已经把胸口挂着的布袋打开,从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刀,刻刀,锋芒似腊月里连天连夜的雪花。

    “三十年风霜雨露,你一点儿也没变。”

    赵铁匠把手探进屋门后,摸出他的那柄大铁锤。

    平头八角六边长柄雷音锤,净重九十九斤,锤头正中两侧各有一道闪电图案,彰显它是货真价实的雷音锤。

    “既然我没有变,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话虽如此,老驼背自己却先动了起来,他一动,雪就开始纷纷扬扬,自然,并不是真的下起了雪,只是漫天石屑,或作撒盐空中恰可拟,又未若柳絮因风起。

    石屑落尽,石碑上“雷霄”两个大字也已刻好,瘦绝深铭。

    江麒麟来不及为老驼背这一手高深的石刻拍手叫好,就变得目瞪口呆起来,因为赵铁匠已经动了。

    双臂持锤抡作月,跳起飞身,人在半空,锤带风声如雷响,狠狠一锤朝和尚头顶砸去,又快又狠。

    和尚当然不是那些被钳子夹住的铁块,所以他躲了,而且,他也躲开了。

    他既然已经躲开,那他原来站着的地面自然也就被砸出一个深坑。

    那个地方,正好是江麒麟按赵铁匠吩咐,每次倾倒淬池废水的地方。

    “咔嚓!”

    江麒麟只听得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竹子节节炸裂的声音。

    “麒麟,进屋把锄头拿来。”赵铁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但声音,却又低又慢,尤其是麒麟这两个字,显然他已经尽量在温柔。

    江麒麟不知道师傅要锄头干嘛,但师傅不说,他就不问。

    还好,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惑他多久,因为现在,赵铁匠已经用锄头从那个土坑里挖出了两棵比人还高的竹子。

    锦竹,竹身如渡金漆,其中一棵已经裂开,一滴滴酒液从那些缝隙渗透出来,瞬间,酒香弥漫。

    赵铁匠甩手把完好无损的那棵锦竹抛到老驼背身前,说道:“三十年沉水土埋,我这锦竹酒足以配得上你老驼背的碑文,死瘸子,你说对不对?”

    和尚没有回答他,因为和尚只有一张嘴,并且他这唯一的嘴,现在也已张大如同打酒的漏斗,去接赵铁匠扶着的那棵裂开的锦竹上渗透滴落的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