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人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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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市景刺杀

    白马城是龟兹国第二大城,论及繁华和富庶则要超过国都延城。

    城有内外两重,方圆数里。楼阁相望,车马如流,酒肆林立,麾盖云集,来自诸国的王孙公子与商贾巨富熙熙攘攘,多不胜数。

    城中道路纵横,极为便利,主道贯通内外城,可并行四匹马;外城为平民行商所居,三教九流,鸡犬相闻;内城则是官宦豪富之家,亭台楼榭,飞阁流丹。

    楼阁馆舍乐音入云,琵琶、箜篌、筚篥、羯鼓,不一而足。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寂寞銮舆斜谷里,是谁翻得雨淋铃?

    入了城,薛仁贵抓紧时间补充必须的东西,又寻人给紫凫修了马掌,剪了马鬃和长尾。

    紫凫引颈长嘶,夭骄如龙。

    耿秀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除了薛仁贵,这里没人管束她,也没有谁在耳边聒噪繁琐的礼仪,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到十字街头的胭脂铺里挑选水粉和薰香,还有那些让女孩子爱不释手的小玩意。

    不过,为了不至于惊世骇俗,耿秀还是听从薛仁贵的建议,用长纱将自己的倾城之容遮盖起来,只露出一双令人着迷的眸子。

    “给钱!”

    薛仁贵把两只水袋放到紫凫背上,抬头看看那只伸到眼前的纤手,面无表情道:“没钱!”

    耿秀大怒:“我亲眼看到你从马贼身上搜到很多钱,怎么没有?”

    “咦,那是死人的钱,你也要么?”

    “白马也是马,死人的钱就不是钱么?”耿秀白了薛仁贵一眼,从他身上抢过钱袋,一溜烟窜进胭脂铺,比兔子还快。

    “呃……”薛仁贵以手扶额,这个败家的娘们儿……

    “公子,安息国红玫瑰,买一支么?”身后响起一个妖媚的声音。

    薛仁贵回过头,面前站着一个俏生生的龟兹女子,青丝垂颈,鬓插花钿,耳悬玉环,颈佩五彩骨珠,腕戴彩镯,臂着环钏,穿红罗裙,腰裹绿巾,璎珞披拂,左手提一只精巧的花篮,右手拈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花,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盈盈欲落。

    “好漂亮的花哦!”看到女子手中的玫瑰花,拎着胭脂和薰香跑回来的耿秀再也迈不动脚步,眸子里异芒闪烁。

    薛仁贵像是没看见一样,把耿秀买的东西放到马背的包裹中。

    “公子,买一支吧,送给你的意中人,一生一世,她就是你的唯一!”女子向薛仁贵兜揽生意,眼睛却望向耿秀,眼睛里全是笑意。

    耿秀一双美目望着薛仁贵,眨都不眨:“薛仁贵,我要那朵玫瑰花!”

    “你把钱都花光了,拿什么买?”

    “我不管!”

    “……”

    “我就要你给我买那支红玫瑰!”

    “呃……”薛仁贵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不是舍不得给耿秀买花,而是那个卖花女子的话让他踟蹰不前——安息国的红玫瑰是送给意中人的,他买来送给耿秀算咋回事儿?

    “我就要你送给我!”耿秀倔强地看着薛仁贵,毫不退让。

    薛仁贵知道躲不过,心里叹息一声,只好投降。

    耿秀见薛仁贵又被自己打败,得意地笑起来。

    卖花女子笑道:“公子买花送给意中人吗?”

    “……”

    “公子好福气,这位姑娘端庄高贵,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呢。”

    耿秀红了脸,没有反驳,嘴角含笑。

    “她端庄么?”薛仁贵斜了眼看耿秀一下,没好气道:“你想多了,她是我妹妹。”

    “你……”耿秀瞪薛仁贵一眼,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公子真会说话!”女子咯咯笑着,将花递向薛仁贵,纤纤十指微微翘起,状似兰花。

    薛仁贵的目光落到女子手指上,那手白皙如玉,精致无双。

    女子觉察到薛仁贵的异样,笑吟吟的,媚意更浓。

    薛仁贵摇头轻叹道:“可惜。”

    女子一怔,不由问道:“可惜什么?”

    “掺掺女手,如冰如雪。本为操琴而生,却错拿了杀人刀,岂不可惜?”

    耿秀再次瞪薛仁贵一眼,醋意大发。臭男人,才第一次见到人家,就盯上了人家的手——她的手比我的好看么?

    女子蓦然变色,反手将花篮掷向郑吉,花雨纷飞中,寒芒暴射,一柄短剑刺向薛仁贵的咽喉。

    薛仁贵恍若未见,一动不动。

    “薛仁贵……”耿秀尖叫一声,拔出短刀冲上去。

    剑刃如霜,霍然而止,再进一分,就能刺中薛仁贵的喉咙。

    女子满脸惊怒,一截花枝抵住她的咽喉,锋利的断茬传来清晰的刺痛,令皮肤都起了一层小疙瘩。

    薛仁贵微微眯了眼,声音波澜不惊:“要不要试一试谁能活下去?”

    女子的脸色又苍白几分,握刀的手越发僵硬。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敢动一下,下一刻咽喉就会被半截花枝刺穿。一分的距离很短,但在她眼里不啻万里之遥——她杀不了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她的短剑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有看出来!”

    “什么?”

    “我是闻出来的!”

    “……”不止女子愕然无语,连耿秀都瞪大眼睛,一脸不相信。你是狗鼻子么?还能闻出杀手的味道?

    薛仁贵不紧不慢道:“长安城和记老铺的苏罗香昂贵无比,一般的公卿女眷尚且用不起,白马城虽富甲西域,一个卖花女子也不至于奢侈到这个地步吧?”

    女子这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里苦笑不已。她杀人前有个习惯,先沐浴一番,再用昂贵的苏罗香熏身,哪会想到这个男人有一个比狗还灵的鼻子?

    苏罗香为长安城和记老铺独门秘方所制,有“一两黄金半钱香”之说,蓬门荜户的卖花女子如何用得起?

    耿秀使劲嗅了几下,空气中果然有种淡淡的香味,不留心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她在长安城也用过苏罗香,那东西贵得离谱。知道薛仁贵说的不假,诧异地望向薛仁贵,目光中多了一些东西。

    薛仁贵没有回头也知道耿秀心里想什么,尴尬道:“我的鼻子大约与别人有些不同,闻过的味道一般很难忘记……”

    耿秀嘴角翘起:“解释什么?我又没兴趣知道!”

    “呃……”薛仁贵狂汗,得,又一巴掌拍到马蹄上去了。他再次眯了眼,望着眼前的女子:“这么漂亮又有情调的女杀手在西域并不多见,除了刈鹿楼的七当家安魅儿,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一个。”

    女子叹息道:“不得不说,我小看了你,那些人也都小看了你。”

    “看错人不算什么,错杀了人才麻烦。”

    安魅儿望向薛仁贵,眸子盈盈如水:“我知道你不想杀我,我也杀不了你,既然这样,我认栽,放我离开好不好?”

    薛仁贵挑挑眉毛:“你真知道我怎么想?”

    安魅儿咯咯笑道:“我是一个女人,最清楚男人心里想什么。你真要杀我,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么?”

    耿秀见不得安魅儿对薛仁贵抛眉弄眼,气道:“他不杀你,我不会怜香惜玉。”短刀一翻,刺向安魅儿。

    安魅儿大惊,正在这时,一支箭矢呼啸飞来,射向耿秀。

    薛仁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顾不得与安魅儿周旋,向后疾掠,一把抱住耿秀,左手两指闪电般夹住那支箭,箭尾的白羽犹自铮响不已。薛仁贵自跟随邓艽以来,经历过各种训练,应对这种场面还是很轻松的。

    “放开我!”耿秀冷不防被薛仁贵抱住,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当她看到薛仁贵手中的箭时,俏脸刷地变得雪白。

    趁这个工夫,安魅儿早跑得没了影子。

    “杀人啦……”不知谁叫了一声,满街的人惊呼四散,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马嘶人喊,有十几匹骆驼受了惊,四处冲撞。

    一个垂髫幼童被人撞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一头受惊的公驼正朝他冲过去,宽大的蹄子比他的脑袋都大,要是踩下去,那个孩子哪里还有命在?

    耿秀看到这一幕,尖声叫道:“薛仁贵,快救救那个孩子!”

    薛仁贵不敢怠慢,在公驼巨大的蹄子落下之前,一把抄起幼童,冲到街边。

    “薛仁贵,你们没事吧?”耿秀跑过来,声音颤抖,小脸煞白。

    “没事!”薛仁贵抱起那个小孩,哄道:“别怕,小家伙,告诉我,你的家人在哪里?”

    小孩望向薛仁贵,眼底掠过一抹野兽捕食般的噬血寒芒。

    薛仁贵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将小孩狠掷出去。

    “不要……他还是个孩子!”耿秀见薛仁贵要杀那个孩子,失声惊呼。

    一线乌芒从那个小孩口中飞出,擦着薛仁贵的鬓发飞过去,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腥味。

    薛仁贵冷汗狂出,不是反应够快,这一根五毒破锋针一旦刺破他的皮肤,足以让他命丧当场。

    薛仁贵大怒,刀光匹练般飞起,直取那个孩子的脑袋。

    岂知那孩子灵活异常,动如脱兔,贴地疾飞,霎时窜出十几丈远,堪堪避开薛仁贵的刀芒,这等身手岂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能够做到的?

    “……”耿秀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好身手!好刀法!”十几个在附近观望的汉子手持弯刀慢慢围上来,为首的家伙高鼻深目,断发垂颈,脸上有一刀疤,阴森可怖。右手提一张乌木弓,左腕缠兽皮,上面架着一只海东青,金睛雪羽,极为凶悍。

    薛仁贵收刀,把耿秀护在身后。他杀人很少出第二刀,一刀杀不死那个小孩,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帮手已经出现,而且很多,他失去了击杀对方的机会。

    “你是谁?”薛仁贵的目光从那只白矛隼身上扫过,没有任何波动。

    那人笑起来,肌肉牵动疤痕,显得更加狰狞:“我说我是等你们的人,你信不信?”

    “相信!”薛仁贵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

    耿秀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咦,你真的相信?”

    “当然!”薛仁贵看向海东青:“这鸟儿不错,从北海那边弄来的?”

    “好眼力!”那人眼睛一亮,赞叹道:“此隼名为九年凤,产于北海,最擅长追踪。没有它,我那几个兄弟可就白死了。”

    “你想替那几个马贼报仇?”

    “他们不是马贼。还有,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识相的话交出来。”

    “我拿了很多东西,比如钱和衣服,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一个青铜匣子。”

    “我说没见过,你肯定不信。即便我拿了,你确定我会交给你?”

    “那东西不是你的,你不交就得死。”

    “那东西也不是你的,我交了一样会死。”

    “东西交给我,我会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儿。”

    “想杀我们,你这点儿人手还不够吧?”

    一个昂藏汉子叫道:“老大,这只汉狗太嚣张,让我屠了他。”

    “阿牛,你杀不了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那个身材不足三尺的幼童,刚才死里逃生,深知薛仁贵那柄刀的可怕。身形一晃,一阵劈里啪啦爆豆般的声音响起,几个呼吸之间,身体像吹气似的不断膨胀,变成一个不满五尺的侏儒,赤发碧眼,皮如炭墨,鬼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