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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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正月剃头

    也就是说,当时不到十岁的小皇帝为了跟自己亲妈争权,把自己变成了孤儿。

    这种说法虽然难免有些阴谋论的味道,但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即便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整天生活在一群勾心斗角的人之间,也难免受其影响。

    然而如果说是西夏部分忠于皇室的贵族大臣为了避免外戚专权,煽动李谅祚弑母,或是自作主张杀了没藏太后然后跟李谅祚说“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这样就说得通了,而且可信性极高,至于为什么,五年后再说。

    有种说法是,在政治斗争中,当一个人死后谁获得的利益最大,谁就有最大的可能是凶手。

    按这种理论来看,没藏讹庞有一点点可能。

    在没藏太后死后仅一个月,没藏讹庞便把女儿嫁给了不到十岁的小皇帝,似乎这一次,他真的成为了西夏的话事人。

    为什么说“似乎”?

    因为前边说过,他是一个好的阴谋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即便没藏太后真是死于这位哥哥之手,他依然没有在这次事件中抢到最大的那块蛋糕。

    或者说他错误地认为抢到了。

    没藏讹庞作为自封的话事人,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在朝中铲除异己一揽大权,成为真正的西夏第一人。

    但他没有,他还在惦记屈野河旁那些地。

    与之前不同的是,没藏太后死后,没藏讹庞自以为没有人可以限制自己,这次大手大脚地派了上万人去种地。

    宋方去交涉,两方在忽里堆爆发了一场小规模团战,没藏讹庞打赢了。

    不仅对宋方动手动脚,这位自封的话事人还对吐蕃一方不安分。

    吐蕃捺罗部阿作率部投靠,没藏讹庞让阿作作为向导攻打青唐城,这次没赢。

    本想捏软柿子,结果碰上了硬点子,没藏讹庞痛定思痛,决定还是要骚扰宋朝,毕竟他们是文明人,好说话,而且宋人比较有钱,小偷小摸也能赚不少。

    于是这位以西夏老大自居的谐星继续在屈野河畔偷鸡摸狗,妄指屈野河中央为界,遣兵沿河屯驻,白昼迫逐汉人,夜则过河剽窃。

    “剽窃”,啧啧啧,听听,这像是个大人物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宋方面对如此无赖行径,关闭了河东互市,让没藏讹庞给个说法。

    这回他彻底慌了,要知道西夏盛产羊、马、毡、毯,都是要往外卖的,确切地说就是卖给宋朝一方,因为西夏周边三面都是比自己还穷的穷鬼,只有宋朝才能消化他们的产品,关闭互市这一手可谓是釜底抽薪,直接打中了西夏的七寸。

    最重要的是,没藏讹庞的绝技耍无赖面对这一招毫无作用,因为这些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意,而是从官到民全体西夏人的,所以西夏国内一时间上下天怒人怨。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怂就得怂。

    讹庞乃遣使至麟府,请退河西田二十里还中国,愿通和市。

    你想闹就闹,你想怂就怂,我的面子往哪放?

    经略使梁适不同意。

    此时还好,因为西夏还有一种特产——盐。

    确切地说是私盐,宋朝当然不缺盐,但陕西的解盐价格极高,所以两国的私盐贩子往来如织,给西夏输血。

    针对此事,仁宗派薛向为转运使,平抑陕西盐价,又砍了西夏一刀。

    没藏讹庞破罐子破摔了——继续偷鸡摸狗吧。

    此时距没藏太后之死,已经三年有余了。

    这三年多来,小皇帝李谅祚成长地很快。

    之所以说他有弑母的可能,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过对母亲的感情,前面说过,没藏太后很会装孙子,所以得知她的死讯,仁宗还为她装作很伤心的样子辍朝一日表示态度。

    《宋史》记载,没藏太后死后,宋朝派集贤校理冯浩假尚书刑部郎中、直史馆为吊慰使,文思副使张惟清假文思为使副前去吊唁,李谅祚直接把自己老娘生前骑的良驹献给仁宗了,什么睹物思人,不存在,仿佛巴不得立刻抹掉没藏皇后的所有痕迹。

    前面还说过,李谅祚即位初期,实权掌握在诺移赏都等几个顾命大臣手中,可这几位当着临死的李元昊的面跟没藏讹庞骂街的权臣,在这十年中陆续收到了死神的录取通知书。

    正所谓要想成为天下第一,不需要将武功练到登峰造极,只要坚持健康的生活和饮食习惯,活得够久,把比自己厉害的都熬死就行了。

    没藏讹庞表示,正是如此,虽然我政治水平不够,但只要我多喝板蓝根养生,把比我牛的害死或是熬死,那我早晚会成为西夏的话事人。

    事情确实向着他的预期发展着,十年间,随着老一辈权臣们的老去或死亡,年轻的没藏讹庞正在用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方法上位。

    没藏太后死后第三年,我们选取《宋史》记载,李谅祚于李元昊死前那年出生,那也就是时年十二周岁的李谅祚开始参与国事。

    没藏讹庞像一条骄傲的公狗在树下撒尿标记地盘一样,迫不及待地向初入政坛的小皇帝宣示主权。

    李谅祚出生后直到登基前住在没藏讹庞家,他乳母的丈夫名为高怀昌,后来成为了李谅祚的亲信,担任他的六宅使,也就是帮皇帝管理宅院的管家。

    众所周知,所谓立威,是要杀人的,而且最有效的目标正是你想威吓那人的亲信。

    所以没藏讹庞找借口杀了高怀昌和李谅祚的另一个亲信毛惟正,以此宣告天下——这个码头只有一个庞哥,那就是我没藏讹庞,其他人哪怕是皇帝,也是个弟弟。

    李谅祚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隐忍的道理,而且他比没藏讹庞更有政治嗅觉。

    他懂得一个没藏讹庞不懂的道理。

    靠熬是熬不成天下第一的,因为虽然老一辈高手会死,但新一代总会慢慢成长,并取代老一辈,成为新的高手。

    同样的道理,靠喝板蓝根养生企图熬死老一辈权臣以达到独揽大权的目的,是不现实的,因为诺移赏都死了,漫咩还会上位。

    在李谅祚结交拉拢漫咩等忠于皇室的权臣时,还遇上了另外一个在他一生中都很重要的人。

    那年他十三岁,她十六岁。

    她是他舅舅的儿媳妇,也就是自己的表嫂,同时也是自己妻子的嫂嫂。

    但爱情来了,挡是挡不住的。

    他是皇帝,而她,就是水了三章才说到的战争狂人梁皇后。

    哦不,这里有个误区,梁氏并不爱李谅祚,她只是单方面勾引。

    年仅十三岁的李谅祚大概是出于对自己舅舅的厌恶,恨屋及乌,看皇后没藏氏也不顺眼。

    当然,这个没藏皇后和他老娘不是一个人,而是前面提过的没藏讹庞的女儿,他的表妹,没藏太后的外甥女,就像李元昊的老娘和他的原配一样。

    总之小皇帝和小皇后很生疏,而梁氏趁进宫看望小姑子的机会,看望到了小皇帝的床上,小李谅祚也许比同龄更早熟,但在男女之事上,被梁氏拿捏得死死的。

    梁氏,可以说是野利氏究极版,比起野利氏家破人亡变寡妇后才勾搭上李元昊不同,梁氏有更大的野心和更灵敏的政治嗅觉,她在自己夫家大权在握如日中天,自己原配丈夫还活蹦乱跳之时,就爬上李谅祚的床完成了站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能说这娘们儿够狠。

    要知道这种站队方式堪比当年宁令哥弑父,是一场典型的零和游戏,自己和皇帝给没藏讹庞的儿子戴绿帽子,事情若是泄露,皇帝或可无事,自己一定会死。

    这场站队在二人相识的第二年,那时没藏讹庞还在边界处偷鸡摸狗,而李谅祚已经计划好了大动作。

    奲都五年,嘉祐六年,也就是没藏太后死后第五年,四月的某一天,梁氏向李谅祚告密,说她偷听到他俩的奸情被没藏讹庞发现了,他们父子俩要刺杀李谅祚。

    李谅祚此时已经获得漫咩等人的支持,假意召没藏讹庞进宫议事情,将其杀死,然后将其灭族。

    可以肯定这种说法是胡扯。

    有种想法认为,没藏讹庞没有杀谅祚的必要,因为他是李谅祚的舅舅和岳丈,凭着双重身份控制朝政,若是杀了谅祚另立新君,他便失去了这双重身份作为借口继续控制朝政。

    但站在没藏讹庞的位置上看,实际上是有必要的,因为李谅祚结交漫咩等权臣不可能瞒过没藏讹庞的眼睛,他的政治手腕差,但他不是个傻子,肯定看得出来李谅祚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控制。

    那么还有另一个阴谋论十足的猜想。

    首先,没藏讹庞父子不知道梁氏跟李谅祚睡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根据各方史书记载,李谅祚和梁氏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夏惠宗李秉常可能在二人偷情当年已经出生,最晚不会超过二人偷情的第二年,也就是李谅祚对没藏家族动手那年。

    而李谅祚杀没藏家族是四月份。

    也就是说,当李谅祚与没藏讹庞撕破脸之时,梁氏要么已经诞下孩子,或是大着肚子,最晚也已经怀孕,问题来了,当时梁氏的正牌丈夫,也就是李谅祚的表哥还活着,那么李谅祚为什么可以确定李秉常是自己的骨肉呢?

    可能性只有两个——

    一、李谅祚是个傻子,在不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劳动成果的情况下视为亲生传位于他;

    二、梁氏并不是与李谅祚偷情,而是在跟李谅祚发生关系后就光明正大住在了一起,不再接触自己的正牌丈夫,所以才能肯定孩子是李谅祚的。

    出于对李谅祚智商的肯定,还是第二条比较可信。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还能瞒得住没藏氏父子吗?除非他俩傻。

    所以说,梁氏与李谅祚偷情根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所谓没藏氏父子发现二人偷情准备杀人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结合没藏讹庞出色阴谋家的身份,梁氏被李谅祚信任立为皇后,以及李谅祚死后梁皇后所表现出对李谅祚的反感,我们可以不负责任地做出这样一种猜想。

    前面所谓李谅祚弑母一说是假的,没藏太后就是死于没藏讹庞之手,再加上李元昊,没藏讹庞已经或直接或间接阴谋杀了两个实际意义上的国家元首,而逐渐脱离控制的李谅祚就是他的第三个目标。

    但正如前面所说,没藏讹庞若是杀了李谅祚另立新君,他便失去了国舅加国丈这双重身份作为借口继续控制朝政。

    但如果新的身份比国舅和国丈更好用呢?

    比如杀了李谅祚之后的新君正如当年的李谅祚一样,是个婴儿。

    李谅祚跟没藏皇后合不来,没有子嗣,所以没藏讹庞派貌美的儿媳梁氏借口看望皇后去勾引李谅祚,二人勾搭成奸后梁氏怀孕,没藏讹庞杀死李谅祚,然后就像当初李元昊死后立李谅祚一样,让李谅祚和梁氏的孩子成为新君,而按照传统,李谅祚的正妻没藏皇后将成为没藏太后,垂帘听政。

    没藏家族被连根拔起后,没藏皇后被打入冷宫,被下人日夜欺凌甚至哭着闹自杀,被李谅祚赐死。

    根据这些遭遇来看,时年十几岁的没藏皇后是一个没什么城府,甚至可以说极其窝囊的女子,这样的女儿,实在是太好控制了。

    朝政大权合情合理合法地掌握在可以被自己轻易拿捏的窝囊女儿手中,岂不是比现在国舅加国丈的身份更好用?

    但在最后时刻,梁氏背叛了没藏讹庞,从而取得了李谅祚的信任,也许是她更看好李谅祚,也许她和没藏讹庞一直在互相利用,在没藏讹庞利用她计划除掉李谅祚之时,她则利用没藏家族上位。

    当然,这只是一种阴谋论的猜想,我们也可以认为并没有这么复杂,也许只是李谅祚觉得时机到了就动手而已。而没藏讹庞这个阴谋家突然变傻了,对自己儿媳不回家却被人搞大肚子视而不见,傻乎乎地直到钢刀加颈还浑然不觉。

    再或者没这么多弯弯绕,正如《宋史》所说,只不过是——谅祚忌讹庞专,或告讹庞将叛,谅祚讨杀之,夷其族。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梁氏其人都是个可怕的女子,以夫家全族的人头和鲜血铸成自己上位的台阶,而她也得到了足够的收获,没藏讹庞死后五个月,没藏皇后被赐死,李谅祚不顾重重反对,将梁氏封为新一任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