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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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阮部长

    在此期间,苏正源虽然每天露一次面,说些个大人安好之类的官话,随后却又将自己关在屋里再不出来。

    郑鸣只道思想转变需要一点时间,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一有空闲,便去往帆缆事业部去找那位阮密聊聊。

    如果说船型是躯壳,船帆是灵魂,那么缆绳索具便是连接躯壳与灵魂的纽带,貌似不起眼,实则对帆船来说,重要性丝毫不逊前两者。

    在工业革命之前,制作缆绳的主要材料是最为常见的火麻,中国各地均有种植,从麻杆上剥落下来的茎皮,纤维质地良好,可搓成麻线或织成麻布,缝制衣服鞋袜,在棉花传入中国之前,曾是最主要的布料来源。

    只是火麻素喜干燥寒冷,不耐高温潮湿,因此在婆罗洲上无法种植。

    好在,此处还有一种更加强韧、更耐海水浸泡的蕉麻,蕉麻后世也被叫作马尼拉麻,因其叶茎极似芭蕉,因此得名。

    该种麻料是东南亚海岛土著制造绳索的主要来源,早在三保公下西洋时便已发现这一麻种,并大量采用,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工艺十分成熟。

    听完阮密介绍,郑鸣终于放下心来,只是新舰将会使用更加高大的桅杆,并适度增加绳索密度,真若如原来那样一味将缆绳编得更粗,便会带来绳索重量过大和不易操控的问题,郑鸣念及至此,不由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阮密不由眉头皱起,看似有些为难,既要强韧耐磨,久拉不断,又要尽量纤细,轻便好使,这分明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

    可钦差大人已然亲口提出了,阮密不敢反驳,只是拿起手头一截手臂粗的缆绳不住摆弄,心中却在快速盘旋。

    郑鸣同时也在思考,按照原先自己的设想,解决之法无非两途:或是混编入藤皮竹叶,抑或钢丝牛筋这类强劲之物,或通过化学液体浸泡,使麻丝纤维发生变化,从而增加强度和韧性。

    但就目前所处的时代来看,这两种做法都是难以解决,且不说可以用作绳索的钢丝需要精密控制的工业化流程才能产出,便是牛筋这类强劲之物也太过昂贵。

    话说一艘船上动辄几千上万米的缆绳,真要全部编入牛筋,那得需要多少头牛啊?婆罗洲上也没这么多啊!

    至于用来浸泡绳索的化学液体,更是扯淡,此时的化学还停留在炼丹术时代,第一代化学元素表也要等到1869年才由俄国化学家门捷列夫提出,这又哪里的化学液体!

    两人一坐一立,却是一样的默不吭声,舰船事业部的样品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阮密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同时望着地上猛跺一脚,口中大声喊道:“有了!”

    “什么有了?”郑鸣一惊,“到底有了什么?”

    “办法有了!”阮密自知失态,不由讪讪一笑,转而轻声细语。

    “郑会长,小人曾在年前听那神医张华鹊说起,一次采药之时,不慎失足,眼看就要坠入深渊之中,所幸滑落之处生有一根筷子粗细的紫色细藤,张神医一把抓住,竟将他百多斤的身躯稳稳坠住,不曾断裂,可见血藤强韧无比!”

    “难道这血藤有何不同?”郑鸣仍旧不明所以。

    “是了,要说外观,除了颜色深红,几如人身血色之外,倒也与寻常藤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藤奇就奇在其坚韧,可屈不可折!”

    阮密一面说话,一面伸出两根手指比划,“据那张神医说法,那根足能悬住他百多斤身体的血藤不过筷子粗细,可就是没被拽断,这等神奇,岂不可称作纵有千钧系于一发而却不断?”

    “哦,若是果真如此,倒是要去找张神医问问清楚!”

    郑鸣沉吟片刻,忽又说道,“阮部长,此事便交予你与张院长,暂且放下手头活计,速速将那血藤寻来一些,若是果真根根强韧若此,想来此间缆绳困局便有解决之望!”

    “遵命!”阮密赶忙一拱手,随即却又说道,“既是要去,还要找到这种血藤的丛生之处才好,毕竟所需缆绳极多,若是只有一根两根虽好,却是总归成不了气候。”

    “阮部长所言极是,即是如此,不妨多带几个人去,一道将血藤生发之处寻到!”郑鸣从谏如流,立时说道。

    按照阮密的脾气,此时便要出发,可这位钦差还未离开,自己也便不好独去,于是索性问道:“郑会长可还有何见教,不如一起说了,也好让小人多点长进。”

    “阮部长过谦了,本镇不过一介清吏,百无一用,又哪有什么见教。”

    郑鸣一句逊辞出口,果然便有一个问题浮出心头,“不过,本镇倒想问问,这些缆绳锁具,平日多受日晒水浸,又如何做到长久不腐?”

    “回禀郑会长,缆绳长保之法有三。”

    阮密转而一本正经,“一曰硫磺熏蒸,以免虫噬鼠咬;二曰药水池浸,多以桐油蜡油居多,再而晾晒阴干,以便增其强韧。”

    “嗯!”郑鸣听完,不由微微颔首,只因这些方法确都暗合保养之法,即便到了现代,也是不可或缺的法门所在。

    只是郑鸣还是补充了一句,“阮部长以上三法十分妥当,想来可保缆绳长用无忧,只是据本镇所知,洋夷之英吉利人也用沥青……哦,也便一种生于泥沼之中的黑泥,提炼之后,颜色黝黑,略有臭味,涂在缆绳之上,既可防腐,又防水浸,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方法,只是不知此间可有这种湖沼?”

    “这个……小人却是不知。”阮密心思极快,立时又补一句,“不过此间风物地理,有两人最是清楚,可称得上无所不知,小人去向他们求教便是!”

    “莫非你说的是张华鹊与瞿大通?”郑鸣已然想到。

    “正是这二人,张神医自不必说,平日采药四处周游,最懂各地物产!”

    阮密答道,“而那位瞿大通嘛,更是凭着一双透地可见的慧眼,才能踏勘出许多矿藏,想来便能知道郑会长口中的沥……沥青,也未可知,小人总归去问就是了!”

    “好,那就有劳阮部长了!”郑鸣略略一想,此来目的已然答道,于是再不多留,口中道一声“告辞”,便带着周全迈步出门去了。

    设计舰船是个耐心活,思虑周全之后,还要亲自动手制作船模,然后在水池中试水航行,不断改进,这一过程短则十天,长则数月,却是万万急不得。

    郑鸣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此时要办的事情太多,郑鸣没时间等待下去,于是与苏正源、公输舸打过招呼之后,便登船启航,转头去了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