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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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明月几时有》是苏轼写给弟弟苏辙的,有序作为基础,叫人一看便知是在思念亲人,但管佐把序去掉了——也是当初背的时候就没记住序,等到送走黄鹂,便也想到这首词可能引起柳月阁众人的误会。

    不过这种事多想没什么意义,想了一下他就抛之脑后,随后东找西看了很久,把一千钱藏在了床底存放厚衣服的扁长木柜里。

    襄阳在刘表治理之下已经算这年月少有的安宁之地,但南市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即便是管家这种一看就破旧的院落往年也曾遭遇窃贼。大概是位置偏僻,偶尔会有陌生人看到门开以为没人在院门外往里看的情况,还有半夜翻墙进来的,因此,两兄弟睡觉常备斧子、剪刀,平日也有藏贵重品的习惯。

    藏东西的过程中,倒也想起有一次窃贼将管家的米缸衣服都给偷走了,害得两兄弟伤心了好几天,靠着李条、乐授接济才度过难关,随后又想起前世村子里没装上摄像头之前,家里还遇到过小偷偷走煤气瓶洗发液的事情,想来令人好笑。

    没有监控,又没有银行、手机的年代,也只能千日防贼出此下策。管佐暗叹一声,拍拍衣服裤子,又拿着书刀削了几枚写过字的竹简,心中开始期盼着管扶快点回来。一千钱在这年月说多不多,对现在的管家来说确实能算一笔巨款,之前清了货是蛮开心的,不过往后几天出了门还得惦记着这一千钱,甚至极有可能不放心地来回跑着看上一眼,终归是麻烦事。

    随后收拾了一下屋子,管佐拿着朱砂、兰膏走到储物间。

    昨天大概整理了一下储物间,打算以后当实验室、档案室用,针对肥皂做出的一些实验物品就放在了这里。

    肥皂的原理他懂,就是皂化反应,但记不清到底要不要加热,昨天下午就根据不加热做了相关试验。当然,用的猪油、石灰都是少量,他可不敢浪费。而且石灰就是拿来与草木灰作对比的,有关草木灰加猪油能做肥皂这种事情他以往就听说过,家里有灶台,也不少烧木材草叶,草木灰要多少有多少,没必要像做纸一样特意买碱性程度更高的石灰。

    几次试验,因为没加热,可以肯定是失败了,后来觉得石灰不能浪费,索性就遵循记忆里的办法用了草木灰,昨晚还特意加热了一些溶解了草木灰的水备着今天用。

    排除了错误答案,在有方向的情况下,这些失败也让他对做出肥皂更有信心,于是想到了用朱砂、兰膏尝试对肥皂进行染色、添香处理,也好往后拿出去卖能够给人选择性。

    他倒也不知道朱砂、兰膏的效果到底会如何,真正要试也得等到先做出肥皂来,但朱砂能当燃料,往后有些试验说不定也要用上,兰膏类似松脂也常用来点灯,早上向田辅按石要,也是想着这些东西肯定都会用到,屯着也不算浪费钱。

    此后在储物间搬了炉子到院子里,又找了个陶制高圈足壶架在炉子上。那陶壶破了口,形状类似后世切掉外沿的痰盂,就是圈足是多棱形的,管佐会用这个熬肥皂液,一来是不用担心被管扶骂糟蹋东西,二来也是为了方便观察、搅拌。

    点火、倒入溶有草木灰的棕色液体,又加入猪油,随后慢慢熬煮慢慢搅拌,等到李清上门时,管佐正蹲在燃着火的炉子边,拿着一根细木棒搅拌着壶里的液体。

    两边打了招呼,李清放好扁担箩筐,走过来说道:“阿佐,小燕今早累了,叫我带话今日不来学做饼,改日再与你同去铁匠铺……你熬什么?我帮你。做完了分一点我吃。呵呵。”

    “不能吃。拿来洗衣物的。过几天做成了让你试试。”此时陶壶里的水已经蒸发了大半,白黄色粘稠的液体看起来与肥皂泡多了水软化的颜色差不多,管佐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从腰带里掏出圭表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午时过半。

    想着乐燕一向精力充沛,再忙都会为了生意打起精神来,估计是这次自己把她伤到了,所以才托辞不来,他暗叹一声,又问道:“卜金在布坊吗?”

    “不在。听人说昨夜点了一夜货,如今在家睡觉。我来时还去了卜家一趟,卜婶说他尚在休息,便让卜婶给他带话。”

    “这么远你还跑过去。早知道就不让你带话了。”卜家在壬十八户,在东亭街北面几条街,离乐家摊子与管家都不近,知道李清多绕了两三百米路过来,管佐真的是又感动又愧疚。

    李清咧嘴笑道:“顺路。方才送到癸字街的造笔作坊再过来,不远……看着好似油,也似奶,洗衣有皂角粉,怎么会需要熬煮这么麻烦?”

    见李清望着壶里咽着唾沫,还不时吸着鼻子,管佐哭笑不得,解释了两句拿草木灰做的,李清点头了然,知道管佐在开发新东西也没质疑,就说做好了给他两块,随后在旁看了不久,大概是感觉无聊,告辞回去了。

    又过了片刻,感觉差不多了,管佐灭了柴火,把溶液一滴不剩地倒入了一个破口瓷碗里。家中猪油剩的不多,保守起见他就取了一半,刚好熬出一碗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碱水里融入了足够的草木灰,据说用草木灰加动物油脂做肥皂挺难的,但自己好像一次就成功了。管佐有些想不通原因,想着运气好终归是好事,此后把瓷碗晾在一边,记录了一下大概比例,想着既然下午乐燕不过来,他也没其他事,正好碎布、草梗泡了差不多有二十四小时,是时候熬一些试试。

    他大概记得碎布、草梗需要熬一天一夜,今天卖出货有了一千钱,明天不去也没事,终归是纸张相对重要,于是想到便立刻做了。

    此后整个下午,管佐便围着炉子灶台转来转去,无聊就拿出经史子集翻上一翻,或者展望一下未来。

    门外偶尔有孩童吵闹、走商叫卖,无聊的古代,有事情做,感受着这偏隅之地的人气便也觉得安逸。但时间久了还是有些枯燥,原本倒也期盼着晚上可能有人来,然而及至周围的人声在黄昏中逐渐喧闹,夜幕降临时又逐渐稀疏,管家始终是冷冷清清的。

    不止田辅没出现,就连卜金也没来过。

    他想着按照正常的工时,卜金肯定有休息的时间,就算过来这边是麻烦了一点,依照卜金的品性,也不会到了现在都没个人影。

    随后胡思乱想了一阵,那股空虚感又冒了上来,原本心心念念着管扶离开自己好做事,此时却是更希望他能回来了。两兄弟围着炉子灶台聊聊天,总比他一个人掐着蚊子包发呆强……

    如此煎熬了一夜,望着襄阳城的天际星斗漫天,再到东边浮起了光彩,脑子已经有些浑浑噩噩起来,原本以为有人能过来陪他聊聊天,结果开了门不但没等来人,还受到了几个路过的街坊望进来的古怪眼神。

    待得挺到差不多快午时的时候,他便也关了门,给炉子灶台添了差不多的柴火,便回去睡了。反正接下来的手续就是洗干净捣碎的事情,也不用管是不是在石灰水里多泡一段时间,当然,就算有影响也不管了,真的挺不住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有人喊他,好像是田陵乐燕,他回应着昨晚熬东西到中午,也没计较两人怎么进来的,想着乐燕在就不会有问题,实在太累,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夜色,他爬起来时听到外面有声音,原本以为是隔壁邻居来了客人,挺多人说话的,走出门时,才发现灶台边围着乐燕、文瑛姑娘与一名面生的年轻女子,与此同时,正堂里还有一堆人在说话,火光点得屋子里黄亮无比。

    “仲匡兄醒了!快洗漱洗漱,我熬了鸡汤,即刻给你端过去。”乐燕迎了过来,看表情挺自然的,好像已经忘记昨天上午的事。

    管佐应了一声,走了几步,朝那过来打招呼的文瑛姑娘行了一礼,知道另一名看着有些腼腆的年轻女子名叫文昙,便也行了一礼。

    他从门棂望向正堂,才发现李并李丘、田辅田陵父子、李条、卜金以及两名中年人与一名年轻人各自跪坐在草席上,对着各自身前摆满了菜肴的案几正喝酒聊天,周围点满了油灯,甚至还有一只树状多枝灯放在中间。

    那两名中年人与一名年轻人背对着这边,也看不清模样,不过从打扮来看,好像都是儒生,其中一名中年人的声音听着更是有些耳熟。

    管佐睡得有些脑子不清醒,恍惚间有些疑惑家中哪来这么多的案几草席与油灯,至于那盏市面上最低也卖一两百钱的多枝灯更不可能出现了。

    不过转瞬他就有些生气起来,毕竟自己关了门,这些人肯定是翻墙进来的,即便乐燕卜金李条跟他很熟,也不应该什么都不跟他说就请人在这里大吃大喝。

    此时正堂一侧还放着管氏长辈的牌位呢,不告而入已是窃贼行迹,大吃大喝又是鸠占鹊巢之举,还不通知他,这种行迹就是亵渎管氏长辈,也在亵渎他作为主人的尊严。

    他性子再好,这时都打算拿话敲打一下这些人了,也没束发洗漱,特意脏兮兮地走过去时,田辅看到他,急忙站起:“仲匡起了啊。来来来,快看看,谁来了!”

    田辅一喊,正堂里所有人都望过来,于是便也看清楚了那两名中年人与年轻人的脸。

    年轻人他不认识,就是觉得长相蛮清秀儒雅的,年龄估计在二十左右,但那两名中年人中的其中一人他却认识,方才觉得耳熟的声音也是这名三十左右的中年人。

    此时见到那面熟的中年人笑着朝这边站了起来,管佐瞬间呼吸一滞,快步走进正堂,抬手的过程中,想到自己有投河之举,下意识地想要跪下道歉,随后又觉得不该如此,不由一怔,心情复杂地呐呐道:“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