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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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还得是钱

    回到家里,陈卿把两本收税的册子重重的扔在地上,看一眼正在做晚饭的母亲杨氏,大发雷霆道:“儿子再也不想干这吃人的差事了。

    ”杨氏知道他是又受了气,也不言语,把册子捡起来用手掸掸上面的灰尘,重又放好。

    陈琦刚好从外面回来,忙问怎么了,听到陈卿讲起今日的遭遇,他也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陈卿说他不想再在这官仓干下去了:“这帮狗官酷吏,我一想起来就来气,儿子这种性格最见不得人受苦,而如今却给我安排些催税索捐的活计,我实在不愿每天跟他们这些让人恶心的东西打交道。

    ”
“我准备明儿一早,就去跟那个混蛋杨三池说,这活我不干了,他他妈爱找谁找谁去,老子就是不干。

    ”
他一口口唾骂着,好容易才消了消气,转眼看看旁边的陈琦。

    却也奇怪,老爹这回这是咋了,以他的火爆性子,这要放在以前他这么不干,陈琦早就开始骂了,这回却啥也没说,好半晌伸出粗黑的手掌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仍是没有半句话。

    这时杨氏把饭做好了,给他们每人盛上来一碗,陈卿一看是小米黄豆细面做成的调和饭,跑了一天肚子也着实饿了,便提起筷子吃上一口,香喷喷的,随之又不由得想起那牛老汉家锅里那一团黑糊糊的杨树叶,顿时一阵干呕,放下筷子,饭都吃不下去了。

    “卿儿,怎么了?”杨氏走过来关切的问道。

    陈卿这才把在那牛老汉家里看到的黑糊糊跟爹娘说了。

    杨氏是个心软的人,听完也一阵心酸,正盛饭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还不知道吧,你爹,上午也接到通知了,说今年征收夏税秋米,每个村还是里长负责,今年的里长又轮到咱们家了。

    ”
“什么?里长?”陈卿一听,再看一眼旁边的父亲,终于明白了老爹这回一声也没吭的原因,脸跟着沉了下来。

    明朝实行里甲之制,以110户编为1里(明代里的建制相当于今天的乡),由当地丁粮最多的10户担任里长,其余100户则称为甲首。

    10名里长以10年为一个周期轮流应役,根据丁粮多寡预先编排顺序,每年由1名里长率领10名甲首应当差役,并负责“管摄一里之事”。

    其实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一里之内110户百姓税粮的催缴,传达官府命令、编排各种差役等等,因为是直接服务于官府,所以里长大多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担上什么责任,就拿催税这件事来说,就是吃力不讨好,得罪人不说,到时候收不够税,里长还得承担责任,轻则赔付,重则坐牢的。

    陈家在当地算是大户,

    今年轮到他们家做里长,按说做个头头,在别人眼里也多少算个差事,如果放在丰收的年成,还是有人愿意干的。

    可今年这种情况,旱成这样,地里的庄稼几乎都是绝收,这个时候做里长不是找死吗。

    陈琦那是百般不愿,可这是县里的命令,有官府王法在那里,他又没办法拒绝,这就像徭役一样非上不可,陈琦无奈只得勉强服从安排。

    陈琦看着儿子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

    陈卿知道父亲接下来要面临的压力也很大,也就不再多说。

    谁料陈琦脸上的肌肉一拧,也开始咒骂道:“这狗日的官府我也知道它忒不是东西了,尤其是这个胡知县来了以后,简直是个王八蛋,今年咱家的四十亩地也几乎是颗粒无收,眼瞅着自己的粮食也交不上,还怎么去催别人家,要不是咱家底子厚,今天该要饭的就是咱们了。

    ”
陈卿迎上他愤怒的目光,重重的点了下头,随之又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怎么,咱家的税粮,也交不上吗?”
陈琦别他一眼道:“你小子这话说的,咱的地也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旱了两年了,别人都绝收,咱就能躲得过吗?四十多亩地,今年全完了。

    ”
“四十多亩……”陈卿默念着,光顾着为别人家发愁了,居然忘了自己家如今种着伯父家的田地,加起来也有四十多亩,按照朝廷税制,眼下光是夏麦就得交税四石,接下来秋米也得这么多。

    “咱,咱家里,没粮食了吗?”他嗫嚅的问道。

    陈琦又是一声叹息道:“儿啊,咱家虽相对富裕点,可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米麦也是难啊,听说这市面上一石粮食都涨到二两银子了,你算算咱得要多少钱才行,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能不心疼吗?”
“前些日子,陈奉让人捎信儿来说,过些日子他就回来,你伯父那里这两年生意也不怎么好,咱们一家子这吃喝拉撒各种花费,你又一向喜欢接济别人,大手大脚惯了的,咱家哪里还有那么多钱啊。

    ”
陈卿惭愧的低下了头,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掏出仅有的银子买了那么多种子粮,全村都发了,唯独自己家,他总觉得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却没想到经过这些年,父母手头也早已拮据。

    “爹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当初我在王府领的那些赏赐啊,我都卖了,卖了好大一笔钱呢,上次给村里买种子粮我只花了一半,还剩很多,明天我就是县里,找陈访要去,咱有钱,足够了,而且我今后保证,再不乱花了,行不?”
陈琦之前也听他说起过那银子的事情,这下点点头道:“成,你再拿些回来,也别都拿完,还得留着点,存着

    点,以后有用的着的时候,多了。

    ”
陈卿满口答应着,心想着,我怎么把这笔钱给忘了,眼下正是收税时节,指不定哪天就会遇到个被逼得活不下去的,我明天去了干脆全拿上,眼下银子就是命啊。

    次日一早,天刚发白,陈卿便早早起床,穿上一件崭新的青色布袍,吃过早饭后便动身前往潞城县。

    路上路过青羊里那个官仓,他鄙视的朝着路边吐了一口唾沫。

    ……
潞城陈家皮货行
陈卿等了好半天都没见着陈访的影子,那店里的伙计说他昨天就没回来,这大夏天的,也没个啥生意,店里一直比较清闲,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陈访的人。

    陈卿着急回去,等了一个多时辰后,眼见天色已不早,只得开始上街去找他,潞城县并不大,他找遍了好几条街道都没见着陈访的影子,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陈卿正转身回店的时候,走过东大街口,却在一座挂着几排大红灯笼的院落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喝的酩酊大醉,走路都东倒西歪,左右还揽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陈访!”陈卿大叫一声,认得那人就是堂弟,几步冲上前去。

    此处显是一处红馆,酒楼瓦肆,灯火比别处昏暗许多,却别有一种旖旎的格调。

    陈卿走近一看,那人果然是陈访,他显然已经喝多了,见陈卿过来,晃悠几下,嘴里呼哧呼哧喷着酒气,才刚叫了一声“哥,你咋……”话没说完就打了个酒嗝,居然趴在旁边一个女子的肩头像是睡着了。

    陈卿一看这阵势,那两个女子轻纱蔽体,胸前一团粉色的隆起,脸上涂抹着脂粉,打扮的花枝招展,再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笑语欢声,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再看陈访那颓废的样子,他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哎呦这位公子长的好俊啊。

    ”陈卿正待上前把陈访抢过来,一个体态妖冶的妇人已经带着几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围了过来,四下打量着陈卿的样貌,啧啧赞叹不已。

    后面的姑娘也知趣的上前,一双美目定在他身上,那眼神想要把他吃了似的,半晌抛个媚眼道:“哎呀这位爷,这是看上哪个姑娘了,瞧你这身板,这模样,选了奴家,奴家给您半价都成啊。

    ”
她这话一出,另外几个女子也争风吃醋似的上前撩拨陈卿,其中一个女子瞅一眼刚才说话那女子,媚笑道:“姐姐你好贪得无厌,你都有了王公子了,还要跟妹妹抢,依我看啊,这位少爷也就只有奴家能配得上了。

    ”她说着一只手柔若无骨的抚上陈卿的脸颊,含情脉脉道,“公子你要了奴家,我今晚分文不取哦。

    ”
“这都什么啊。

    ”陈卿被他们调戏着,一开始还本能的躲闪,这下终于火了,重重的一跺脚,大喝一声道:“都他妈给我滚开!老子今天是来杀人的。

    ”
他说着一把把那些女子扒拉开,冲到陈访面前,从那旁边搀扶的女子手上把他拽了过来,抓住他的衣领,挥手就是一拳,陈访被打的差点跌倒,却依旧昏睡不醒。

    “好小子,害老子找了大半天,原来你躲这里来了,欠老子的钱也该还了吧,你个死东西,叫你还钱你装穷,原来钱都花在这了,我叫你喝,我叫你赌,我叫你嫖。

    ”陈卿假意大骂着,挥手又是几拳,其实却是重重挥出,轻轻落下。

    眼下天色已经大黑,昏暗的灯火下,那两个扶着陈访的女子听说他是个赌鬼,已经欠了一屁股债,骂了两句一把把他推开走了。

    陈卿又恶狠狠的瞪着周围的女子,那些女子见他虽然长着俊秀,却一点怜香惜玉也不懂,还总是凶巴巴的,撇撇嘴也慢慢散了。

    陈卿背起已经喝的烂醉如泥的陈访,气的肺都快炸了,这小子啥时候成了这样了啊。

    ……
次日一直到晌午,陈访才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床头站着一个人,正凶巴巴的看着他,猛的起身,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哥,陈卿哥你啥时候来的。

    ”
“我的钱呢。

    ”陈卿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直截了当道。

    “钱,什么钱啊,我……”陈访用手拍拍脑袋,似乎还没清醒。

    “你他娘少在这里装蒜,上次卖了东西,我还剩一百五十两银子,让你给我保管,钱呢,我现在有急用,拿出来给我。

    ”
“哥,哥你听我说,你那钱……”他摸摸脑袋,“哦我想起来了,我是存着来着,后来看这么多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就拿出去存到一个钱庄放利息去了。

    真的我没骗你,现在估计都不止一百五十两了,钱生钱呢。

    ”
“你撒谎!”陈卿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大吼道,“好你个陈访,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子,啊,你说你,吃喝嫖赌,多长时间了,你自己说,要不是这次逮着你,老子私下里一打听,我还真不知道。

    你说,把我银子弄哪儿去了,不给我把银子找出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