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魏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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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千般佛面

    “郎君何故如此?”满怀善意却遭如此粗暴对待,胡僧顿时惊诧莫名,愣在原地瞪着丑陋的吊脚眼吗,那副尊容更让人不愿再看了。

    “一边待着去,我没工夫和尔等啰嗦!西域蛮夷,有什么资格在天朝上国的地界,班门弄斧得宣扬佛法?”兰岱十分坚定得摆摆手,不屑得斜撇过头去。就算是他这个宣扬众生平等的佛教徒,在心里也是要按人种分三六九等的。

    “我说拈花郎,你不是还老吹嘘你阿爷去了趟西域,学了鸠摩罗什传下来的正法吗?怎么同样是胡僧,你就觉得没资格谈论佛法了呢?”平日里与其争论最多的王大仙人,阴阳怪气得冷笑嘲弄道。

    “彼西域和此西域,算得上是一回事吗?又不是随便闯过来个西域人,就瞬间成为大师了吧?有本事就真的说法传道,搞出番有模有样的事业来,那我就认他是个比丘。否则,嘿嘿,也不过是个来中原碰运气的骗子罢了!”别说兰岱私底下性格随和,可遇上了眼前这档子事,倒是无比寻常的倔强,说得振振有词。

    “真是!”阳祯见状不禁摇头苦笑,真是服气了这胡搅蛮缠的说辞,其他人也都感触相似。就算不想和这胡僧废话,可礼仪之邦的气度还是要表现出来,哪能这样简单粗暴,让外邦人以往中原上国人不过如此。

    “也罢,既然你自己拒绝,那只能说上乘佛法与你无缘。愿你在今后,还能遇上这样的际遇吧。”即便被这般批判,胡僧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淡然一笑结束了谈话。他合十了双手作礼,缓缓转身就要离去。

    “我呸!还上乘佛法,你咋不直接说普度成佛呢!赶紧走,不然的话当心我刀下无眼!”兰拈花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乃至于直接抽出了胯下的佩刀,挥舞几下威胁着说道。之所以这般反映强烈,是因为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凭什么死缠着要和他搭话,难道是自己看起来那么愚蠢好骗吗?

    “鲜卑老卒,不要欺人太甚。你可知道,这位大师是远涉万里而来,跨越无穷的雪山和沙海,为的就是给中原传播正法。你这样的态度,就不怕丢脸吗!”那胡僧的身后,还跟着个年纪轻轻的小跟班,原本还不太引人注意。这时候他突然站了出来,以牙还牙狠狠地抽了对方的脸面。

    鲜卑老卒?兰岱的脸登时肿胀且通红,恼羞成怒得瞧着对方二人,可愣是半晌也说不出啥话来。对方只是随口猜测一说,却恰恰击中了他的要害。出身于鲜卑军户的他,从血统上说本就不是温文儒雅的汉人,而且是传统观念上的蛮夷北狄,可是却骄傲得以汉文化自居。这种身心的矛盾,是汉化鲜卑人的共同痛处。

    “嘿嘿,这果然还是舍不得走,还要骗到底啊!什么千里万里,你咋不说他是从天竺来的,带的是正宗的佛法嫡传呢?”面对伙伴们的注视目光,兰岱敛去了一闪即逝的赧然,继续冷嘲热讽起来。

    “不错,我正是从天竺而来。”刚要提步离开的胡僧,扭过头来郑重答道。

    “老贼僧,恬不知耻!”兰岱的神色愈发不善,闻言紧皱眉头几乎要气得跳起来。

    “大师学的是大乘嫡传,的确是正宗佛法。”小跟班也紧接着吹嘘道

    “接着编,接着骗。再往下说,干脆说他是佛祖转世,或者是佛祖本身得了!”兰岱怒极反笑,高叉着双手冷笑不止。

    “你猜的不错,大师的名讳的确和佛祖相似。在我等普通僧众看来,他当之无愧的佛法嫡传,言行举止都有佛祖的影子。相信将来的某一天,他肯定也会成为寺庙雕像中的一员。”年轻的僧人合十手掌,满脸的虔诚状。

    “你们看看,这群胡僧!还真敢往佛祖的名号上攀!千古亵渎之重,莫如此之甚也!”兰岱先是呆滞了片刻,继而立即转为狂怒,左手颤抖得指着对方,已经是几乎克制不住脾气。他哪能容忍心目中最伟大的神祗,被当着面如此羞辱?

    “身躯只是皮囊,名讳不过代号,我有什么必要去编造假装,只不过是事实罢了。郎君勿要以此婆娑世界为眼障,而应该发掘感受事物的内在,才为正确的修行之道。”胡僧对此不但没有谦让,反而露出一脸淡然的微笑承认下来,还有的没的扯起了哲理,公然教诲起兰拈花来。

    “拈花郎,还不快悟道正法?”最喜欢惹是生非的卫仪,越看越是捧腹,连忙嬉皮笑脸得调侃道。熟料他的这番话,成了刺激伙伴彻底爆发的导火索,后者的心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我,我受不了啦!”兰拈花咬牙切齿得拔出到来,毫不犹豫得朝前面砍去。

    “小心!”站在外围的阳祯反应最快,赶忙使出全力拉着胡僧及其跟班,带着他们迅速倒退几步。幸亏是他及时行动,只见那明晃晃的刀片“唰”得当中砍下,贴着胡僧的面庞不过寸许的距离,狠狠地往下砍入了地面。

    “南无阿弥陀佛!”胡僧倒是尚显冷静,站稳了脚步看也不看,直接闭眼念叨道。

    “兰岱,冷静点!”田端呵斥一声,赶忙从背后伸出双臂,牢牢地钳住了兰岱,让其再也无法动弹。眼疾手快的王渊和屈鸿,也没等招呼就扑了上去,协助着按住了其手脚。只有卫仪还在震惊之中,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

    “作甚么,还想加罚个十年徭役吗!”阳祯也拿出主将的派头,站直了身子厉声责骂道。

    “放开我,我今日必须杀了这厮不可!就算只是为了佛家的尊严,也容不得他们两个活在世上!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绝不会牵连到各位。”早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兰岱,此时双眼瞪得呈现血红色,眼神仍然凶狠凌厉。他现在想要做的,是维护心目中的佛祖形象,且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咱们队一向同进同退,没有抛下谁的道理!再说如果即便他真有错处,也还没到不死不可的地步,值得用性命相抵吗?珍惜自己的六尺之躯,放在今后更有用的地方,现在冷静点!”阳祯走到了拈花郎的跟前,扶着对方的肩膀告诫道。队正这份忽然压到身上的胆子,让他很快地具备了责任感。

    “一叶障目,可悲可叹!”胡僧再度表现出自己的镇定,很是从容得感慨道。

    “你,你早晚死在我手里!”深受刺激的兰岱,已经无法恢复理智了。

    “南无阿弥陀佛!这位羽林郎君,何必和他人如此计较?天上地下,尽为佛法,人皆在六道轮回、三世因果之中,没有谁能逃脱。倘若其身上确有罪业,自然会有无边的佛法会收拾他们,不用你这等良善之人为之殉命。”路边走过的几位僧人忽然停下脚步,为首的一位圆面长额、须短肤白的中年比丘,微笑着转身劝道。

    “大,大师!”看到来者的装束和面貌,兰岱的脑子忽然又清醒了许多,怔怔得打着招呼道。只见对方穿着整洁、僧袍华贵,脸上的神态柔和,嘴角的微笑真诚,看着就是一副不俗的样子。站在其身后的几个青年僧众,也都是面色和善彬彬有礼。兰岱见此不禁欢喜且紧张,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高僧形象嘛!

    不仅是兰岱,其他的伙伴们对比了下两边的僧人,都不约而同得瞩目于新来者。显而易见得,这群僧人穿着的是正规的北朝比丘服饰,仪态动作也颇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高深风范,与另一方的邋遢形象不可同日而语。胡僧见此情形也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再多聒噪一句,轻轻念了声佛号便飘然离去。不仅是他没有留恋,刚才势同水火的兰岱也压根顾不上搭理,任其离去。

    “我们是不远处招林寺的僧众,正巧欣赏佛窟经行于此。方才见郎君为了佛法这般激昂,本就实属难得。再观你的面相,也是和佛法前生有缘。不介意的话,可否与我辈沿着河边观赏雕像,纵谈佛法?”那位面慈心善的中年高僧,先是很有礼貌得恭维一番,继而极度客气得抛出了橄榄枝。

    “这?”兰岱受宠若惊,峰回路转的脑袋“嗡”得一声,瞬间把之前不愉快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心的期和待欢喜。可他到底还是懂得规矩,迟疑而纠结得扭过头去,朝着主将示意请示道。

    不同的人出面邀请,结果却截然相反,看来个人的形象还真是重要!阳祯当然不会阻挡这种好事,毕竟对方的兴趣志向都在于此,有这种机会也是难得。于是乎他毫不迟疑得点了点头,且脸上带着鼓励的神色。

    “我一定及时归营!”兰岱开心得留了句话,当即兴高采烈得离队而去。

    “兰拈花不会真的有佛缘吧?”一连串的变化,让卫仪简直是要惊掉了下巴。虽然他也着实替伙伴高兴,可也有点想不通,难得自己真的要一语成箴?他打量着河边人影渐小的兰岱,以及山脚下巍峨壮丽的佛性,不知不觉担心起未来的某一天,会在成群的雕像中找到前者那熟悉的面孔。

    “人各有志,穷达任皇天。”望着那巨大的泥塑雕像群,阳祯也是不自觉得升腾起雄心,心中磨灭不掉方才和王渊的谈话。他想要在历史中书写的功名,不是小小的龙门山所能容纳,不是浅浅的伊洛水所能承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