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里十八号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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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七章:这婚,不结白不结,结了也白结

1

郑二白走进琉璃厂最大的一间旧书铺:富晋书社。该社在上海设有分号,老郑是那里的老主顾了。赴京前,郑二白就把一份采购目录交给上海分号的伙计,寄往北平。郑二白这次来,亮明身份,人家就把他请进一间精室,奉上好茶,配上两碟蜜饯,还有稻香村的点心,然后就把一摞一摞的书拿出来了。这些书里头,如果是本社没有的,伙计就替他跑附近的旧书铺,一本一本给搜罗出来。虽需额外支付一笔佣金,但省了跑腿,老郑觉得挺划算。

郑二白照着目录,逐一比对、翻阅,整整一百八十三册古籍,花了整整一下午,外头下雨了也浑然不知。

老郑发现缺了一本《万草精要》,这本清弘治十六年的医籍,收录一万零三百一十八种草药,每一种都配有插图,堪称草药界的《葵花宝典》。这书要是被老钟发现了,估计杀人劫书的念头都会有。掌柜的告诉他,这书太珍贵了,在北平一共才三本,故宫博物院一本,著名的藏书家陶希泉一本,还有一本在北平名医方丛暨手里。他开了一家汉医馆,把书放在里头,当镇馆之宝呢。

郑二白嘀咕,当年他在天津实习的时候,师从曾粤山,曾、方乃同门师兄弟,算下来,方丛暨还是自己的师伯呢。

他吩咐掌柜的,这些书先打包。

“先生,您打算怎么带回上海?”掌柜的问。

郑二白说:“我坐火车,托运啊。”

掌柜的面呈难色,吞吞吐吐说:“先生有所不知,现在的北平,跟以前的北平有所不同……殷汝耕您知道吧?河北冀东政府的头头,他向北平警察局提出的,要保护文物,禁止外流。”

“那怎么了?”郑二白没明白。

“这些古籍都属于文物,您想带走它们,三五本还行,往行李袋里一塞,一般不会查。可这么一大摞,万一在火车站被查获,弄不好就把您逮进去,咱们铺子也跟着遭殃。”

老郑莫名其妙:“我又没出国,我回上海啊。”

掌柜说:“现在的北平名义上还归南京政府管辖,其实已经脱离了中央政府,实行自治。说得难听点,您迈出华北,就等于出国。”

郑二白拍案而起:“放屁!好好一个中国就被大卸八块了!那殷、殷什么?”

“殷汝耕。”

“狗汉奸!”

掌柜的央告:“爷您小点声,别把我们的铺子给连累了。”

“那我怎么办?”郑二白望着一大摞书犯愁。

一名伙计进来说:“郑先生,外头有人找。”

老郑咦了一声,出了精室,来到店堂里一看,竟是丁香,她正甩着油布伞上的雨水,看见老郑就急吼吼地说:“郑先生,快跟我回去,我们小姐病了!”

2

其实秦克来北平是有目的的:开会。他新加入一个秘密社团,社团宗旨就是唤醒民众,开展抗日救亡运动,进行罢工罢课*的三罢运动,打击南京政府的妥协退让政策。

这个社团在北平,为什么要一个远在上海的人呢?因为秦克在上海的文艺界,尤其是话剧界,还算是个明星,年轻又有干劲,这样的人无论到哪儿都受欢迎。

秦克拉着关壹红来到四眼胡同的一个四合院前,自己进去开会,没让关壹红跟进去。怕万一有事,不想连累她。门口有个小吃摊,让关壹红坐着吃点东西,等开完会,两人一道走。

本以为这会也就半个钟头,没想到开了一个时辰近俩钟头,还意犹未尽。估计这是男人的通病,一旦投入喜欢的事就忘乎所以,把外面的关壹红忘了个精光。

“殷汝耕的冀东自治委员会,管辖范围又扩大了,密云、怀柔、香河、顺义,都给划进去了。”

“下面设什么教育厅,建设厅,民政厅,清一色的日本顾问。保安处所辖的伪军,用的都是日本教官,汉奸政府已经像模像样了。”

“这个殷汝耕,卖国的同时不忘赚钱。最近在南锣鼓巷后面开了一家汉医馆。”

“日本人管中医叫汉医,搞搞推拿针灸,找两个中医坐堂,兼卖点药材,打的还是北平首席名医方丛暨的牌头。”

“那地方进进出出的不是日本人就是汉奸,老百姓是不会去的。”

秦克想了想说:“咱们的‘三罢运动’搞得再如火如荼再轰轰烈烈,也只是面上的。你们忘了‘五四运动’吗?爱国学生痛打国务总理曹汝霖,这也是在北平发生的。”

有人马上明白了,“你想痛打殷汝耕?可他人不在北平。”

“他在北平有没有‘小房子’?这是上海话,意思就是金屋藏娇的地儿。”秦克问。

“应该有吧,可这种隐私,谁能知道。”

秦克一拍桌子:“那就汉医馆!两种方案,组织百十来号爱国学生冲进去,给它捣毁了!”

有人反对:“汉医馆门前有保镖,都带着枪呢,就防你这个。”

“那就后一种方案——”秦克拉开皮夹克,从内袋摸出一个手绢包,打开给大家看,竟是一颗*。

在德州遭遇劫匪的时候,秦克和丁香被编入另一队,走得慢,被德州的保安队撵上了,跟匪徒们交上火了,几名旅客吃了流弹稀里糊涂就送了命。秦克把丁香摁在地上,他们旁边有一名匪徒,掏出一颗*想扔出去,没来得及拉引火绳就吃了一颗子弹,见阎王去了。*掉在秦克身边,被他捡起来揣兜里。

让*在汉医馆里爆炸!!

秦克的方案令众人振奋,这可是轰动北平城的大事啊!

派谁去呢?现在北平警察局不抓治安,就知道抓抗日分子。与会这几位都在警察局里挂了号的。秦克是生面孔,看来……

“我提的方案,当然非我莫属!”秦克笑道。户外雷声隆隆,秦克这才想起来外面的关壹红,赶紧往外跑。四合院的门口,关壹红可怜巴巴像个叫花子蜷缩着在屋檐下,身上全湿了——屋檐也在漏雨。

3

关壹红发烧了。

郑二白大发雷霆:“秦克你个王八蛋!我把老婆交给你照顾,一个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人,你就这么把她还给我?

“只顾自己在妓院里快活,让她在外头淋在雨里等你,简直是禽兽!你还演什么哈姆雷特!演什么罗密欧!罗密欧上过妓院吗?还让朱丽叶等在外头!”

“谁说我上妓院了?”秦克反驳。

“那你上哪儿?”郑二白反问。

秦克语塞。

“你不上妓院,干嘛不带她进去?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说呀!”

“在上海伪装正人君子,那是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规规矩矩;到了北平,见这儿没人看话剧,人家上的都是戏园子,你就彻底暴露了,到处寻花问柳!还好关小姐嫁的不是你,是而我!”

老郑也是借题发挥,平时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机会,把秦克骂个狗血淋头?

关壹红勉强支起身子,想给秦克辩护,可眼前一阵发黑,又躺下了。

郑二白嘴巴不停:“我说呢,我跟太太出来度蜜月,你非要凑这个热闹,当电灯泡,原来别有用心!还让我帮你掏旅费?你做梦!赶紧搬走,搬妓院去住吧!”

秦克实在忍不住了:“郑二白,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抽你。”

丁香也说:“郑二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揩我们小姐的油!左一个‘太太’,右一个‘太太’,我们小姐是你太太吗?”

郑二白回敬:“怎么不是?我们是不是出来度蜜月的?”

“是啊。”

“度蜜月的,除了夫妻还能是什么!有好朋友出来度蜜月的吗!有兄妹出来度蜜月的吗!有小姐带着丫鬟出来度蜜月的吗!”

丁香噎住了。关壹红用尽力气,再度直起身来,勉强的声音:“郑二白,你威风耍够了没有?适可而止知道不?”

郑二白笑脸相迎:“太太,你休息,我不说了。”

“他去的不是那种地方,他是去办正事的。”关壹红望着秦克说,秦克脸上一阵发烧。

“太太你有所不知,北平是大地方,跟上海滩一样,有时候外头看起来像民宅,说不定里头养着暗娼呢。”郑二白还想说“我诊所楼上就有一个……”想想没说出口,怕引起误会。

“就算他有那胆儿,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关壹红又躺了下去。

郑二白对秦克说:“听见没?我太太原谅你了!以后若要寻花问柳,一个人去!”

郑二白骂够了,骂得很舒服,可显然他对秦克的肚量估计不足,二人一回屋,没等老郑得瑟一下,就被秦克一记左勾拳放倒在地。“你……你打人!”没等老郑爬起来,又被秦克压在身下。“郑二白,我告诉你,我要是经常上妓院,拳头就是软绵绵的!”说完“崩崩”几拳打得郑二白眼冒金星,一边打还一边问:“软不软?硬不硬!”

“救命啊!”郑二白叫唤。

闹腾完了,秦克把老郑扶起来,给他作了个揖,跟他掏心窝子:“郑兄,我来北平是办大事的,我接了个任务——跟演戏没关系。我问你个事,北平有个名医叫方丛暨,你知道吗?”

郑二白鼻青脸肿,还在气头上呢,说:“他是我师伯!”

“方丛暨在大栅栏后面的冒烟胡同开了一家汉医馆,这你知道吗?”

“听说了。”

“你有办法让我进去吗?”

郑二白一愣,说:“去那儿干嘛?做针灸啊?我帮你做,放心,不会让你瘫痪的。”

秦克告诉他:“汉医馆用的是方丛暨的牌头,其实真正的老板是殷汝耕。”

“殷汝耕……?”老郑气愤起来:“这狗汉奸,说什么文物古籍不能出华北,出华北就是出国。华北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国家了?好好一个中国,就让他们这么给四分五裂了!”

秦克一听大喜,仿佛找到知音了,拍着郑二白的肩膀连声说:“说得太对了!华北,决不能成为第二个东北,变成日本人的满洲!我们要抗争,要让四万万同胞觉醒!”

秦克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不过他没说“扔*”,而是说“进去撒传单”。并且允诺,等回到上海,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们制造机会,撮合你们俩!

郑二白听了心头一热,脸上倒严肃起来:“你看你!爱国的事,怎么能跟儿女私情扯在一起?你小瞧我了!这样吧,我协助你完成任务,等回到上海,你啥也不用做,离她远点就行了,越远越好。”

一言为定!

其实秦克所需的“协助”很简单,就跟郑二白要了张名片,还借了他的医药箱。秦克把*藏在医药箱里,还特意化了妆:眼袋、皱纹、假胡子,显得老气横秋。他对汉医馆门前的保镖说,我乃上海名医郑二白,方丛暨是我的师伯。听说贵馆收藏了一本《万草精要》,我是特意来一睹芳容的。

就这么被他混进去了。

关壹红喝了郑二白开的药,晚上出了身汗,第二天一早就恢复了。郑二白带着她去了豹房胡同的一处四合院,他的表姐马凤仙住在那儿。

马凤仙比郑二白大五岁,看上去已经是个奔五的女人了,她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乍一看就是个土得掉渣的北方女人,喜欢抽烟袋,一口牙齿被熏得黄黄。

马凤仙上下打量关壹红,关壹红不喜欢她看自己的眼神,回避着。

“二白,你还别说,这南方的妹子就是水灵,瞧这皮肤,一掐一个窝;脸蛋真好看,牙也好,又白又齐整。”马凤仙交口称赞。

郑二白说:“姐,她全身上下,没有一样不好看的,还耐看哩。”

马凤仙留他们吃午饭,地道的老北京风味:豆汁、麻豆腐、爆肚、溜肥肠、炸灌肠、打卤面,喝的饮料是信远斋的酸梅汤。饭桌上,关壹红照例闭起眼睛,做了“餐前祈祷”。

见马凤仙诧异的眼神,郑二白解释:“姐,我媳妇信教的。”

关壹红吃惯了西餐和上海菜,对这顿午饭没多大胃口,就一碗用山楂和冰糖熬的炒红果全给吃了,权当餐后甜点。饭后,她拿了个板凳,坐在院里晒太阳,看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觅食。

姐弟俩在屋里唠嗑。其实马凤仙第一眼看出关壹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郑二白并不般配。她逼着郑二白把怎么娶的关壹红给说了,然后走到院里,递给关壹红一根水灵灵的黄瓜,关壹红道了谢,嚼起来。

马凤仙拿了个板凳,在她边上坐下,问:“我听说洋人那教,也分好几种。我是不懂,我就分得清和尚道士还有尼姑,哈哈。”

关壹红说:“我信奉的是天主教,是神父;另一个叫基督教,是牧师。*娶宋美龄的时候,就特意信奉了基督教,还接受了洗礼。”

马凤仙点了点头,像是喃喃自语:“噢,这么说,我杀的那个人就是个神父……”声音不大,可关壹红离得近,听得真真的。她瞪大眼睛盯着马凤仙:“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对!你说你杀过一个神父!真的?”

马凤仙轻轻叹了口气:“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早着呢。”

“外国神父还是中国神父?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招你惹你了?”关壹红神情严肃地追问。

马凤仙轻描淡写道:“那还是光绪年,光绪二十六年,不闹义和团吗?全国到处都在烧教堂、杀传教士。”

“你参加过义和团?”

“跟着我大师兄参加的。北京不是有座大教堂吗?天主教的,就在西安门那边,叫啥来着……”

“西什库大教堂!”

“对,就叫‘西什库’。端王爷载漪领着义和团围了它两个月,愣没攻下来。不过里头断粮了,没吃的,听说把骡子战马都杀了吃了,里头还时不时有人跑出来,想找点吃的。当时我大师兄带着我在巡逻呢,正好撞上,那神父居然还带把枪,先朝我大师兄开了一枪,没打着,他那枪叫什么毛瑟枪,打完一发就得填一发,正鼓捣呢,我大师兄上去,抡起一对铜锤,二十多斤重呢,咣、咣两下,当场把脑袋砸扁了,脑浆子全出来了,哪儿还看得清是中国人还是洋人,反正是穿着神父的袍子。我见他还没断气,手脚还在扑腾,就捡起那条枪,照准他心窝子开了一枪,嘭!!好家伙,那声音响得,差点儿把我耳朵给震聋了,然后他就不动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希望是最后一次……”

马凤仙说得眉飞色舞,似乎炫耀那段“辉煌”。未曾注意到,关壹红的脸色由红转白,连气带难过,眼泪快迸出来了。马凤仙好像刚刚才意识到,朝自己嘴巴扇了一下。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你也信教的,天主教是吧?我怎么能跟你说这些呢……我说,你不会忌恨我吧?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再说了,参加义和团,不就是扶清灭洋、杀洋鬼子吗?”

她拉住关壹红的纤纤嫩手,认真地瞅着她,迫不及待想得到关壹红的回答。关壹红把手抽回来,挤出一丝笑:“忌恨?不会的,以前那点荒唐事,只要不再发生就是了。”

马凤仙感慨:“妹子,你一定是上帝派来的……那叫什么?对了,仙女!我表弟真是好福气,哈哈哈……”

她咧嘴笑着,一口令人厌恶的黄牙。

“死老太婆!老妖婆!我要带着那把勃朗宁,肯定一枪打死你!替神父报仇!!”

关壹红怒吼。

在心里吼。

离开四合院,郑二白领着关壹红出来,提着一盒豌豆黄。迎面过来一辆马车,郑二白下意识拉起关壹红的手,想避让马车,没想到被关壹红狠狠地甩开。

“媳妇,你怎么了?”郑二白纳闷。

“郑二白!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见那老妖婆?!”

郑二白愕然:“你跟她怎么了?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

“她是个杀人犯!”

郑二白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她亲口说的。”

“我的聪明媳妇,她要真杀过人,连我都不告诉,还能告诉你?”郑二白反问。

“她参加过义和团,杀过一个神父,用枪把他打死的!”

郑二白“咦?”了一声,有点难以置信:“啥时候的事?”

“光绪二十六年!”

光绪二十六年即1900年,义和团围攻西什库教堂,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给西什库教堂解了围,然后洗劫了紫禁城。关于这段历史,很多教科书掐了因,只说果。

郑二白掐着手指一算:“表姐大我五岁,那年她十三岁,怎么可能参加义和团呢?”

“义和团不是不分男女老幼吗?”

“说是这么说,可打仗的都是身强力壮的,怎么会让个小姑娘参战呢?荒唐……哎呀,我靠!”郑二白忽然恍然大悟,“她知道你信教的,故意气你呢!”

靠!我招她惹她了?关壹红想不通。

郑二白含糊其辞,“大概女人看女人都有点那个吧?”他的意思是“同性相斥”,没想到关壹红举起那盒豌豆黄狠狠摔在地上,用脚一顿猛踩,水灵灵的豌豆黄顿时变成了一滩黄不拉几的糊糊。

这就是妯娌俩的第一次见面。关壹红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个老妖婆了。若干年后,落魄的马凤仙来上海投奔郑二白,这两个女人不得不呆在一个屋檐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4

郑二白回到旅馆,就被守候的警察给逮住了,为首的是个探长,问:“你就是上海来的名医郑二白?”

郑二白以为是请他去看病的,忙拱了拱手,客套一番:“北平城名医遍布,我郑二白算老几呀?客气,客气!”

“哼哼!”探长一口京腔,一脸坏笑,“您说的太对了!北平城名医遍布,可敢在汉医馆里头撒传单、扔*的,就没有了,还是上海人有魄力啊!请吧!”

郑二白和关壹红一块被请进了北平警察局东城区这边的分局。

进门先抄身,结果从老郑的口袋里,抄出一枚*,顿时如临大敌。

探长拍着桌子说:“郑二白!你这个抗日分子!你受何人指使?说!”

郑二白目瞪口呆,一口一个冤哪,关壹红也陪着他喊冤,说他们上豹房胡同走亲戚去了,从亲戚到车夫都可以作证。这时候关键的证人来了——汉医馆门口那保镖,探长要他来指认。还真得感谢爹妈,给了郑二白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还有一个五短身材,跟秦克那一米七八的帅哥,差得忒远了,所以保镖一眼就摇头:不是他!不是他!是另外一个,长得又高又帅的……

关壹红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知道秦克愣没让她参加的“那个会”开的是什么内容了,心里暗暗骂秦克,脸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说:“既然都清楚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等等!”探长指着那枚*,“你一个中医,出门都带着*吗?”

郑二白二话没说,就把保险盖给旋开,把拉火绳掏出来,没等那探长反应过来,就把拉火绳一拉,*开始咝咝冒白烟,办公室里顿时炸了锅,众人抱头鼠窜,有的夺门而逃,有的钻到桌子底下,还有的捂着脑袋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郑二白说:“诸位,甭怕,这是个玩具,不会爆炸。”

过了半分钟,那探长的脑袋才从桌子后面冒出来,见那*安然无恙,连烟都不冒了,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秦克一直躲在旅馆房间里没出来,让丁香在走廊里帮他守着,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咳嗽一声,秦克就打算翻窗而逃。左等右等,等来的是从警察局里回来的郑二白,他不让关壹红和丁香进来,把门一关,走到秦克面前,不容他解释一个字,一记右勾拳把秦克放倒在地。不过打完这一拳,手腕也疼了半天。

秦克自知理亏,没跟他计较,爬起来说:“怪我,没把事做干净,连累了你,对不起!”

“我呸!”郑二白啐他,“‘连累’?太轻描淡写了!你这叫栽赃、是陷害!你想害死我,好接茬儿娶关壹红是不是?”

说完又一记左勾拳(右手没力气了),秦克轻松地躲过,说:“汉医馆是汉奸殷汝耕开的,进进出出的多是日本人,我在里面撒传单、投*,是给咱中国人打气,是壮威,是鼓劲,这目的我已经达到了,郑兄你也有一份功劳!”说着他指着那医药箱,“我有件东西送给你。”

“我不要!”郑二白吼。

“你打开看看,不要就扔了,反正那玩意儿我也看不懂,都是古文。”

郑二白打开医药箱,一本古籍赫然映入眼帘:弘治十六年版的《万草精要》。

见老郑傻眼,秦克乐道:“这书扣在一玻璃罩里,摆在大堂里,跟佛龛似的供着。我扔*的时候,那叫一个乱,我趁乱就把玻璃罩给掀了,把书给拿了,呵呵!”

老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连声说:“这可是文物,不能落在汉奸手里,我来保管!”

秦克大笑起来。

四个人坐上火车,返回上海。郑二白在琉璃厂买的那一大摞古籍,一本不落,全部托运。包裹外面打上了“北平市警察局封”的封条,这是老郑在警察局里顺手牵羊的,果然有效,没人敢查。惟独那本《万草精要》搁在医药箱里,捧着它看了一路,任凭那三人说说笑笑,调侃暗讽,老郑岿然不动。在过德州的时候,郑二白心里在想,要是再遇上劫匪就好了,再有在农舍里过上一夜的机会,我绝不犹豫,当晚就把你给办了,把生米煮成熟饭。

哼!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猫哪!

回到上海,一下火车,远远就看见关叁青开着车来接了,一口一个“姐!姐夫!”

关叁青打开后备箱,把关壹红还有秦克的行李箱给放了进去,却不搭理郑二白。郑二白想上车,关叁青居然不让,朝那边一指:“出租车、黄包车都在那边,想便宜还有独轮车,十个铜板送回家。”

郑二白问:“我不是你姐夫吗?”

关叁青不屑跟他理论,绕到驾驶室前,拉开车门想进去,郑二白不干了,拉住车门不让他关:“关叁青,今儿你把话说清楚——我娶你姐是明媒正娶,在教堂里当着神父和众人的面,交换的结婚戒指!”

他抬手给他看婚戒,其实关壹红老早就把戒指给摘了,不知道扔梳妆台哪个抽屉里了。

“郑二白,你真傻还是装傻?”关叁青厉声道,“结婚协议你再拿出来好好念一遍,想当我姐夫?下辈子吧!”

他想关车门,郑二白死拽住不让:“我跟你姐都度完蜜月了!”

“那又怎么样?有两男一女出来度蜜月的吗!”

这句话好像一锤子打懵了郑二白,关叁青趁机关上车门,一摁喇叭扬长而去。

郑二白提着行李,从闸北的火车站,一路步行走回家,居然没觉得累,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进十八号的大门,不知道谁喊了声“郑先生度蜜月回来啦!”正在灶披间里烹炸煎炒的众人,呼啦全围了上来,帮他拿行李,问长问短:

“郑先生,北平好玩吗?”

“紫禁城去过没有?”

“太和殿的宝座坐过吗?”

“给我们带回来什么土特产啊?”

郑二白尴尬地应付着,还是房东太太犀利,她朝大门口看了看,咋呼起来:“咦?郑先生,怎么就你一个人?”

郑二白嗯了一声。

“你那新婚太太呢?”

“她呀,回家了。”

“回家!这儿不是她的家吗?”

“她回娘家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接她?”万太太问。

郑二白耸耸肩:“干嘛要接她?反正她想来就来,不想来就随她去呗。”

大伙全明白了,挖苦的话跟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郑先生,你结的这叫什么婚唷!”

“这就叫——不结白不结,结了也白结。”

“怪不得您叫‘郑二白’,就这么个‘二白’呀!”

“我说你们干什么呀!”谢桂枝听不下去了,挺身而出,“人家刚下火车,一进家门就被你们讽刺奚落,有你们这么做邻居的吗?”她接过郑二白的旅行袋,“郑先生,晚饭别开伙了,上我家吃。”

郑二白走了两步,好像刚刚缓过神来,回头宣布道:“我的思路跟你们不一样。从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结婚后恋爱;现在是新式婚姻,先恋爱后结婚。可离婚率反而高。我郑二白做的是中医,观念也比较老派。我跟关壹红就是典型的旧式婚姻,先结婚、后恋爱。来日方长,你们看着吧,我们俩一定能白头到老的。”

“对,白头到老!”谢桂枝和郑二白上楼去了。就听菜头嘀咕:“度完蜜月就分居,还怎么‘白头到老’?”

仲自清说:“这话得倒过来念——老到头白。意思就是熬到头发全白了还是一个人。”

老郑听得真切,心里直怨:瞧我这帮邻居,个个是毒舌!

5

就在郑二白一个人做着“白头到老”的梦时,关家出事了——关叁青被人绑票了!

说到绑票这一行,在民国的时候,也可以列到三百六十行里去了,有一套独到的门径和手法,非外人所知。旧时在上海滩,有三个绑票山头,独霸一方,各自为王,就是浦东帮、嵊山帮和苏北帮,各有各的后台老板。

不过这一回,绑匪很奇怪,打来电话,口音既不像浦东的也不像苏北的,却夹着官腔:

“关老板,你放心,你家的公子我们好吃好喝照应着,不会为难他。你也要识相点,准备一百万吧!”

关肆国关照襄理,火速准备现金,一边驱车去南市警察局找侯耀祖报案。没想到侯耀祖两手一摊说:“关先生,你家在租界,你应该上巡捕房报案。”

关肆国说:“叁青是在老西门被两个彪形大汉塞进一辆汽车的,案发地在华界,我不找你找谁?”

侯耀祖翻着眼睛看看他,说了一句很怪的话:“我看你还是回家吧,没准绑匪又要打电话来了。”

关肆国觉得这位侯局长话里有话,赶紧回家,果然一进家门,绑匪的电话就来了:“关先生,准备得怎么样了?”

关肆国擦着汗说:“分行加总行,柜面上的现金集中起来只有四五十万,再容我点时间……”

绑匪说:“我又没跟你要现金。”

??

绑匪接着说:“你去购买一百万的江湾市政府建设债券。”

“什么?……”关肆国如坠五里云雾,愣了半天说,“债券都是记名的,我没法转给你。”

“不用转给我,就放在四国银行里。还有,下个月还要推出复兴公债,你再买一百万。”

关肆国彻底懵了。

“你买债券,就证明你是爱国的,我跟你一样爱国。就这样!”说完电话就挂了。

连绑匪都这么爱国,令人汗颜哪!

关肆国一个电话,让襄理赶紧去买公债,当晚关叁青就回来了,吹着口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父亲和姐姐说:“刚进去的时候,眼睛是被蒙上的;出来的时候就没事了,客客气气送我走,我回头一看——卡德路十七号,门口还挂块牌子,复进通讯社。”

这下清楚了,那是中统的点。

下个月发什么公债,连关肆国这个开银行的都不知道,一个绑匪怎么可能提前知道?闹了半天,一家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倒霉的大丈夫有奖储蓄!

郑二白兴冲冲地来了,坐着毛跑跑的黄包车,手里捧着一个竹篮。

关家的佣人开了花园的铁门,没等开口,郑二白劈头就说:我是你们家的姑爷!

意思就是“不许拦我!”

他说得没错,又办婚礼、又度蜜月的折腾,别说佣人,上海滩都知道了。

郑二白直奔宅子,佣人腿快,穿过花园跑去报告,等郑二白迈进客厅的时候,关壹红和丁香一前一后正好从二楼下来,对峙状。

“太太……”郑二白笑盈盈地走上来。“干什么?”关壹红警惕地后退,保持距离。

“郑二白!!”丁香吼,一副抄家伙的姿态。

“太太,我给你看样东西——”郑二白把手伸进衣领,掏出一根红绳,下面挂着一枚银元,银元顶部焊有一枚小小的吊环,所以能用红绳拴着。

“你看这是什么字?”郑二白指着银元的背面。关壹红凑上去看了一眼说:“壹圆。”

“对嘞。壹圆取其‘壹’字,红绳取其‘红’字,合起来就是‘壹红’,哈哈哈!”

关壹红又气又好笑:“郑二白,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丁香咋呼:“郑二白,你把我们小姐挂在你脖子上,每天陪着你吃喝拉撒坐马桶?何其歹毒!”

郑二白正色道:“丁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夫妻分居,这我不反对,但我给自己留个念想总可以吧?我脖子上挂什么东西,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嘛?”

关壹红拽了丁香一把说:“随他去,别说挂银元,就是挂一块砖头我们也管不着。”

郑二白又笑道:“太太,这枚银元可不是一般的,它是一枚老银元。”

丁香嚷:“什么‘老银元’!别蒙人了!关家可是开银行的。”

关壹红也说:“袁大头是民国三年也就是一九一四年铸造的,离现今也不过二十年出头,跟我差不多大呢。”

郑二白把银元翻到正面给她看:“太太你错了,这不是袁大头,这是英国人铸造的贸易银元,在亚洲殖民地使用的,年份是1895。比你老得多吧?我就喜欢用这种老银元来给病家刮痧,疗效要比牛角好。正所谓一物多用。挂在身上是个念想,摘下来就是工具,利人利己,哈哈,哈哈!”

丁香说:“小姐,这人真有病,得治。”

关壹红说:“郑先生,你跑过来就为了给我看这个?那行,我看过了,门在那儿,拜拜!”

“不不不,我还有事。“郑二白打开竹篮的盖子,里面一小包一小包,都是药材。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药。”

原来,在农舍那晚,郑二白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开始数羊,刚有了点迷糊的感觉,啪的一下,一只雪白如藕的胳膊,越过了“天山山脉”,横亘在“汉中平原”上,顿时让他清醒了,一看,是关壹红一个翻身,把手伸了过来,耷拉在自己眼皮底下。见她睡得很香,郑二白轻轻拿起她的手,放回“*大草原”,无意中触及她的脉搏,便一不做二不休,给她把了把脉。

“依据脉相,太太,我判断你有痛经。”郑二白很认真地告诉她。

主仆俩的脸都红了。

郑二白指着一包一包的药材说:“红糖,是补血活血的。还有当归、益母草、生姜、阿胶,我亲手来帮你熬药。每日一帖,不出半月,保证是药到病除。”

竹篮里的药材纸包,分两种颜色,一种是牛皮纸的,还有一种是锡纸包的。

“那个呢?”关壹红问。

“这是治疗更年期的。”

“谁更年期啊!”丁香怒问。

郑二白赶紧说:“这是给我的岳母大人准备的。至今尚未拜见过岳母大人,我这么一掐算,她应该到更年期了,需要补充*。这是蛤蟆油,是产自黑龙江的雌性林蛙的输卵管,是最名贵的妇科药材,我亲自挑的,有的不良商家,用蟾蜍身上的来冒充……”

他滔滔不绝,未曾注意关壹红的脸色,由红转白。

“郑二白,我告诉你,算你今天运气好,我爸和我弟弟都没在家,要是他们在这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郑二白莫名其妙,丁香冲他吼:“郑二白你装什么傻!我们家太太早没了,小姐六岁那年我们家太太就去世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

郑二白灰头土脸回来的时候,发现又一件倒霉的事在等着他——

诊所大门紧闭,交叉贴着两张封条:“大上海特别市卫生局”、“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十九日封”。谢桂枝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外面,正发呆,见老郑回来,喊声“郑先生!”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

门上还贴了张告示:“沪南郑氏诊所,执业中医郑二白,利用针灸之便,调戏女病家,有悖行业道德,着即日起停业整顿,以观后效。”下面盖有鲜红的公章,以及局长的印章。

郑二白瞠目结舌。

昨天下午,有个年轻女子,穿一件西式的改良旗袍,高开衩,隐约透着一股子风尘味。她对郑二白说自个失眠,听说拔火罐可以治疗失眠。俗话说,刮痧拔罐,病好一半。郑二白推荐她去找老钟,钟氏诊所专治各种失眠,就在赫脱路十七号。女子皱眉说赫脱路在租界,何必舍近求远?您就帮我治治吧!说着就解旗袍的扣子。拔火罐得裸背,旗袍是一体的,只能整个脱掉。女子趴在诊疗**,下身就穿条内裤和玻璃丝袜,郑二白就给她做了拔火罐,压根儿没碰她的**部位,何来“调戏”一说?可问题是当时帘子一拉,没外人,谢桂枝在外间呢。

更蹊跷的是,女子四点半离开诊所,卫生局在江西中路上,五点钟下班。也就是说,女子出了诊所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告自己的状。

林妹妹把他们拉到自己屋里,问老郑: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郑二白抱着脑袋想了半天,说出一个名字:刁德七。

卫生局中医科的科长。

这家伙跟老郑是校友,曾伙同管理员,偷了实验室里的畸形胎,拿出去卖给马戏团,到乡下办什么猎奇展览。这件事是郑二白向校长揭发的,后来管理员被辞退,刁德七却不知使了什么招儿,逃脱了惩罚。毕业后跟人合开了西医诊所,就一个阑尾炎,把病人给治死了,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后来不知道又通了什么路子,混进卫生局,还当了科长。

前一阵,卫生局要加收中医牌照的年检费,根据开业时间长短,五年以下一元,五年以上两元,十年以上的三元,乍听倒是不贵,可是他们搞的不是每年一交,而是预征,把后面五年的都要一次性给交了。中医同仁们都很气愤,大家推举老郑写了一篇稿子,交给仲自清,在他的《贰角周报》上发表了,没想到被好几家报社转载了……

谢桂枝数落他:中医有医师协会,他们不出面,让你出这个头,傻啊你!

林妹妹也说:这回你中了大奖,又拿奖金,又抱得美人归,谁不羡慕嫉妒恨?

“老郑!老郑!”楼下有人喊。推开窗户一看,是仲自清,手里挥舞着一份把报纸。

“老郑,你可闯下大祸啦!那个女的,告你状那位,回到家里,想不开,上吊啦!”

“啥?!”

三颗脑袋同时探出窗外,脖子撑得一个比一个长。

“死了没?”

“还好,救回来了。”

林妹妹冷笑起来:“上吊?她怎么不抹脖子、不喝毒药?分明就是个局!”

这回老郑算栽了。

傍晚,南市警察局的宋法医一下班就把老郑拽到小德兴去喝酒,说他想做东,把刁科长约出来,大家喝顿酒,把误会消除一下,可好?没想到郑二白的倔劲上来了,把筷子一拍说:“就是把诊所关了,去开炒货铺,绝不跟他低头。理儿在我手里,谁怕谁!我就是瞧不起他这号小人!”

“你呀,不撞南墙不回头!”宋法医叹了口气说,“要不这样,我跟局长推荐一下,你来咱们这儿当个法医吧。”

“我干嘛要抢你饭碗?”老郑不解。

“哪里?是帮我的忙,不瞒你说,我呆不下去了,得去汉口我父母那儿避避风头。”

宋法医欠了赌债,要债的都堵门了,要不是看他身上这身黑皮,肯定踹门冲进来了。

宋法医打算告个长假,仨月。法医室不能没有人,让老郑先在警察局窝着,等熬过这一阵,诊所复业了,宋法医也回来了,再各就各位。

中医……去当法医?

其实读南洋医科学校的时候,老郑的多门成绩,尤其是病理解剖课,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因为穷才转读中医的。再说最近也没什么大案要案,混混日子,养养身心,蛮清闲的。

离开酒馆,郑二白往家里走,快到诊所的时候,借着路灯光,依稀可见诊所门口站着一个人影,还是个女的。

“郑医生,你行啊,都恶名远扬了,借酒浇愁啊?”

关壹红挖苦他。

郑二白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调戏女病人,到底干没干过?”

“你说呢?”老郑没好气地。

关壹红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看着倒不像,不过也难说,对我,你属于有贼心没贼胆;在病人那儿,她们有求于你,你是不碰白不碰,于是就下手了……”

“关壹红,你羞辱的不是我,而是你老公!”

郑二白忽然来了火气,刷刷两下把卫生局的封条撕掉,一脚把门踹开,大声说:“请!”

关壹红还真是来关心他的。关肆国看了报纸,拍案大骂郑二白,怎么说他也是四国银行的女婿,出了这等丑闻,不是给银行抹黑吗!没想到女儿替她“丈夫”打包票,说郑二白不会是那种人,定有玄机。

林妹妹来敲门了,她一下午都没做生意,拉着谢桂枝去了福州路的会乐里,那里是著名的红灯区,妓院林立。终于,在“群玉坊”的百花榜里看到了那名女子的照片,她叫烟花。可以肯定,是刁科长雇了她。

老郑愤怒了!嚷嚷着要去找仲自清,把这件事登在报纸上,揭露刁德七!

林妹妹摇头道:就算是*,也可以来找你看病呀。说她是刁科长雇的,没证据,除非烟花亲口承认。

关壹红说对,既然是雇佣关系,肯定有攻守同盟,不如缓一缓,如果能偷拍到两人在一起的照片,证明他们彼此认识,那才能扭转局势。这事儿就交给我,我去找个私家侦探。

郑二白忽然好感动……

太太,你嘴上犀利,却如此贴心,你完全可以入选“感动民国十大人物”了。

林妹妹说,你们小夫妻也不是天天在一起,慢慢聊,说完就退了出来。

郑二白刚想说“谢谢你太太……”,没想到关壹红把脸一扭说,我来就是说这些的,拜拜!

6

郑氏诊所暂迁至南市警察局二楼,法医办公室。

没错,自打老郑一来,法医室就成了“中医诊疗室”——办公室内放置一道屏风,无形之中分割出一块“就诊区域”来,郑二白把脉、开方、针灸,忙得不亦乐乎。门口好几个警察在排队,交头接耳,无不为这项“新福利”点赞。

义诊归义诊,老郑时刻没有忘记法医的身份,他在*外面套上一件白大褂,但凡在南市的地界发现尸体,他都第一时间赶往现场进行勘察,然后把尸体拉回来,放在办公室里,亲自解剖,以确认死因。时间一长,法医室就有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尸臭,警察皆掩鼻而过,来问诊的越来越少。

“郑二白!你还真把自己当法医了?你不过个临时工!”

办公室在同一条走廊里的局长侯耀祖怒不可遏。

“报告局长,临时工也是法医。”

“为什么不送普善堂?那儿专门收死人,交给他们去处理好了!你想把楼里的人都熏死吗?”

“报告局长,普善堂是慈善机构,安葬无主尸体的。按照程序,须有辖地警察局的证明,确系自然死亡,才能落葬……”

望着这个挺二的“临时工”,侯局长气不打一处来:

“你现在在弄什么?”

“报告局长,泥城桥河浜里漂起来一具尸体,已接近腐烂。”

“怪不得这么臭!”

“报告局长,溺水分好几种,有不慎跌水里的,有被人推下水的,还有的是死后抛尸。我们要本着负责的态度,还死者一个清白,否则我怎么对得起每月八块大洋的薪水?对得起身上这身*?对得起……”

这场谈话的结果,是侯耀祖命令总务科给法医室门口挂了一道厚厚的棉垫子。

老郑想不通:法医室要没有异味,整天飘着一股奶油的香味,不成面包房了?

他并不知道,有一名警官,一直在默默地关注自己。

此人叫尹大仕,朝鲜籍。

甲午战争后,朝鲜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改名韩国。“大韩复国军”是一个地下抗日组织,“太洛太”是其在上海的一个分支,专门从事刺杀日本高官。第一次淞沪战争结束后,4月29日天长节(天皇的生日)这天,日本人在虹口公园隆重召开“祝捷大会”。“太洛太”骨干分子尹奉吉向主席台上投掷手雷,当场炸死驻沪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日本驻上海公使重光葵被炸断一条腿……这是“太洛太”最辉煌的战绩了。

三年多过去了,“太洛太”未能拿出一次与“虹*炸案”与相媲美的行动来。

也难怪,虹口事件后,日本人对身为“二等公民”的台湾人和朝鲜人也变得警惕起来,每逢重大场合,格外小心。

法租界马当路的一间屋子里,“太洛太”的秘密会议上,黑板上贴了四张照片,分别是日本驻沪领事佐佐木、驻沪日本海军主管情报工作的大佐盐泽,驻沪居留民团的会长石川、虹口侨民义勇队的队长坂本。

这四人若能除掉一个,就是胜利。若找到合适的机会,四人同时在场,一场爆炸,两死两伤,那就是重特大胜利了!

尹大仕说:“我们那儿新来一个法医,以前是中医,好像得罪了卫生局的什么官员,诊所被迫歇业。我观察他好一阵,他跟那些贪污腐化的中国人很不一样,有正义感,又善良。”

有人问:“你是不是想把他发展进来?”

有人说:“大仕,你要慎重,‘太洛太’是不会轻易接纳一个中国人的。”

尹大仕说:“以后看机会吧,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他。”

没错,是“利用”。在当时,身为“二等公民”的朝鲜人和台湾人,还真有点瞧不起被日本人视作“三等公民”的中国人呢。

7

南市警察局有一支警犬队,警犬队的饲养员,大家都叫他小宁波。那天在食堂,郑二白看见小宁波在收集残羹剩饭,难道他家里这么困难?

小宁波摇摇头:“不是给人吃的,是喂狗。”

那可是德国狼犬,给它喂残羹剩饭?!老郑吃惊。

警犬队有三条狼狗,说起来挺悲催的:一条病死,一条失踪,仅有一条尚在坚守岗位。失踪那条发生在春节前,怀疑是遭人绑架。像这样的狼狗,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如此艺高人胆大,多半是内部人所为。至于结局,肯定是炖了狗肉火锅。

小宁波告诉老郑,按规定,每天伙食标准五元,要给它喝新鲜牛奶,还要最好的牛肉,要黄牛肉、后腿的。可自打渣国良当了侦缉队的队长,黑背的伙食费直线下降,从五元变成四元,从四元变成三元,到现在连一元都很勉强。买不起牛肉,只能到肉摊上买两根牛骨头让它啃啃,到食堂弄点残羹剩饭给它吃,牛奶更不用说了,连奶粉都买不起,只好给黑背喝酸梅汤。

小宁波想让郑二白给它也把把脉,开个药方。郑二白哭笑不得,只能跟他解释,动物虽然也有脉相,但跟人完全是两码事。就算开了药方,抓了药,熬成汤,苦不拉几的它能喝?总不能把牛肉汤混在一块给它喝吧!

“那怎么办?”小宁波抹泪,“这样下去,黑背会死的。”

郑二白拿出两块大洋,让小宁波先去买点牛肉,吃饱了再说。

小宁波还是摇头,黑背的胃口可大了,今天吃饱,明天呢?后天呢?天天四处化缘?

老郑一气之下,直闯侦缉队渣队长的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克扣狼狗的伙食费?

我是新来的,没什么人脉,不怕得罪人!

渣队长摆出一副无赖相:“这种狼狗,本不该养在这儿,应该养在浦东乡下的奶牛场。保证每天有新鲜的牛奶喝,肚子饿了就扑到奶牛身上咬一口,保证每块都是最新鲜的牛肉。”

“强词夺理!”老郑愤怒了,“警犬养在乡下,出案子了,派一辆车去乡下,把警犬接到城里来,现场都围起来,大伙儿等警犬……有这样办案的吗?!”

渣队长倒也实诚,承认了。“没错,伙食费我挪用了,但没有一分钱花在自己身上……”他朝上努了努嘴,“好钢用在刀刃上,孝敬上头呀。要不我这当了三年多的队副,能有机会扶正?”

他如此坦白,郑二白倒没话说了。渣队长接着说:“你新来的,又是临时的,所以我懒得跟你计较,就想奉劝你一句,以后少管闲事,象你这么口无遮拦,只会害人,懂吗?”

当天下午,小宁波被人绑起来,杵在院里,用警用皮带抽打,罪名是“克扣狗粮,中饱私囊,把警犬队硕果仅存的一条德国黑背饿成了病犬”。

郑二白闻声跑出来,高呼住手,看见渣队长站在一旁,就指着他喊:“克扣狗粮的不是小宁波,是他,就是他!”

渣队长倒也不恼,嘴里叼着根牙签,笑嘻嘻地问:“说我克扣狗粮?你有证据吗?”

郑二白愣了一下,说:“你亲口对我说的,说你拿去孝敬上头了。”

“上头?”渣队长仰起头看看,“上头有天,有云彩,还有玉皇大帝。您能说得具体点吗?”

周围围了十几个人,都笑翻了,渣队长又说:“我要说拿去孝敬城隍老爷了,你也信吗?”

小宁波开了口:“郑医生,别问了,克扣狗粮的,不是渣队长,是我,真的是我……”

郑二白看看渣队长又瞅瞅小宁波,他全明白了,让小宁波挨鞭子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渣队长大声道:“局长下的命令,抽他五十皮带,这可是从轻发落,起码饭碗保住了。警察局的饭碗,不敢说是金的,起码也是银的!”他问打手,“一共抽了几下?”

“三十七。”

“看在本局新来的、刚正不阿、还有点二的郑法医的面上,还剩那十三下就免了吧!”

8

身为演员,秦克也爱编剧,时不时写点东西。自从度完蜜月回来后,他投入很大的**,创作了一个剧本,光看名字就能知道写的啥:《义勇军》。

他拿给汉源剧社的老板看。老板读完剧本,耐心地告诉他,这样的戏一旦上演,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那帮日本侨民会捣毁我们的戏院,然后放把火,就像“一二八事变”前他们烧了三友实业社那样。

秦克知道老板胆小,剧社排演这样的进步戏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想努力一把。

“三友实业社在华界,他们才敢那么做。这里法租界,他们不敢的。”

“秦老弟!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黄浦江上泊着日本人的军舰,虹口有他们的海军陆战队,大炮枪口都指着咱们呢。”

老板把剧本塞给秦克。

“你们反日、抗日,我不反对,上街游行去,喊口号去,跑到虹口砸日本人的居酒屋去,别砸我的饭碗哪!”

“你还是中国人嘛?”秦克有点火了。

老板指着自己:“我当然是中国人——一个要养家糊口的中国人、养着一个剧社好几十张嘴嗷嗷待哺的中国人!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顺便泡人家老婆!”

“你说什么?”

老板拔脚要溜,被秦克一把拽住:“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泡别人老婆’?”

老板挣脱道:“关壹红是谁?她是不是嫁给了那个叫郑二白的老中医?已为人妇,你就收敛一点吧,大伙的眼睛都看着呢,这样不好,很不好!”

秦克平日里口若悬河,很少有吃闷蛋的时候,今天却哑口无言,只能乖乖接着去演他的福尔摩斯。

今天上演的是《巴什克维尔的猎犬》。看过小说的人都知道,里面有一头凶猛无比的巨犬,搁现在,用电影能效不是问题,可以前,压根儿不可能,更别说在舞台上了。不过剧社里有能人,有个叫陈德全的美工师傅想出一个法子,在舞台背景拉一块白色幕布,弄皮影!加上音效和灯光,准能营造出那种恐怖的氛围来。

可就在开演前数小时,陈德全居然失踪了,大家伙都急得不行,直到开演前半小时,陈德全才鼻青脸肿地回来,说他在“老正兴”吃面的时候被人打了。

开演前五分钟,关壹红和丁香照旧坐在前排的老位子上,丁香买来瓜子、话梅和加应子,给小姐吃,关壹红制止她:“不行,嗑瓜子有声,影响别人看戏……”

话音刚落,近在咫尺的舞台上,大幕一挑,“福尔摩斯”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在舞台一角。全场的观众,包括关壹红和丁香,全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干嘛。

“同胞们!”秦克朝关壹红看了一眼,面相观众,大声道,“自打‘九一八’以来,全国人民都在抵制日货,用咱们自己的三角牌毛巾抵制他们的铁锚牌毛巾;用咱们的无敌牌牙粉抵制他们的金刚石牙粉;用咱们的**牌蚊香抵制他们的野猪牌蚊香。可就在刚才,在老正兴饭店,几个日本浪人就因为饭菜里搁的是天厨牌味精,而不是他们的味之素,就大撒酒疯,打了伙计和厨子,还砸了饭馆!”

秦克解下福尔摩斯的斗篷和帽子往地上一甩:“去他妈的福尔摩斯,老子不演了!是中国人的,就跟我走,到街上去游行、去抗议、去高呼——国货万岁!”

“国货万岁!”关壹红第一个站起来响应。

“国货万岁!!!”观众席里也开了锅。

“抵制日货!”秦克高呼。

“抵制日货!!!”

剧场的屋顶快被掀翻了。

“大家跟我来,上南市警察局请愿!”

秦克跳下舞台,拉起关壹红的手,就朝剧场的出口走去,丁香紧随,剧场里的观众走了一大半。不用说,下午场的演出泡汤了。

郑二白正在法医办公室里给小宁波诊脉,虽说挨了几十下皮带,可打人的警察跟小宁波又没仇,也就是比划两下,意思意思。小宁波是上火了,心火。清心火不能往上,得往下,从小肠出去。郑二白嘱咐他:带心的莲子可以清心火,白茅根可以清热凉血,利尿通淋。煮20分钟,带汤全部吃光。

“谢谢郑医生,”小宁波说,“这年头,好人不多了,您是一个。”

“怪我,不该把这个脓头挤破,结果害了你。唉,警察局这池*哪!”郑二白打开抽屉,拿出几张钞票和两块银元,“黑背不能总吃食堂里的残羹剩饭,你买点新鲜牛肉,改善一下伙食。”

这回小宁波没有拒绝,默默接过了钱,忽听传来一阵阵的口号:

“弘扬国货!”

“抵制日货!”

“严惩打人凶手!”

郑二白跑到窗户前一看,就见一些民众聚集在警察局门前,为首是一男一女,两人手拉着手,男的举左臂喊口号,女的举右臂喊口号。老郑仔细一看,竟是秦克和关壹红!

郑二白脱掉白大褂,一溜烟奔出办公室,穿过院子,跑到大门口,心里这个气啊——什么意思嘛!向谁示威哪?!

“大家静一静,警察局派人来了!”

秦克定睛一看,跑出来一个穿*的人,竟是郑二白,顿时傻眼了:“郑二白,怎么是你!你当警察了?”

郑二白狠狠扯了他一把,低声喝道:“秦克你要干什么?她是我老婆,你们俩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寒碜我?还跑到我上班的地方来!”

秦克还是没闹明白:“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撒手!”郑二白把秦克拉住关壹红的手使劲掰开,把关壹红的玉手攥到自己手心里,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他现在是这里的法医!”关壹红告诉秦克,然后命令郑二白,“撒手!”

郑二白不肯,眼一瞪:“你怎么不让他撒手?”

“有病!”

“有病的是你!哪个当太太的会拉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跑到她丈夫上班的地方来!你这个太太很不称职!简直是——丧心病狂!”郑二白使劲压住声音,但压不住怒气。

“我们在喊口号,你听见没有?”

郑二白说:“我没听清楚,但我看得挺清楚,你们俩手拉手!”

秦克插话说:“老郑,你别闹了,我们这是爱国……”

“你放屁!”郑二白回头瞪他,“爱国非得拉着别人老婆的手?你拉着我的手,照样可以爱国!你这是假爱国之名,夺人所爱!”

三个人拉拉扯扯,那些参加游行的人都看不懂了,这演出的是哪出啊?丁香急中生智喊起来:“同胞们!南市警察局的郑法医,他说,要给被打的同胞验伤,然后向日本人去讨说法。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

大家簇拥着郑二白走了,郑二白被围在中间还莫名其妙:“谁呀?谁受伤了?我还要上班呢!”

9

要说日本人会挑事儿,那可真不是盖的。早在“一二八”事变的时候,号称“远东第一女谍”的*安排几名日本浪人在南市的三友实业社附近遭到一群“中国暴徒”的袭击,一死二伤,其实所谓的暴徒全是日本间谍。随后,大批的日本浪人蜂拥而至,纵火焚烧了三友实业社,挑起了国人的反日情绪。日本政府发表了一纸杀气腾腾的声明,以保护在沪侨民的人身安全为借口,决定向上海增兵。

“七七”事变,日本人亦是借口一名士兵失踪,硬要闯入中国军队的防区“找人”,遭断然拒绝,随即悍然发动进攻。

日本人又打算故伎重演了。虹口日本领事馆的会议室里,上了“太洛太”黑名单的那“*”正在开会,商量着如何再度挑起事端,为发动第二次淞沪战争做准备。

会议桌正首的,是领事佐佐木,他穿着燕尾服,戴个眼镜,蓄着仁丹胡,典型的日本官员的模样。他左手边坐着一名海军大佐,一身欧版的海军制服,胸前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勋章(这类玩意儿如今在古玩城门前的地摊上都有售),他叫盐泽,负责情报工作的。还有两人,穿西装的是虹口居留民团(相当于侨民协会)的团长石川;穿和服的是个壮汉,满脸的横肉。他叫坂本,是侨民义勇队(类似民兵武装)的队长。

其实也没啥新鲜,无非是抄袭*搞的那套,日本人冒充中国人痛殴自己人。具体计划是:一群中国暴徒冲进了居留民团团长石川在虹口的家中,洗劫财物,强暴了他太太,将他暴打一顿,并将住所付之一炬。

这个恐怖的计划让在座的石川浑身起鸡皮疙瘩。

盐泽点头赞许道:“石川君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政府官员,是侨民协会的会长,他遭到袭击,一定能激起更大的民愤!”

石川一肚子不情愿(估计没人会乐意遭到这种飞来横祸),可计划是领事馆和海军情报部门制定的,他也不敢反对,只能尴尬地说:“挨打没有问题,反正轻重都在手上,医药费也可以报销;烧我家房子也没有问题,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以帮我盖一幢新房子。可是我太太……被那些所谓的中国暴徒……”

“石川君,请你放心!”坂本马上说,“都是自己人——侨民义勇队的人。只要你太太配合,他们不会很粗暴的,临走还会给一笔‘抚慰金’……”

八格!拿我太太当慰安妇了?!

石川拍案而起:“被支那人强暴,是莫大的耻辱!传出去让她怎么做人!她还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呢,以后谁还上店里买东西?”

没想到盐泽一听居然喜上眉梢:“哟西,还有杂货铺?那就一块烧了吧。”

佐佐木说:“殴打、抢劫、纵火,加上强暴,如此暴行一定会人神共愤,太好了!”

事到如今,石川只能哀求了:“能不能换一个?去强暴我家里的女佣人吧。”

“她是日本人吗?”坂本问。

“她是中国人,但会说日语……”

盐泽摇头:“如果是中国人强暴中国人,要我们日本人‘愤怒’做什么?这不是很荒唐吗?”

“石川君!”坂本严肃地,“为了大日本帝国,需要你做点小小的牺牲。家庭利益,永远服从国家利益!”

石川腾地站起来反驳:“那为什么非得牺牲我老婆,就不能牺牲你老婆?!”

坂本笑了:“我老婆在大阪,我在这里是单身,住的是侨民义勇队的宿舍。”

“那……那……”石川脸憋得通红,似有脑溢血的征兆,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老子明天就把老婆送回国,我在上海再娶一个!就在新婚之夜,一群中国暴徒冲进来糟蹋了新娘,再把新郎从床底下拖出来暴打……”

“这主意不错!中国人历来重视新婚之夜,挑这种时候下手,就是为了羞辱我们大日本帝国!”领事佐佐木望着盐泽。

盐泽重重拍了下桌子:“哟西!就这么定了!”

见坂本有点不甘心的样子,石川低声斥责:“坂本,你是不是早就对我老婆垂涎三尺?我相信到了那天晚上,冲在最前面的‘暴徒’不是别人,就是你!”

“身为侨民义勇队的队长,一定要身先士卒。”坂本干脆说了实话。

石川肚里骂,我去堂子里挑个日本*,一身脏病,让你“身先士卒”去吧!

会议桌那头的电话铃响了,佐佐木走过去接听,表情先是困惑,眼睛越瞪越大,忽然撂下话筒,狂笑三声:“石川君,你的老婆不用回国了,你也不用挨一顿暴打了——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更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