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卅一章:管它黑日白日,有勋章就好
1
关壹红一瘸一拐地来到卡德路的美发厅,丁香给了她一双高跟鞋,其中一只鞋跟可以拔下来,露出镜头——原来是一架微型照相机。
郑二白要去给朱国民做针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关壹红把肿起来的脚踝给丁香看,还要我穿高跟鞋,这不是要我命嘛!
侯耀祖根本不搭理这茬儿,严肃地说:“郑太太,你已经不是一名家庭主妇,而是军*士!一名女特工!代号胡萝卜!这本密码册对*的抗日大业至关重要。别说脚肿,就是脚断成三截,拄着拐杖也得去!”
你的臭脚才断成三截呢!关壹红心里暗骂。
轿车停在小黄楼前,屠队长一拉车门,郑二白下车,就见他脖子上戴着自制的“颈套”——那副中世纪武士盔甲的颈甲。“昨儿晚上落枕了。”老郑苦兮兮地说。
见他两手空空,屠队长纳闷,“郑医生,你不是要给朱局长做针灸吗,怎么空着手?”
老郑往身后一指,关壹红下车,提着箱子。
“不怕屠队长笑话,”老郑苦笑地说,“我以前带俩学生,羽翼丰满,就跑出去自己执业了。如今我都不敢带学生了,就带太太,反正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屠队长笑着,看见下了车的关壹红一瘸一拐,他愣住了。老郑解释:“脚脖子崴了,都是高跟鞋害的,还不肯脱,臭美!”
关壹红故意白了他一眼。
屠队长把他们领进会议室,说:“朱局长正在会客,请稍候,我会来叫你们的。”
老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屠队长,我第一次帮你们看那个打嗝的病人,他现在还好吗?”
“嗯,还行吧……”见屠队长有点搪塞,老郑接着说:“上次我看他印堂发青,应该是胸闷肋胀、心情郁闷所致。今儿我带了几味疏肝理气的药……”说着老郑拿出两包用绳子扎好的药包,“不晓得他还在不在。要在,我再帮他瞧一瞧。”
屠队长大为感动:“郑医生不光医术精湛,医德更好!”
“哪里!哪里!”老郑谦逊地,“我估摸这个人对你们挺重要,所以不让他来诊所,直接把我请到这儿来,对吧?”
“郑医生好眼力!的确是个要紧角色……”屠队长看了关壹红一眼,郑二白会意道:“媳妇,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把关壹红留在会议室,自己跟着屠队长下楼,经过数重有特务把守的门禁,进入地下室。这儿有应对突**况的避难室,还有武器库,最后一间便是法币制版室。这里几乎成了孔望山的个人工作室,桌上摊着五花八门的工具:放大镜、显微镜、铜版、刻刀……
见屠队长进来,孔望山慌忙站直了,脸上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
屠队长笑眯眯地:“孔先生,介绍一下,这位是郑医生。上次你打嗝,就是他给治愈的。”
“哦……”孔望山大概想说声谢谢,可又说不出口。老郑与他握手,使劲捏了两下又松开,给他一个暗示,也不晓得他弄懂没。
“孔先生,舌苔。”
见孔望山愣在那儿,屠队长就说:“舌头!”
孔望山忙伸出舌头,老郑一看,“舌苔肥腻!”又凑近一闻,“口气严重,有胃病!”
他拉过两把椅子,自己坐下,让孔望山也坐下,让他把手腕放在自己膝盖上,闭上眼睛开始诊脉。一旁的屠队长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说:“郑医生,你忙。兄弟我还有事,失陪。”
老郑没回头,挥挥手,意思是“你忙你的!”屠队长便离去,门口有把门的特务,把房门带上。
老郑戴着颈甲,回头不方便,便站起身,整个身体转过来,见房门关上了,吁了口气。他朝孔望山招招手,让他把脑袋藏过来,在他耳朵边低声问:“这儿有没有窃听器?”
孔望山朝周围看了一眼,摇摇头。老郑就说:“你母亲有话捎给你。”
“……?”
“老人家说,你晚上睡觉爱蹬被子,最好穿一双薄袜,免得着凉,寒气最容易从脚底侵入……”
孔望山一听就知道这是母亲的原话,眼圈泛红了。
老郑又说:“孔子也挺好,放心吧,我们会照顾他们的。”
“你们?”孔望山疑惑地望着他。
“跟你一样,我们都是中国人……”老郑不往下说了。孔望山立刻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他指着工作台说,“你都看见了,我做的是什么。我不想做,可又没法子。”
“等你做完了,他们会放了你?”老郑问。
孔望山点点头:“他们承诺会给我一笔钱,放我回家。”
“骗你的!”老郑帮他分析,“两边都在做*,这是天字号的秘密。你又不是七十六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让你回到社会上去?就不怕泄密?”
孔望山痛苦地闭上眼睛,吐出几个字:“杀我灭口?”
老郑说:“这种地方,就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死就死吧!”孔望山哀叹一声,“就算他们网开一面,将来军统也会把我锄奸!我死倒也罢了,母亲和孩子怎么办?”
“孔先生莫要悲观,还有一条活路,不知你愿不愿意?”
见孔望山眼里流露出期待,老郑趁机说了出来:“你想不想去苏北?”
“苏北?你是说……新四军?”
老郑点头:“新四军的江淮银行发行抗币,印钞厂急需你这样的专家。你为他们工作,每月领薪水,又为抗日做贡献,一举两得。”
孔望山想了想,犹豫地说:“那我的家人怎么办?”
“全家走嘛,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孔望山陷入绝望的脸渐渐舒展开来。这时候门开了,陶主任进来,对郑二白说:“郑医生,朱局长有空了,请你过去。”
2
朱国民脱去中山装和衬衣,仅穿一件背心趴在沙发上。老郑把背心往上撩,露出后背,先帮他做了几下推拿。关壹红打开医药箱,取出银针包,用酒精棉球消毒。
陶主任把朱国民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在衣架上,他把手伸进中山装的左侧内袋,摸到一个椭圆状的硬物,那就是烟丝盒。刚想拿出来,“笃笃笃!”有人敲门,陶主任的手慌忙缩回来。
进来的是屠队长,见朱国民趴着,“哎呀”一声:“朱局长在治疗啊?不好意思!”
“有事吗?”朱国民问。屠队长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是来咨询的。最近不知道咋的,只要有人在旁边一开水龙头,他就憋不住想撒尿,堪称灵验。晚上洗澡,只要一开莲蓬头,上面水“哗哗哗”,下面尿“哗哗哗”撒得更欢。
朱国民笑道:“老屠,别说得这么粗俗,郑太太在呢。”
“我现在是病人,不说清楚,郑医生怎么对症下药呢?是吧!”屠队长理直气壮。
“没关系,回头我帮你开几帖药,”老郑说,“这不算什么大病。男人上了年纪,**的弹性不如从前了。”
陶主任也说:“连我也有这毛病。吃好饭,要洗碗,水龙头一开就想尿!”
“那行!”屠队长说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么站着。
老郑偷偷瞟了陶主任一眼,陶主任镇定自若,老郑从关壹红手里接过消毒过的银针,刚打算往朱国民的背上找穴位,准备扎,没想到朱国民忽然转过脸来,说了声“等一下”,然后就翻身坐了起来,对屠队长说:“老屠,你把那东西拿给郑医生看一下。”
屠队长点点头,走到书桌前,“左面那只,”朱国民说。屠队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手绢包,交给朱国民。后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包着一枚约一寸来长的银针。
“老郑,你帮我看看,这枚银针,能不能找到它的主人?”
未等他细看,屠队长告诉他,他们有一个线人被杀掉了,勘察现场时,在死者背上发现了这枚银针,似乎临死前做过针灸治疗……
老郑就觉得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掌——范家烨?!留在他背上的银针!!
尽管心乱如麻,脸上风轻云淡,(不愧是军统老牌特务)老郑对朱国民说:“做针灸的针,就像开刀医生用的手术器械,虽有尺寸、种类之分,但总的来说,都是清一色,倒是兵器,可以专为个人打造。”
朱国民略显失望,没再说什么,重新躺下。屠队长把银针包好,放回抽屉。
郑二白曾为一位西泠社的篆刻名家诊治,药到病除,人家为感谢他,特意在他用的针上用微雕的绝技刻了一个字:“二”。
这还是“八一三事变”之前的事。这批银针一直新旧更替,目前还剩下几根,包括落在范家烨背上这枚有没有刻字,老郑心里也没个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除非用放大镜,肉眼是很难看到这个字的。
阿弥陀佛!
郑二白开始针灸,随着一根根银针逐一刺入穴位,捻、拨、提,搓、拔……朱国民已不能动弹。屠队长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瞅,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郑偷偷朝关壹红瞟了一眼,朝桌上一努嘴。桌上有个玻璃凉水壶,还有一对玻璃杯。关壹红不解其意,再想想,明白了,自言自语“哎呀,有点口渴……”就拿起凉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她故意把凉水壶端得高高,倾倒的水流又细又长,还特慢,一杯水足足倒了半分钟。眼看那屠队长的脸色由红渐白,一阵阵尿意如波涛汹涌袭来,拍打着**,快要憋不住了。“郑医生你们忙着,兄弟有事先走一步!”屠队长拔腿就溜。
老郑松了口气。
陶主任迅速从中山装内袋取出一个白铜烟丝盒,交给关壹红,朝卫生间努了努嘴——这个卫生间是朱国民单独使用的,爱干净的他嫌楼里的男厕所有尿骚臭,从来不去,屠队长深知这一点,所以尿再急也不敢在这儿撒。
关壹红进了卫生间,里面没有窗户,必须开灯。
烟丝盒做工考究,外面有个铜套,拔出来一看,烟丝盒的两面绘有春宫画。关壹红揭开盖子,倒出一撮烟丝,往里一扒拉,果然有一本袖珍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有数字,也有文字。她脱下高跟鞋,拔下伪装成鞋跟的微型照相机,“咔嚓、咔嚓”拍起来……
“叮铃铃!”电话铃忽然大作,可把郑二白和陶主任吓了一跳。朱国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帮我看看,哪架电话?”
办公桌上有三架电话,分别是黑色、白色和红色。陶主任分辨了下,“红色的。”说着就要接听。“你别碰,”朱国民说,“是南京来电,有要紧事,把电话机拿过来。”
陶主任把红色的电话机整个搬过来,电话线拖得老长。朱国民拿起话筒,嗯嗯啊啊,连说了几个“好的”。老郑退到一旁,不安的眼神,望着卫生间那扇紧闭的门。
朱国民放下听筒,忽然侧过脸来,扫了一眼周围,问老郑:“咦?郑太太呢?”
“她呀……”老郑指指卫生间,“在里头呢。没法子,女人就是事儿多!”
朱国民皱了下眉头,他不愿意别人用他的卫生间,又不好意思说,毕竟人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就说了声“理解”,重新趴下。
一门之隔,关壹红正在紧张的拍摄。别看袖珍密码册不大,但页码不少,有二十多页,每按一次快开门只能拍对开的两页,她暗暗祈求,照相机里的胶卷能支持到拍完……
敲门声又响了。陶主任去开门,进来一名女报务员,就是那个小丽。
“朱局长,有一份南京来的密电。”
朱国民接过电文瞄了一眼。“需要您马上破译。”小丽说。
朱国民叹了口气,对郑二白说:“不好意思,帮我把银针全摘了吧。”
老郑看了一眼陶主任,陶主任用眼神暗示,老郑会意,故作为难地说:“你身上有几个穴位,比较难找,这才刚开始……”
“等我译完这份电文,你接着再做。”
郑二白慢吞吞拔除银针,一边故作不解地问:“电讯科有那么多人,让他们去弄好了!”
小丽在边上说:“绝密的电文只能朱局长一个人过手,这是规定。”
卫生间里的关壹红,终于拍完了,她把密码册放回烟丝盒,盖好盖子,套上铜套,又把微型相机恢复成鞋跟的样子,意外的情况发生了——鞋跟怎么也插不进鞋底,急得她满头大汗。
郑二白还在逐一拔除银针,慢吞吞地。
“老郑,你快点……”朱国民催促。
卫生间的门把手转动,关壹红好像要出来了,陶主任用身体挡住卫生间的门,把手往背后一伸,门开,关壹红探头,看见多了一个女报务员,迟疑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最后一根银针拔除,朱国民翻身坐了起来。这时候,女报务员飞快地把一张纸条塞到郑二白手里,这个动作被朱国民看见了,但他不露声色……
陶主任把手往后伸,关壹红把烟丝盒塞给他。
朱国民正在找衣服穿,陶主任快步上前,把中山装披到他身上。朱国民穿好中山装,往内袋一摸,掏出白铜烟丝盒,对大家说:“请回避一下。”
老郑和陶主任要走。“老郑!”朱国民叫住他,朝卫生间努了努嘴:“郑太太还在里面吗?”
话音刚落,关壹红一瘸一拐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高跟鞋,鞋跟与鞋分了家。
“不好意思,”她面带羞愧,“鞋跟断了!”
“你看你,脚不好,还穿什么高跟鞋!”老郑故意数落,一边接过鞋跟和高跟鞋摆弄着,却忘了手里还攥着那张纸条,众目睽睽下,纸条飘落。老郑想捡,关壹红抢先拾起。“什么呀?”她问。
“没什么!”老郑似在掩盖。
关壹红也不客气,当场打开,字条上有四行字: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关壹红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陶主任和朱国民,落在离郑二白最近的女报务员身上。小丽满脸羞愧。
“我才上了趟卫生间,就有人给送你情诗啊!”
“这……这不是情诗,是白居易的诗!”老郑红着脸解释。
关壹红望着朱国民:“请朱局长下令,把她给我男人当小妾吧!”
“郑太太勿要大惊小怪,这是一场误会!”朱国民笑起来,“对了,老郑,我想喝蛇酒,你能帮我弄一瓶吗?”
他有意打圆场,郑二白忙接过话茬:“蛇酒有祛风通络、活血镇痛的功效。我那里用是茅台泡了一条眼镜蛇,半年前又加了一条五步蛇,改天我给你送来。”
“好啊!”
陶主任道:“郑医生,郑太太,我们还是撤吧,不要耽误朱局长的时间。”
夫妇俩离开小黄楼。关壹红只穿一只高跟鞋,另一只拿在手里,走路高一脚低一脚的。“拍下没?”老郑小声问。关壹红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我靠,刚才好险……”
“好险?郑二白你行啊,执行任务时都有红粉知己!你跟她是不是早有一腿?”
“莫名其妙,我根本不认识她。”
“不认识还给你写情诗?!”
老郑真的挺委屈,不就是上回给她看了一回拖鞋吗?至于这么激动,还要写一首诗给他!
“怪不得人家说,女人一怀孕,男人就要不老实,你动作够快的啊!”
“我真不晓得……”老郑转念一想,嘿嘿笑起来,“媳妇,你好像很少吃我的醋!”
“吃你个大头鬼!郑二白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偷拍密码本的任务顺利完成,很快,重庆方面就发来了嘉奖令,特授予军统上海站沪南组的胡萝卜同志与大白兔同志勋章一枚,以资鼓励。
勋章不是一人一枚,只有一枚,只能你先戴会儿、我再戴会儿。勋章的名字也有点怪怪,不叫“青天白日勋章”,而叫“青天黑日勋章”。对此侯耀祖的解释是:战场上得到的功勋才是“青天白日”,那是一刀一枪靠拼命拼出来的;对于隐蔽战线的功勋,就是“青天黑日”。越黑越好,黑夜能帮助我们更好的隐蔽。
管它黑日白日,有勋章就好!
3
郑二白来找老钟,向他打听两味“神药”,一经混搭,人服用后就会气息全无,瞳孔放大,脉搏消失,跟死了一样,至少能维持一个时辰。以前听恩师朱寿云提过,具体的药名没记住。没想到老钟马上把药名报了出来:低眉草、工厘子。
老钟略带得意地告诉他,这两味药,《本草纲目》里没有,《金匮要略》也没有,《伤寒论》里更没有。因为这种药,跟那迷药**药一样,正史里是不会记载的,野史里才会有。
说完,老钟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四刻拍案惊奇》。
“不对呀!”老郑拍着脑袋问,“《拍案惊奇》只有初刻、二刻和三刻,哪儿来的四刻?!”
“你懂什么!四刻谐音‘死磕’,撰者故意为之,就是要跟前三本死磕。所以收录的多是一些冷门怪癖的案子,按现在的话,口味有点重喔!”
老钟一边说一边翻书,翻到一幅绘有两株草药的插图。
“也只能从图上看看,现实中是找不到的。”老钟告之。郑二白问:“你浦东乡下不是有个百草园吗?除了花花草草,还种了不少中草药,何不试着一种?”
“没种子,试个屁。”
老郑笑起来:“老钟,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嘛!我刚一提,你不光能报出名,还把图片翻给我看,说明啥?说明你相当熟悉!没准你早就试种了,栽了一大片是不是?”
“哪儿来的‘一大片’,就一个花盆……”老钟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得承认。
郑二白跟他交了底,他打算从七十六号里营救一个人,有这两味药,便有把握。
“你这头帮新四军,那头帮军统,脚踩头,小心翻船!”老钟警告他。
郑二白歪着嘴苦笑:“老钟,你以为我还在船上吗?我早就栽水里去了,成落汤鸡了!”
4
老郑夫妇去何家弄探望孔家,顺便给孔母诊个脉,开几帖药调理一下。
一路上,夫妇俩商议着怎么提去苏北的事,决定让关壹红来开这个口。不料进门刚坐定,附近街上就出事了——先是两声枪响,很快警笛大作,宪兵队的摩托车、沪东警察局的闷罐子警车,还有巡警的脚踏车,呼啦啦来了一大批,大小路口都拉起铁丝网,如临大敌。
老郑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过了片刻,这片的保长挨家挨户来通知,这才弄清楚。有个日本浪人当街被人用菜刀劈死了,目击者说凶手逃进了这一片。现在何家弄、烂泥街、横浜(音:bang)桥以北都被宪兵队封锁了,既不准出也不准进。这下可好,连老郑夫妇都回不了家。
孔母着急地问保长,他们是客人,来看我的,能不能把他们领出去?保长满头大汗地说,孔家姆妈,我可不想挨日本兵的东洋火腿。你们的甲长老宋,家里有熟人来串门,他就带了人想出去,跟日本兵商量,结果胸口挨了一枪托,都吐血了……我亲眼看见的。
那要封锁到什么时候?关壹红问。保长说,抓到凶手呗。
那万一抓不到呢?
保长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摇着铃铛一路吆喝,“居民们,请大家呆在家里,切莫外出,配合皇军搜捕凶手……”
何家弄里的居民,有出来买菜的,家中还有婴儿在睡觉;有的人家炉子上还生着火炖着汤呢,出来磨把剪刀或买个灯泡,结果统统被铁丝网拦在外头,进不去了。本来执勤的是伪警察,跟这片的居民都混得挺熟,商量商量,还能放行,可现在边上站着日本宪兵,横眉怒目的,警察也不敢了。
日本人一直骂中国人“狡猾狡猾的”,其实说的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就是想让老百姓都去怨恨那些抗日分子,如果大家都不滋事,服服帖帖当个顺民,共享“皇道乐土”。只不过这是日本人的一厢情愿,老百姓到底怨谁恨谁,心里自然有杆秤。
这种封锁的闹剧,在日占时期的上海滩绝非个案,连繁华的南京路上都发生过。为了抓一个逃进租界的抗日分子,新新百货公司突然被封锁,巡捕房配合宪兵队,把很多顾客堵在里头。封锁持续了一天一夜,大家只能席地而卧,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解除。不知情的还以为百货公司搞大促销,通宵购物呢。好在百货公司里有吃有喝,床垫被褥多的是,既饿不着也冻不着,可这儿……
孔母搬出米缸,哆哆嗦嗦的手揭开盖子,把仅剩的半茶缸子米舀进锅里。她打算煮粥,这样都能喝上一碗。
还好,关壹红给孔子带了点吃的,一盒苏打饼干和两包蜜饯,来的路上在“邵万生”南货点买的。早知道这样,就多买几包饼干,还有醉蟹醉虾黄泥螺什么的……
再买只烤鸭!老郑发狠地说。
邵万生又不是全聚德,不卖烤鸭!关壹红提醒他。
夫妇俩外出时把女儿交给陆太太,到晚上掌灯,陆太太抱着孩子不时来敲门。秦克和霍正知道他们去了孔家,一直在等,等到晚上宵禁,夫妇俩还没回来,霍正就去陆太太家里把孩子抱了过来。
“会不会出什么事?”霍正一直在担心。秦克推开木板窗,望着静悄悄的楼下,也显得无奈。如果明天一早老郑夫妇还没回来,就让许老吉去打探下。
孔家有两间屋。祖孙俩在里间,夫妇俩在外间。晚上那锅粥被吃得精光,连锅子都刮得干干净净。老郑摸着肚皮还在喊饿,被媳妇数落:“谁让你天天晚上吃那么多!胃都撑大了,稍微减点量就喊饿。”
“我一个成年人,多吃碗饭怎么了?”
老郑把目标锁定那盒苏打饼干。“不许碰!”关壹红斥责,“那是给孩子带的,你好意思吃?”
“那我吃块蜜饯……”
“都不许吃,饿着!”
“啊、啊!”弄堂里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把关壹红吓得不轻,一头扎进男人怀里。没过多久,弄堂后头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是爆炸。”老郑判断。
经历过两次淞沪抗战,老郑对枪炮声、爆炸声已经有了分辨力。果然,次日他们获知,昨天夜里,惨叫一声的是五十二号的老刘,他沿着屋顶攀爬想溜回家去,不慎踩漏了瓦片摔下来,被闻声赶来的日本兵用刺刀活活给捅死了。还有三十八号的小湖州,想从后面的小河浜泅水出去,被日本兵发现,把一颗手雷扔到河里,炸死了。
“作孽,作孽……”孔母只会抹泪。
捱到次日中午,封锁丝毫没有解除的迹象。其间,保长领着警察和宪兵挨家挨户来搜查过一次,老郑拿出良民证来,想解释,自己是出诊的,可人家不搭理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关壹红埋怨他,为什么不报朱国民的名字,说你是七十六号的“首席中医顾问”!老郑歪了歪嘴说:“让他们知道我在孔望山家里?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关壹红就不吱声了。
到了下午,一阵阵饿感袭来,那盒苏打饼干被孔子当做早饭午饭,吃得干干净净。桌上还剩下点饼干屑,郑二白认真地“搜集”起来往嘴里放……“别弄了,难看死了!”关壹红推搡他。老郑叹了口气说:“甭羡慕我,其实这点饼干屑里一多半是桌上的灰尘。”
忽听门口传来吆喝,“红薯,新鲜的红薯,谁家要啊?”
几个人的眼睛顿时睁大,仿佛听见了开饭的铃声。关壹红忙走到门口,把那人唤进来。孔母认识,是二十四号的老陈,一根扁担前后各挑一个筐,筐里一堆红薯,沾着泥巴,脏兮兮的却十分诱人。孔母就问:“老陈,你怎么进来的?”“孔家姆妈,我没出去,一直呆在家里。我卖自家的红薯,日本人懒得管。”老陈回答:
“多少钱一斤?”关壹红蹲下来挑个儿大的红薯。
“不称份量,大的六百,小的三百。”
关壹红一听就火了:“这不是趁火打劫?发国难财啊!”
孔母也说:“老陈,你心也太黑了吧?大家都是邻居……”
老陈呵呵一笑,“我这些红薯,本来想做山芋干的,你们嫌贵可以不买。可等到明天,若封锁还不解除,我卖一千块一个,你们想买都没了,信不信?”
“别说了,大的小的各来五个。”老郑掏钱。
老陈蹲下来把筐里的红薯一个个拨给他们。“那个烂的不要!”关壹红眼尖。
5
许老吉把打探来的情况跟秦克一说,有个日本浪人被人砍死了,沪东的宪兵队恼羞成怒,把那一带全给封锁了,逼凶手出来自首,否则就一直封锁下去,宁可把封锁圈里数百家住户、近二千居民活活困死,也不能放走凶手。
小鬼子疯了!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法子把老郑弄出来!秦克着急。
霍正说:“我去找韩团长!”
韩团长闻讯,二话没说就让牛副官开着摩托车,带上霍正从南市一路开到虹口,在何家弄的封锁线前停下。有警察上前盘问。“我们是和平军第十七旅四十一团的,驻扎在沪南。”牛副官指着韩团长说,“这是我们团长。”
军衔摆在那儿,警察忙给韩团长敬了个礼,客气地问:“韩团长,有何贵干?”
韩团长说:“我们团里的军医,姓郑,来这儿出诊,结果被困在里头了。现在我团里的士兵病了好几个,上吐下泻的等着他回去医治。能否通融一下,把他给放出来。”
警察想了想问:“就他一个人吗?”
“还带了个女护士。”
“他在几号?”
“二十二号!”霍正说,“我可以领你们去。”
警察点头道:“好吧,前头带路。”
霍正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警察正要绕过铁丝网,进入封锁圈,“站住!”一名日本兵大步走过来,凶声恶气地问:“什么的干活?”
“太君!”警察点头哈腰,“他们是和平军的干活。他们的军医正好在里面给人看病……”没想到日本兵眉头一拧,挥手打断:“没有抓住凶手,任何人的,不可以进去,不可以出来!任何人!”
在日本人跟前,哪怕你军衔再高,也是二等公民。韩团长明白这一点,只能赔上笑脸,“太君,敝人是四十一团的团长,我姓韩……”
可能凑得太近,日本兵认为他“顶撞”了自己,大喝一声“八嘎!”一挥手,一记巴掌扇在韩团长脸颊上,火辣辣的生疼。韩团长顿时就觉得脑子里一团怒火“蓬!”一下就点着了,想都没想,就往腰里的枪套摸……
霍正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已经抓住枪把的那只手,死死地摁住。牛副官也拼命把韩团长往回拽。“妈的,老子……”韩团长眼睛里都往外冒火。“团长!别犯傻!”牛副官低吼。
“有本事上战场跟日本人拼,这里还需要你!”霍正低声道。
面目狰狞的日本兵,看着韩团长被他们拖远,又骂了声“八嘎”,转身走开。
韩团长被拽进挎斗,牛副官赶紧发动,摩托车“突突突”开走了。
6
封锁第三天。
何家弄满街飘着一股臭味,倒马桶的、运垃圾的都进不来,几个阴沟洞的口子都被粪便塞满了。
老陈又来了,这回面有菜色。孔母忙问:“老陈?还有啥卖的?”
“孔家姆妈,那红薯……”
老郑赶紧上前:“还剩多少?我全要了!”
“不是卖,我想跟你们买一点……”老陈一脸的尴尬,“都怪我不好,把家里的红薯全卖了,现在自己都饿得慌……”他掏出一叠中储券,“能不能卖一个给我?一千块一个,不论大小,我都要!”
“没有了!”关壹红一口拒绝。
老陈拭泪:“我还撑得住,可我老婆,她快要饿死了……”
老郑看看媳妇,关壹红堵气,不吭声。老郑推推她,关壹红瞪了他一眼,把一个洗干净还没切开的红薯扔给他,老郑放到老陈手里。老陈忙把中储券塞给郑二白,老郑不肯收。
“这种时候我还收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走!带我去看看你媳妇,我是个中医。要是她病得不轻,这红薯还不能马上吃,免得伤胃。”
老陈擦擦眼泪,陪着郑二白走了。孔母都看在眼里,连声说:“郑医生真是个好人。”
“他呀,就是二!”关壹红给丈夫做“不盖棺定论”。
到了晚上,昏暗的灯光下,夫妇俩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一个用钢笔,一个用毛笔。
关壹红在抄《金刚经》,孔母给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抄抄这个,去去浮躁,静静心。
“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
“很好!”老郑说,“万一我饿死在这儿,你就出家做尼姑吧,你有这样的潜质。”
“亲爱的,”关壹红告诉他,“你若饿死了,我还做什么尼姑?立马改嫁。婚礼就在‘断七’后,一天都不等!”
“你火烧眉毛地嫁给谁?”老郑问,“秦克?”
“对呀!反正他跟霍正是假夫妻,他光棍一条,我寡妇一个,合情、合理、合法!”
郑二白的思路一时堵住了,脱口而出:“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我这儿还没死呢,你连改嫁的日子都算好了!你是不是心里有鬼?你说!你说!”
关壹红也愣住了:“个死男人,又抽疯了?”
老郑掷笔,起身往外走。
“你干啥去?”
“找吃的!”
现在很少有人真正尝过“饿”的滋味,怎么形容呢?简单点说,就一个“饿”字,足以灭了你的七情六欲。什么权啊钱啊、豪宅名车,包括女人,一旦到了饿得两眼昏花、有气无力的时候,这些平时让你执着沉溺、苦苦追求的东西,统统比不上一只热气腾腾的山东大馒头。不信你试试。
夜里,本该是倦意正浓,可关壹红就觉得一个字——饿,只能用埋头抄经书来抵挡。
“媳妇,好吃的来啦!”郑二白笑嘻嘻地走进来,两只手藏在背后。
“在哪儿?”关壹红直饿得眼睛发亮。
老郑拿出来——手里提着一只肥硕的死鼠。吓得关壹红“妈呀!”一声钻桌子底下去了。
老郑蹲下身,“媳妇你别怕,这东西虽说脏点,可剥了皮,洗干净炖上,绝对是道美味……”
“走开!走开!”关壹红掩面。
第二天早上,祖孙俩坐在桌前,饿得身子直晃。郑二白端来一个砂锅,揭开锅盖,竟是一锅炖肉汤。也不知煮的啥肉,白花花,还挺精,撒上葱花,香气扑鼻。关壹红捂着鼻子躲得远远。
“郑医生,哪儿来的肉啊?”孔母诧异。
“这您就甭管啦,我乃沪南名医,中医西医我都能看,有的是办法。”
孔母闻着味道不对:“什么肉?不是猪肉吧?”
“是那个……”没等老郑张口,关壹红就嚷开了:“兔子肉!大白兔的!”
老郑斜了她一眼:“对,应该再炖一根胡萝卜,可惜这儿没有。”
“奶奶……”孔子迫不及待地。孔母把锅推到孙子跟前,“你吃吧。”饥肠辘辘的孔子就开吃了。“拿个碗,给郑医生他们留点。”孔母说。
“我不吃!”关壹红声明。
老郑说:“媳妇,你至少喝口汤。不为自个,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呀,郑太太怀孕啦?”孔母问。
关壹红横了丈夫一眼:“不用他操心,孩子不是他的!”
孔母匪夷所思地看着老郑。老郑呵呵一笑说:“她这是饿糊涂了。”
这边挨饿,那边犯愁。
日本人能在南京对放下武器的俘虏和手无寸铁的百姓大开杀戒,压根儿不会在乎困死这上千的居民,所以别对他们抱有幻想。
秦克提议,去“二队”找朱国民试试。他要是肯出面,问题就不大了。毕竟七十六号在日本人跟前有特殊的地位,和平军哪能跟它比?
许老吉担心,一旦知道郑医生跑到孔望山家里去,他会不会产生怀疑?霍正说:“老郑给孔望山看过病,说孔望山托他去看看自己家里,这也说得过去。”
已经三天了,不能再等了,就这么定了!
霍正不让秦克去沪南警察局,她自己和毛跑跑去,就以邻居的身份,可没成想白跑一趟。朱国民又上南京了,后天才回来,霍正连大门都没进去。
7
封锁第四天。
孔母躺在**,有气无力的摇着扇子。孔子一个人做功课。
“孔子,孔子……”孔母招呼,孔子上前。“奶奶有几句话要留给你爹爹,你能写字吗?帮奶奶写下来。”
孔子拿出一张白纸:“奶奶你说。”
夫妇俩在外屋,关壹红饿得眼冒金星,抄不动《金刚经》了。奇怪的是,坐她对面的郑二白却在奋笔疾书,越写越有劲。
“我说……那肉汤还有吗?”
老郑看了媳妇一眼,摇头道:“早没了,肉给孩子吃了,我跟他奶奶就喝了点汤。”
“你……要不再去抓一只?”
老郑一脸惊讶:“你想吃?”
关壹红点头。
“你敢吃?”
关壹红点头。
“迟啦!”老郑一拍大腿说,“现在弄堂里凡是跑得动的都出去逮老鼠了!好家伙,那身手一个个比黄鼠狼还厉害,我怎么拼得过他们?万一他们饿得头晕眼花,把我当大老鼠给炖了,那可是惨绝人寰!”
“那……那怎么办?”
“真饿?”
关壹红点点头。老郑捋起袖子,露出胳膊:“要不你咬我一口?”
“姓郑的,我要是还有力气咬你,早……早就把你给咬死了。”
老郑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红薯,乓的往桌上一放,好像那不是红薯而是一张天文数字的支票。“拿去煮了吧!”
“哪儿来的?”关壹红惊喜。
“偷的。”
老郑没撒谎,上次老陈来卖红薯,老郑也觉得他趁机涨价,心里有气,趁他扒拉红薯的时候偷偷藏了一只,谁也没发现。
里屋。一双布满青筋的老手,颤颤巍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内有一副金耳环。孔母拿起其中一个耳环,毅然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咽了下去……
半锅红薯汤下肚,关壹红的气色好多了,见男人还在奋笔疾书,就凑上来看,一边问:“写什么哪?”
老郑写信呢。
给“组织上”写信。
确切地说,是给秦克和霍正在苏北根据地的领导写信。
“尊敬的领导,本人秦克,与我的搭档霍正同志,我们奉命来到上海,执行任务,在难忘的岁月里,我们假扮夫妻,从早到晚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感情的种子从心底里生根、发芽,我们从纯洁的革命友谊,渐渐发展成伟大的爱情……
“恳请组织上批准我们俩结为真正的夫妻,从此比翼双飞,革命到底。我们商量过了,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生下一个抗日宝宝,为咱们的队伍增加兵源……”
“郑二白!你混蛋!”关壹红大怒。
老郑挺委屈。“这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这是在撮合他俩,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冒用人家名义!你无耻!”
“我说你这么大嗓门干嘛?吃饱了有力气了是吧?”老郑怕她动手撕,忙把信笺折起来,“我这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君子成人之美你懂吗?”
“你怎么就知道秦克想娶她?”
老郑反问:“你怎么就知道秦克不想娶她?”
关壹红语塞。
“你要是心里没鬼,干嘛要阻止人家结婚?”
关壹红一跺脚,说不出话来了。
“媳妇,你就安安心心保胎,踏踏实实做我郑二白的太太。别人的婚事,你少管。”
老郑把信笺装进信封,用浆糊糊口。
关壹红咬牙,“郑二白,我发现你……你二,那只是你的表面;其实骨子里,你腹黑!”
“腹黑?”郑二白故意撩起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子,“哪儿黑?这不挺白的!”还拍了两下,噼啪作响。
“你……你阴谋家!你曹操!”
老郑大笑,“要说这戏里的人物,我最欣赏的,还就是他曹孟德!”
“想当年老夫持此槊,破黄巾,诛董卓,擒吕布,灭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老郑摇头晃脑地唱起来。
“奶奶!奶奶!”里屋传来童声的哭喊,两人忙跑进去一看,就见孔母一动不动躺在**,眼睛睁着,眼神无光,瞳孔放大。老郑一摸,脉搏没了,呼吸没了,连心跳也没了!
“奶奶吃了这个……”孔子指着一个布包,包里有一枚金耳环。
“老太太吞金了!快把她送医院!”关壹红喊。
老郑摇头,“封锁了,出不去的。”
“那就眼睁睁看着老人家咽气?”
老郑叹道:“已经没救了。”
关壹红哭了。
孔子递上一张字条,上面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奶奶叫我写的。”孔子说。
“望山吾儿:受困多日,为娘的没希望了,不想再跟大家争食物,就先走一步。郑医生是好人,你一定要跟他走,带孩子去苏北,帮新四军做事。你是个书生,没本事拿枪,就做你力所能及的,为娘的会在天上看着你。”
关壹红泣不成声。老郑帮孔母合上眼睛,哽咽地说:“老人家走好,您交代的事我会办的,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