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讨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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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谁改变了谁?

    一缕缕清香飘荡在空中,杨铣盘膝而坐凝视着前方。他看的并不是眼前一堵墙,而是自己的内心。

    杨铣想起当年王忠嗣临别之际,说过的话:“真正的用兵之道,乃在于先谋自身再谋敌人。”

    王忠嗣坦言自己做不到,所以失败。但他认为杨铣和郭子仪能够做到。

    杨铣坚信郭子仪能够做到,这位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将,用时间证明了王忠嗣的论断。至于杨铣自己能否做到,却是未知数。

    杨铣和王忠嗣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恰当的比喻是“知世故而不世故”。说的是一个人深知为人处世道理,通晓人情世故,但并不会因此就奸滑世故,只知溜须拍马。

    王忠嗣是成熟的天真,面对明知被贬甚至是被杀的未来,依旧坚守初心。绝不用数万壮士的性命,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王忠嗣难道是热爱和平的使者?此言差矣!他是知道这样的牺牲是无谓的,因此坚决不从皇帝的意思。

    而杨铣的境界就差了一截,他只在婚事上固执己见。这来自他新时代所受到的教育,恪守夫妻之道。

    杨铣还是太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人生的阅历距离王忠嗣等人差了一大截。比如说在对待安思顺和哥舒翰的问题上,他就拎不清。

    安思顺贪念权位,渴望独自建功立业,固然不对,仍是人之常情。杨铣不理解,认为安思顺不够义气。安思顺又有另一面是识大体,大事上绝不糊涂,所以在石堡城之战时,支援哥舒翰是不遗余力。

    再说哥舒翰,此人性情粗豪,为人慷慨义气,猛将之列。但哥舒翰这个人心眼小,尤其是不喜欢富家子弟和能力和他相当的异族大将。安思顺、安禄山都是他鄙视的对象。

    在大事上,他也犯糊涂。本来应该下诏请河西援军,他偏不。既担心安思顺不听调度,又担心安思顺分他的功劳。

    杨铣十九岁前一直在新时代的校园里长大,穿越后又一直待在军营,上头又有杨贵妃罩着。以这样少得可怜的生活阅历,是看不清人性的复杂。

    他迷糊了。

    杨铣望着已经燃尽的香,怔怔地出神。最后只能轻叹一声,无声落泪。

    逃避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勇敢的面对了。

    当天晚上,杨铣去父亲的书房密谈,深夜才回来。

    次日一早,霍小湘服侍杨铣穿衣后,命下人将饭菜端了进来。

    夫妻二人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

    霍小湘像往常一样,将饭碗举在眉间,再放到杨铣面前,然后亲自为杨铣夹菜。

    杨铣沉声道:“小鹃,去叫奶妈把昭儿和朦儿抱来这里一起用膳。”

    霍小湘笑道:“还是不让他们来为好。有他们在,二郎别想好好的吃饭。”

    杨铣微微一笑,

    意味深长的道:“还是叫他们来吧。这样一家人吃饭的日子不多了。”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撇撇嘴而已。

    霍小湘一怔,聪慧的她猜出杨铣话里的意思。遂点头同意,吩咐小鹃去把两个孩子带来。

    有兄妹二人在,的确是没办法吃饭。昭儿二岁,正是好动的年纪,见到什么都抓一下。朦儿才六个月大,时不时要来一首“歌”。兄妹俩偶尔还要来一场二重唱,让杨铣和霍小湘嫌弃。

    饭后,杨铣又陪他们在院子玩耍一天。和昭儿玩你追我赶的游戏,甚至给他当马骑。又或者逗朦儿笑,看到她笑,杨铣心里都是温暖。

    晚上,孩子们都很累了,沉沉的睡下。杨铣没让奶娘把他们抱走,而是放在他的房里床上。杨铣和霍小湘一人躺在一边,把孩子搁在中间。

    杨铣小声谢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未来恐怕还要辛苦你。”

    霍小湘温柔的低声道:“我有昭儿和朦儿,又怎么会感到辛苦呢。以后,还有他们陪伴着我,不会感到孤单。”

    霍小湘的回答富有深意,杨铣能听得出来。

    就这样小夫妻守着孩子,说了一夜的话。

    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日是休假。杨铣在霍小湘服侍下换了套崭新的翻领圆领长袍,腰间悬挂着腰牌。他要和父亲杨玄璬一起去兴庆宫,觐见贵妃娘娘。而要谈的事情是杨铣同和政郡主李柔芸的婚事。

    这正是: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抗争也。

    杨铣着装完毕,深情的看着霍小湘。

    霍小湘报之以微笑。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还在酣睡的孩子们。

    “我走了。”

    杨铣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掉泪,阔步走出院子。

    霍小湘在身后望着夫婿远去,心里五味杂陈。

    命运的捉弄让她从宗室女变成了清倌人;是命运的捉弄,让她又成为杨铣的妾室;是命运的捉弄,让原本只为寻找栖身之地的她,爱上了杨铣;是命运的捉弄,让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丈夫,将和另外一个女人共有。

    但她依旧感激命运的安排。是命运赋予她一身才气与理性的智慧;是命运给予她一段短暂而美满的姻缘;是命运赐予她一双儿女。

    未来虽然不再独享丈夫,但家族的安泰、夫婿的前途、子女的未来,都有了强力的保证。

    这正是:世间哪有两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杨铣追随父亲杨玄璬骑马到达兴庆宫,下马请守门的小黄门进去通报,然后等待召见。杨玄璬还给小黄门塞了点钱,小黄门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一会儿,小黄门便出来传话,召杨玄璬和杨铣觐见。

    父子俩经过搜查后,快步入内。

    兴庆宫附近,李俶和李倓默默注视着

    这一切。

    李倓笑道:“妹妹果然猜中了。他们父子应该是去找杨贵妃谈论婚事。”

    李俶道:“我们快回去,将此事告知父亲大人。”

    两兄弟翻身上马,回去。

    且说杨玄璬和杨铣父子,本意是单独觐见贵妃娘娘。谁知皇帝知道后,同杨贵妃一起在南薰殿,召见杨玄璬和杨铣父子。

    皇帝李隆基这一年六十四岁,虚岁六十五。尽管养尊处优,注重保养,但两鬓已然斑白,不可遏制的步入老年。贵妃杨玉环这一年刚好三十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一老一少高座上位,依旧让人无法联想到不好的字眼儿。李隆基虽然垂垂老矣,然而久居上位,自有一股威严逼人。贵妃风华绝代,似盛开的牡丹,美得让人窒息。

    如此组合,堪称绝配。

    “臣杨玄璬携子杨玄璬向陛下及贵妃娘娘请安,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恭祝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父子跪拜御前,伏着身躯趴跪在地,不敢抬头。

    皇帝道:“两位贤卿,平身。”

    “臣谢陛下。”

    父子俩这才站起来,又蒙皇帝赐座,盘膝而坐,面朝着皇帝和贵妃。

    皇帝关心道:“听闻杨卿日前病重不出,不知病好没有?”

    杨铣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因昔日同袍杨景晖之死,心情郁结以致病重。幸得陛下和贵妃的福泽庇护,已经好了大半。因此随父亲大人觐见陛下和贵妃,谢恩。”

    皇帝满意的点头道:“大唐声威震四海,杨卿出力不少。宜保重身体,日后用到杨卿的地方还有很多。”

    “臣谢陛下关心。”

    杨玉环早知道他们父子的来意,见皇帝和杨铣寒暄完。于是道:“三郎,我杨家二郎已经二十有二,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他的婚事。”

    皇帝故作惊讶地道:“杨卿竟然二十有二,真是时光荏苒啊,是我一时疏忽了。”

    三郎是杨玉环对李隆基的亲昵称呼,李隆基则称呼杨玉环为太真娘子。这是夫妻的亲昵称呼,一般人不这样称呼。亲近如高力士,都只称呼皇帝为大家。

    杨铣才不信皇帝的这套鬼话呢。

    杨玄璬却谢道:“劳陛下和贵妃娘娘惦记,犬子才能为大唐略尽绵薄之力。无奈臣年事已高,犬子再不娶妻,恐看不到了。”

    皇帝忙安慰道:“贤卿太悲观了,我相信贤卿一定能够长命百岁。至于婚事嘛。”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

    杨玉环、杨玄璬和杨铣,都静静的等着皇帝的决定。

    皇帝对宗室防范很深,不许他们轻易个带兵将领联姻。杨铣是左龙武军中郎将,统率的是皇家亲军,拱卫京城。如此重要的职位,皇帝不能不深思熟虑。

    片刻后,皇帝道

    :“有了。朕的太子有一女封号和政,与杨卿年齿相当,不知道杨卿满意否?”

    “臣谢陛下隆恩。”杨铣起身跪拜在御前,“臣必用心对待和政郡主,同时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满意道:“朕即刻下诏,赐婚。”

    杨玄璬和杨铣再度跪拜。

    虽然知道这只是走一个程序,但从首肯到下诏,还是令人惊心。皇帝一个念头,就可能让这一切泡汤。

    皇帝打了个哈欠,大笑道:“我老了,就不陪各位了。太真娘子替我陪他们说话,我先去休息。”说完,起身离开。

    杨玄璬知情识趣,知道皇帝是让贵妃向杨铣交代一些事情,于是找了借口起身告辞。

    杨玉环并不打算在南薰殿说事,邀请杨铣去御花园走走。

    姐弟二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一起逛御花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