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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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十二章 救人

猛地吃了一惊,姬容下意识的看向姬振羽。

仿佛被人重重的揍了一拳,姬振羽连退几步,脸色一时煞白。

蓦的,姬振羽闪电般出口扣住小厮的咽喉,狠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一说清楚,若有半句含混,便莫怪我心狠!”

震怒之下,姬振羽的力道自然不清。

脸色渐渐涨红,被姬振羽提起来,只脚尖点着地的小厮费力的开口:“是圣上……圣上震、震怒,说、说……修容她、她亏于、亏于德行……”

姬振羽一呆,随即怒道:“放肆!凭你也敢侮辱我母妃的清白?!”

小厮几乎快哭出来了:“不是小人,是宫里领过修容恩情的公公受修容之托,冒死出来报信啊!”

姬振羽身子猛的一晃。嘴唇微动,他怔怔的松了手,似有些支持不住的退后。

一得到自由,那小厮扑跪在姬振羽脚边,扯住姬振羽的衣摆,急声说:“八皇子,您赶紧进宫见见修容吧!再晚,再晚只怕——”

不知被哪一句话触动,姬振羽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光彩。霍然转身,他撩起衣摆,猛地朝姬容跪下:“皇兄,臣弟求您,求您救救——”

“起来!”姬容低喝了一声。

身子微颤,姬振羽的头垂得更低了:“皇兄,这次——”

“这种时候,你还要浪费时间?”姬容冷冷道。

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那么——……都改变了么?姬容微微抿唇。

想到这里,姬容也不顾姬振羽,只转头对那小厮说:“去把那个公公叫进来,动作快点。”

小厮应了,匆忙往外跑去。

姬振羽也站起了身,只是脚步兀自有些虚浮。

片刻,小厮领着一个穿了一袭粗布灰衣的人走进来。

“杂家见过凤王,见过八皇子。”低垂着头,那人行礼,声音有些尖细。

“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姬容开口。

那人应了一声,便开口:“是圣上。圣上见着修容和一个侍卫在一张……一张**……”

姬容嘴角抽搐一下。

姬振羽却似被突然抽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凳子上。

“凤王,八皇子,”见了两人的反应,那人忍不住道,“修容是被陷害的!”

没有人回话,只是始终安静在旁边呆着的赫连皓唇边噙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夜修容是被陷害的?从深宫长大,早已见惯勾心斗角权势倾轧的姬容和姬振羽又如何能不知道?

可纵然知道,却又能如何?

——‘圣上见到修容和侍卫在一张**’。

——就是被陷害,也已经德行有亏了!

“皇兄,”姬振羽开口,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勉强,“方才麻烦皇兄了,这件事,皇兄还是不必插手了。”

说罢,姬振羽转向前来报信的公公:“今次麻烦公公了,待我入宫见过母妃之后,必有重谢。”

那人抬起头,他看向姬振羽的目光竟有些怜悯:“八皇子,在事情一发生时,圣上就命侍卫封了地方,不许任何人出入,您就是现在进去,只怕也……”

呼吸一窒,姬振羽用手按住桌沿,这才堪堪撑住了身子。

此时,姬容却开口:“父皇可有让人锁了宫门?”

姬振羽看向姬容:“皇兄……”

那人道:“杂家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现在已经已经锁了。”

呼出一口气,姬容淡淡道:“振羽,我们先去辉白那里拿父皇赐给辉白的圣令进宫。母后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去阻止父皇了。若是母后能说服父皇缓上一夜,那便无事。若是无法……”

姬容稍顿,随后,他道:“若是无法,那便由我去太和殿前跪着,也要阻父皇一阻。”

“皇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姬振羽叫了一声后就再说不出话来。

“走吧。”没有再多说什么,姬容说了一句,便当先向外走去。

定定神,姬振羽匆匆朝着赫连皓点头之后,跟着快步走出了院子。

人都走光了,在终于重新安静下来的房间中,赫连皓看着桌上还未完全干涸的水迹,缓缓伸手,就着水迹,重新画出了一幅羽国边境的地势图。

帝都瑾王府夜已深重,在半个时辰之前便已关了角门、熄了夜灯,仿佛沉睡于黑暗的瑾王府突然亮起了一片灯火。紧接着,伴随沉重大门打开的闷响中,嘈杂的人声传了开来。

没过多久,瑾王府的主人,明显已经睡下了的姬辉白只披一件单薄的外衣,便匆匆赶出来见深夜来此的客人——姬容。

“皇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姬容面前,姬辉白眉宇间有淡淡的担忧。

见着姬辉白因寒冷而变得有些青紫的嘴唇,姬容扯下身上厚重的披风,抖了抖白雪给姬辉白披上,这才将夜修容的事情告诉姬辉白。

不知是因为毛皮披风上的温暖还是其他什么,姬辉白羊脂玉一般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听着姬容的叙述,他沉吟片刻,道:“皇兄可是来拿父皇赐给的能随时进宫的圣令?”

姬容点了点头。

姬辉白呼出一口气,淡笑道:“那不若让我直接进宫面圣?父皇素来疼我,若只是拖一夜,想来还是成的。”

“就是父皇疼你,你才不该进去。”姬容道。

姬辉白心中一热。纵然姬容说的平淡,但姬辉白却又如何不清楚这其间关键?

——姬容是太子,此次进宫,他完全可以以‘不符礼制’为由拖住皇帝,事后,皇帝纵然愤怒想让姬容吃些苦头也是有限。而姬辉白却只是皇子,虽然他早早封了王,又是羽国内定的下一任大祭司,但终究没有姬容名正言顺。更何况,他能有现在的风光,多半还是赖于帝王的恩宠。

但帝王的恩宠,却从来难以长久。此次发生的,又是极为**的、关系帝王尊严的事情。姬辉白若是聪明,便该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姬辉白聪明吗?他自然是聪明的,只是,这次处理这件事的却是姬容……那么,他便宁愿笨上一次了。

不过很显然,姬辉白虽愿意笨上一次,姬容却并不太舍得让姬辉白如此牺牲。

“辉白,圣令给我。振羽,”姬容转头对跟在身边的姬振羽说,“你这两日还是别进宫了,免得火上浇油。”

紧了紧拳头,姬振羽点头:“谢谢,皇兄。”

这一个‘谢谢’,姬振羽说得情真意切:“皇兄,臣弟只求见一见母妃便足够了。”

微微一笑,姬容没有答话,只拿了圣令坐上马车,向宫里赶去。

这一夜,修容失德,圣上震怒,禁宫各处都弥漫了一股紧张的气氛,却惟独屹立中庭的疏凰宫一派平静,上至宫中主人下至太监侍女,都和往常一样安稳非常,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撼动这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自这位萧姓皇后掌管后宫二十余年来,便从没有一次宫廷倾轧能波及到疏凰宫——纵观羽国千年历史,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

此时,这宫殿的主人正着一件大红金丝纹凰落地裙,斜靠在贵妃椅上,颇有兴致的伸出素手,由着侍女在那一个个如贝壳般的指甲上细细描绘。

须臾,一个太监低头快步走进,在萧皇后耳边低语数句。

静静听着,片刻,萧皇后笑了起来:“皇儿来了?那便让他进来吧,本宫思量着他也该到了。”

太监应是,重新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等候在外边的姬容就大步踏进疏凰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弯下腰,姬容先行了一礼。

“免礼,皇儿深夜进宫,可是为了夜修容的事情?”并不绕圈子,萧皇后一开头便直接说到了重点。

“儿臣是来谢谢母后的。”姬容道。

“恩?”萧皇后有了些兴趣。

“若非母后,夜修容怕是在那时便成了亡魂罢。”姬容轻声道。

“皇儿的消息倒灵通,”萧皇后淡淡开口,“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过遣个人说两句话而已。”

姬容微微一笑。

萧皇后却遣退了身边的人。当偌大的宫殿只剩姬容和她自己时,萧皇后自贵妃椅中站起,走到榻边,示意姬容过来坐下。

谢过萧皇后,姬容便侧身坐上了榻。

“皇儿,”抿了一口香茗,萧皇后道,“你可怨怪母后没有阻止这件事?”

萧皇后口中的‘这件事’,说的却是有人陷害夜修容这一事情了。

姬容缓缓道:“母后既应允过儿臣,儿臣便相信母后已经尽了该尽的力。”

“皇儿能如此想便好,”萧皇后眼底带了一层薄薄的笑意。她的声音虽柔,语气里却自有睥睨之意,“本宫也不瞒皇儿,这次的事情,本宫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贤妃要在本宫面前玩花样,还早了一些。”

姬容没有说话。之前,他会拜托萧皇后照顾德妃和夜修容,并非因为萧皇后是他母后,而是因为——因为他清楚,他的母后,权掌后宫的萧皇后有能力照顾那两人!

萧皇后用指甲拨了拨香炉上燃着的香片。

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浓郁深沉的馥香弥漫宫殿。

姬容嗅出了香片的种类。是上次从海东那里进贡而来的香片,有一个十分好听贴切的名字——‘雍容’。

“这次的事,本宫自认做得已经足够。”萧皇后的声音响起,泠泠如流水,冰凉入心脾,“本宫三番二次遣人提醒夜修容,她却只做不知……是为了什么?不过一个贪字。偏又——”

萧皇后的漫不经心的掸去指甲上沾染的灰烬:“——没有那个本事。”

姬容静静的听着。

萧皇后看了姬容一眼,微微笑起来:“其实说起来,皇儿你难得拜托本宫一次,本宫纵多费一些功夫也没什么,只是——”

“只是,这却是儿臣的事了。”姬容面上带了些笑意,他说,“是儿臣要护着人,没道理让母后费尽心思的。”

萧皇后没有说话,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是真正从唇角笑到眼里,若百花盛绽,艳丽不可方物。

“皇儿,”萧皇后语气愉悦起来,“你明白这个道理便好——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守着谁一辈子?若本宫现在事事为你做至妥贴,那等翌日你坐上了皇位又要如何做事?莫非还要本宫替你处理不成?”

说到这里,萧皇后稍敛了笑容:“皇儿既有这一层明悟,那好,很好……皇儿此时进宫,想来还是为了保住夜修容。可事已至此,夜修容却是保不住了,皇儿——”

萧皇后的声音慢慢变小,她看见了姬容脸上的平静——是成竹在胸的表现。

略一沉吟,萧皇后索性收声,只笑吟吟的对姬容说:“皇儿,你的父皇现在在太和殿发脾气,若你真的打算保住夜修容,就趁现在过去,免得到时候白绫三尺毒酒一杯,就真的晚了。”

“谢母后。”姬容道。明白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他再不停留,行完礼便出了疏凰宫,向太和殿走去。

姬容走后,被萧皇后遣出去的侍女太监也鱼贯而入。其中贴身服侍萧皇后的嬷嬷见萧皇后脸上带着笑,不由上前问:“娘娘可是遇见了什么开心事?”

“开心事?”萧皇后重复了一遍。她眼底的笑意加深,语气里带着不掩饰的愉悦,“本宫的孩子成长到足以撑起一片天地,这还不值得开心吗?”

夜里飘了雪,一点一点的白色缀满黑幕般的夜空,静谧而美丽。

太和殿外,姬容呼出白气:“劳烦公公进去禀报,就说姬容有事求见父皇。”

在皇帝身边当值的内宫太监大总管有些为难:“凤王,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谈?眼下圣上心情不太好,您就是进去了,只怕也……”

“就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次吧。”姬容淡淡道。

没有胆子得罪凤王,大总管终究还是点头:“不知凤王还要杂家带什么话?”

“带什么话?”姬容重复了一遍。他看向不远处静静伫立,仿佛融入黑暗之中的大殿。

“就说‘儿臣有事求见,若父皇不见,儿臣就——’,”姬容开口,他面上带着极淡的笑,腰背直挺,墨色的眼眸似打磨得最漂亮的石头——美,且坚硬。

“‘——就在此地跪着,直到父皇肯见为止’。”

大总管将姬容的话原原本本的传到了皇帝的耳朵边。

本来还悠闲看书品茶的皇帝当即摔了杯撕了书,不住冷笑:“朕不见他他就不走了?跪?是替夜修容跪吧!”

这么说着,羽国皇帝一把扯过旁边明黄绢布,执笔沾墨,龙飞凤舞的亲自写下一道圣旨。

写完后,羽国皇帝重重搁下笔,咬牙笑道:“你就给我跪!我看你能跪多久!”

言罢,羽国皇帝将自己亲笔写的圣旨甩给大总管,说:“拿着!你给朕睁大眼睛看好了!等凤王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让人拿了白绫毒酒去给夜修容!”

大总管噤若寒蝉,压根不敢开口提醒皇帝这么做不合礼制,只战战兢兢的捧高了帝王亲笔的圣旨,小碎步倒退着出去。

夜更凉了。青石板上积了些落雪,泛着淡淡的荧光。

在听完大总管的回报之后,姬容也不多说什么,撩了衣摆就跪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

旁边值勤的侍卫下意识的移了眼神,当然不是不忍,而是因为有那么一种人,纵跪着,也耀眼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

钟敲三更,陪在一旁挨着风吹雪冻的大总管开口劝道:“凤王,您就起来吧,这大雪天的,冻出好歹可怎么办?”

钟响四声,冰天雪地之间,去而复返的大总管额头竟隐约见汗:“凤王,您是千金之躯,何苦为了一个修容至此!那夜修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失德之事,便是再没有转圜于地的啊!”

钟巡五回,再次从太和殿走出来的大总管脸色已经青白:“凤王,您起来吧,圣上已经答应见您了。”

如雕塑一般的身子动了动,堆积其上的雪花簌簌而落。

姬容睁开眼,对大总管说:“麻烦公公扶本王一下。”

大总管的脸色似乎更青了。忙弯下腰将人扶起,大总管道:“凤王,您小心些。”

左手只在大总管臂上轻轻一按,姬容便站起了身,行动自然,没有任何迟滞。

卯足了力气准备将人撑起的大总管趔趄了一下。但在这趔趄之间,他却注意到,姬容的双脚并未着地,而是垂着漂浮在离地半寸之上。

心下一寒,大总管一时忘了继续动作。直至姬容开口提醒:“公公?”

一下子回过神,大总管忙移开视线:“凤王,请跟杂家来。”

太和殿中,所有的烛火都被宫女点亮,明晃晃照人。

羽国的皇帝已经梳洗完毕,着了九凤袍坐于书桌之后,神色完全没有因饱睡了一顿而好转,反而越发阴沉,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儿臣参见父皇。”几乎足不沾地的飘进太和殿中,姬容向着皇帝行了一礼。

定定注视面上平静的姬容好一会,皇帝才不冷不热的开口:“免礼。”

“谢父皇。”姬容直起了身子。

“皇儿昨晚为见朕在外头苦守了大半夜……不知所为何事?”在说到‘苦守大半夜’时,羽国皇帝眼角跳了跳,胸中怒火更炙。

“儿臣只是想见见父皇。”姬容淡淡一笑。

皇帝一愣:“见见朕?”

“是。”姬容点头。

“……只是见见朕?”羽国皇帝明显有些不信。

“父皇明鉴。”姬容道。

明鉴?我就是明鉴了才不相信你在外面跪了大半夜就是为了见我!羽国皇帝心中暗想。瞅了姬容好一会,他缓缓点头:“难得皇儿有如此孝心。皇儿可还有其他事要说?”

姬容微微一笑:“既然父皇无事,儿臣便该告退了。”

羽国皇帝又是沉默。须臾,他点头:“那皇儿就退下吧。”

东方,一缕白光挣破了黑暗。

自太和殿中出来,姬容面上虽还是平静无波,额际却也微微间汗。

“凤王!”守在一旁时刻注意太和殿的小厮早抢上前,扶住了姬容的手臂。

姬容没有回答,但也散去流转全身的内力,不再强撑。

搀着姬容的小厮只觉得手上一重。不敢怠慢,他连忙小心扶着姬容上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内还有一个人。

是姬辉白。

“二弟?”姬容微微一怔。

坐于马车内的姬辉白却没有回答姬容,而是径自伸手,按上了姬容的膝盖及小腿。

手上的感觉冰冷僵硬,神力的反馈,也是如此。

姬辉白的唇抿起。抬起头,他开口:“伤了筋脉了。”

“我知道。”姬容点头,并不意外。

姬辉白的眼神幽暗了些。没有再说话,他按着姬容膝盖手泛起了淡淡的白光——是凝聚神力的征兆。

“辉白。”姬容按住了姬辉白的手。

凝聚神力的右手微微一晃,姬辉白虽没有散去神力,但也没有继续。

“先这样子吧,免得过两日父皇想起来,见我好了,气恼不过,又生出什么事端。”姬容说。

静了片刻,姬辉白点点头,散去了神力。

外头传来挥鞭的声音,一声嘶鸣过后,马车咕噜咕噜的驶了起来。

侧头看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殿宇,直至过了中门,姬容才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姬辉白淡淡一笑:“皇兄这么做自然有皇兄的理由。”

夜修容这件事,确实不小,但若只是拖延一晚好让姬振羽能见见夜修容的话,却也并不多麻烦。姬容只需拿一些折子或想一个方案,拉着皇帝聊一会天,皇帝也不至不允。可眼下,姬容却选择了最直接最触目惊心的方法……

——却是因为,他从没有想过,只让姬振羽见见夜修容!

这一点,姬容当然清楚,并且已经实施。而姬辉白在见到姬容的伤势之后,却也已经明白,所以才有了上面的那一句话。

静静听着,片刻,姬容笑,轻声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似乎心弦被轻轻柔柔的拨动了一下,姬辉白怔了会儿,反手握住姬容忘了收回的手。

看向马车外的人正在沉思,并没有注意到手上的异样。

若是能一直这样……看着姬容的侧颜,姬辉白的心忽然柔软了些,脸上惯常带着的笑似乎也稍稍敛起。然而,不过转瞬,他脸上的笑就重新清淡疏离起来,只那双眼中光华流转,越发难以看透。

若是能一直这样……握住姬容的手稍稍用力,体会那冰凉却稳定人心的感觉,姬辉白对看向自己的姬容轻笑:“皇兄,天凉了,你当多加一件衣服。”

……当然,不能一直这样。微笑着,姬辉白在心中轻轻加上了一句。

中宫太和殿姬容走后,羽国皇帝没有立刻准备上朝,而是兀自坐着沉思。

“你说,容儿这次进宫,就真的只是为了见见朕?”突然,羽国皇帝开口,对着守在旁边的大总管。

“凤王当不是那种小情小意的人。”大总管笑道。

“也是,又不是黏*腻的女孩。”羽国皇帝点了点头,“那你说,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沉吟一会,大总管说:“应该还是为了夜晴娘娘。”

夜晴?羽国皇帝突然一怔。

这一时,他的记忆突然回到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他刚刚登上皇位,广纳后宫,夜修容、德妃、贤妃、甚至萧皇后都是在那一次进了宫的。

皇后……羽国帝王有了些茫然。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年的事,也不大有人记得了。可直到现在,羽国的这一任帝王在深夜之时,还是能记起——记起当年,自己喜欢的,甚至想捧其上后位的并非那智深似海,翻手云雨的萧钰,而是那个,那个——柔柔弱弱,见了自己会脸红羞怯的夜晴。

可是……帝王的心有些冷了。他又想起了那一夜。

在那一夜,他见证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死亡。而凶手,却正是孩子的生母!

那样一个羞怯的、连一只虫子都不敢踩死的女人啊!竟然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不自觉的拽紧拳头,羽国皇帝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胸中翻涌的怒火压下,继续说:“朕也是如此认为,不然他怎么早不到晚不到,偏偏这个时候到。但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会不会是凤王知道多说无用?”大总管猜测。

“他若觉得无用,便连来都不会来!”渐渐冷静下来,羽国皇帝沉思片刻,缓缓道,“不管如何,夜修容都要死……福全,圣旨下去了没有?”

大总管福全连忙回答:“回圣上,圣旨在凤王走后就颁下去了,现在应该也快到夜修容那里了。”

“如此便好。”羽国皇帝点了点头,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喧闹。

不待皇帝发问,福全已经打了一个眼色给旁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十分机灵,接到眼神一溜烟就跑了出去。片刻,那小太监回来,神色里有了几分错愣:“回皇上,修容住的地方走水了!外头有人说是修容纵火自焚!”

羽国皇帝一呆。

蓦的,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大怒道:“那个混账!”

同样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福全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圣上,现在是……”

“现在?”羽国皇帝冷笑,“马上派人封锁禁宫!朕亲自带人——”

说到一半,羽国皇帝突然觉得眼前的场面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如此愤怒的想要亲手刺死一个人。

羽国皇帝胸中的愤怒突然冷却下来。

那个女人确实曾害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也生生的扼杀了他最美好的感情。可她也毕竟给了他一段看上去完美的感情,以及一个孩子。

振羽、振羽……当初,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想着‘愿我羽国,振翅长空’,是想着,由眼前的孩子来继承……

羽国帝王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紧绷的手缓缓放松:“罢了……既然失了火,就安排人去救火吧,然后给朕好好检查修容的尸身。”

明白皇帝的打算,福全终于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他就要退下。

“等等。”羽国皇帝突然开口。

“圣上还有吩咐?”福全弯腰问。

“遣几个宫中的太医去凤王府看看,有伤治伤,有病治病,没伤没病,也给朕灌凤王几碗苦药下去!”羽国皇帝冷冷的说。

言罢,他走到窗前,看向外边。

窗外,人流奔走,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