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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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十一章 隐情

同样听得极为清楚的姬振羽怔了一怔,随即踏前一步,冷笑数声:“原来——是脏寺!”

眉间凛冽,姬振羽向站在外头朝这里张望的侍卫吩咐几句,然后转身对姬容说:“还请皇兄先去外头车上稍事休息,待臣弟将这些鬼魅魍魉拿下,再交由皇兄处置!”

姬振羽之所以这么提议,当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而是顾虑着那对姬容而言可能产生的万一危险,至于他自己……姬振羽倒从不认为,一间野庙的几只魍魉还有本事能伤了他!

依着姬容平常的个性,姬振羽此时的建议倒正好和他的胃口。但此时却又有了不一样。

“不。”紧锁着眉,姬容仅回了一个字,就一晃身向刚才声音传出的方向掠去。

下意识的拦了一拦,却连对方衣角都没有碰到的姬振羽暗叫了一声不好,也顾不得再多管什么,肩头一晃,就追着姬容离去。

穿越花木已经凋零的回廊,进了丛生蛛网的废屋,再跑过长长的甬道。在入寺之前,姬振羽只诧异眼前寺庙的破落,可当真正身处于此地中,他却暗恨寺中颇大的规模了。

昏暗的灯火在风中摇曳,不时有噼啪的声音响起。置身于冗长而沉寂的通道中,姬振羽不敢大意,却又放心不下先进入的姬容,只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快速而谨慎的向前赶去。

终于,姬振羽穿过了通道。他看见一个女子软到在姬容怀中,而姬容也小心的环抱住了对方。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大、大、皇、皇兄?”磕磕巴巴的,姬振羽几乎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姬容瞥了姬振羽一眼,轻微摇头,随即又向怀中的女子说些什么,是轻声细语的。

姬振羽心中当即一个咯噔。

自己皇兄的这副模样,他这么多年来,可只在楚飞那祸害处见过,可此时,此时……莫不是又出了一个祸害?!

想到这里,姬振羽心中一片冰凉。

此时,姬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传入姬振羽耳中。

“你不要……没什么……不是……东华……”

东华?姬振羽稍稍回神。定睛一看,他这才发现被姬容揉着——或者说扶着的人竟然是名冠帝都的东华郡主。

有了这个认识,姬振羽不由低低的呻吟一声。

原来,这里竟不止是一个脏寺,还脏到了皇家的头上?

这么想着,姬振羽的视线刚刚移向躺了满地的人身上,就听见姬容略略提高声音:“东华!”

这一声在姬振羽听来不止不严厉,甚至说得上是温柔了,可姬容怀中的东华却明显被吓了一跳——最直白的反应是,本来一直激动的说些什么的东华骤然没了声音。

“好了,”姬容放缓声音,“今儿的事,和郡主没有什么干系。这些刁奴胆大包天,竟想诱拐郡主,幸而郡主聪慧,早早识破,没有让其得逞。”

似乎终于镇静下来,东华白着脸,点了点头。

“郡主,走吧。”声音更柔和了,姬容看了姬振羽一眼,便率先向外面走去。

心领神会的退后一步,待姬容和东华都离开视线之后,姬振羽绕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走了一圈,见了还有气的便一脚踢过去,不偏不倚的将人的喉管踢断。

做完这一切后,姬振羽也不急着走,反而悠闲的将周围的摆设统统研究一遍,只是在这研究的过程中,他的心思却不由得飘到了姬容和东华郡主身上。

名冠帝都的郡主和已被立为太子的凤王,端的是天作之合,再加上方才皇兄不同寻常的态度……父皇有意赐婚的事,看来倒并非空穴来风了。

说起来,皇兄也二十了,刚好适合赐婚,还有二皇兄,也差不多了。漫无目的的想着,姬振羽随手摸了摸一旁石壁上的粗糙烛台。

至于自己——不期然的想到了自己,姬振羽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

至于自己么,就算有哪家的大臣千金不计较他这个落魄皇子的身份,估计也会被他整日流连青楼楚馆的‘壮举’吓坏——娶妻的事,还是留着日后封了王再说吧。到时候娶一个有些身份,够贤惠的也就好了——不用多有才,也不用多漂亮,只要不计较他现下的荒唐,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也就好了。

想到这里,姬振羽的唇角含了些笑容。

姑且不论外表*实际却通透的姬振羽此时的想法,另一头,姬容和东华正沉默的走在长长的甬道内。

“凤王……”最后,是东华先打破沉默。

“郡主有什么事?”姬容问。

“今日的事……多谢凤王了。”东华低声说。

“郡主太客气了。”姬容淡淡回道。

短短的交谈之间,姬容和东华已经走出了甬道。

“凤王!”、“郡主!”

甫一出来,那些围在外面,心急如焚却又碍于命令不得入内的侍卫下人顿时叫出了声。

摆摆手,姬容示意无事的同时扫了一眼面前围着的人,不意外看见了两三个生面孔,想来便是此次随东华出来的下人了。

“郡主!”其中一头穿着绿衣,着玄色夹袄,梳着双髻的女子踏前一步,艳丽的容颜下带着掩藏不住的惊惶,“郡主,你终于出来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

苍白着脸,东华也不吭声,只往姬容的方向退后了一步,修长的玉指死死的拽住姬容的衣角。

姬容轻轻握住了东华的手。

手指微颤了颤,东华并没有挣脱,反而越发靠向姬容。

女子的脸色变得惨白。

姬容带来的几个侍卫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动了动脚步,将东华郡主的下人隐隐围在了中间。

刚刚从甬道中走出来的姬振羽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并不在意这其中汹涌的暗潮,姬振羽的视线只在姬容和东华交握的五指上稍作停留,摸摸鼻子,暗衬自己是否出来得太早了。

“好了,”而此时,姬容也终于开口,“郡主,就委屈你坐我和八皇子的马车回去了。”

说着,姬容指了两个侍卫,示意他们护送东华回去。

“至于他们……”姬容看了那几个东华的下人一眼,还没说什么,就见那最开头说话的艳丽女子尖利的叫了一声:“郡主!”

东华离去的背影顿了顿。她转过身,却并非为了那女子。

“媛仪今日得以脱险,多仰凤王援手。日后媛仪定同家父一起登门道谢。”玉颜一片漠然,羽国外姓亲王之女,赐号东华郡主的宁媛仪敛襟下拜。

“郡主客气了。”姬容虚抬抬手,算是扶起了人。

顺势而起,宁媛仪依旧不看后面的人,只冷冰冰的说:“至于这些下人,就劳凤王多费心了。”

言罢,再不多说,只跟着侍卫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郡主!郡主!郡主——”看见宁媛仪的举动,艳丽女子再顾不了其他,提了裙摆就想往宁媛仪离开的方向追去,却早有听不耐烦虎狼侍卫扑上,捂了嘴巴便一掌狠狠劈在她脖颈之上。

艳丽女子吭也来不及吭的软到下去。

其他围着的侍卫有志一同的当做没看见,那些个本来就青着脸的下人更瑟瑟发抖起来,只有这次跟来的侍卫统领上前一步,请示姬容:“凤王,这些下人,可是——”

“还请示什么?羽国郡主是何等的尊崇,这些人还敢做出如此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怕是心中早就没有家规国法了吧。”接了话头的是姬振羽,在东华郡主乘着马车离开后,他才终于磨蹭到了自个皇兄的身边。

“凤王!八皇子!饶了我们吧!”

“我们也是为人蛊惑啊!”

“凤王,求求您了,您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们计较吧!”

侍卫统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自知大限将至的下人就纷纷软到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姬振羽徒然不悦:“怎么,你们都是死人不成?也由着他们在这里乱叫乱嚷扰人清静?”

侍卫统领的头上顿时冒出了细汗。忙向后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其他侍卫堵了嘴将人一个个全都拉下去,这才深深的弯下了腰:“八皇子恕罪,小人这就去处理。”

应了一声算作回答,姬振羽也懒得再关注这点小事,只劝姬容说:“皇兄,这等脏寺不拜也罢——皇兄若要进香,就是身受皇家供奉的菩陀寺方丈济谦大师也会扫榻虚席以待。”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看着面前残破的寺院,他几不可察的低叹一声,这才开口:“走吧。”

姬振羽却没有动。站在原地,他笑道:“皇兄可是要直接回府?皇兄近日被父皇责令思过,现在难得出来一趟,还没做什么就回去,岂不是——”

“皇弟既也知道我被父皇责令思过,还蛊惑我去那烟花之地?”姬容淡淡接口。

一时之间,姬振羽大为尴尬:“这……皇兄,我还没说完……”

“你没说完我就不知道了?”姬容道。

姬振羽摸了摸鼻子。近日被刺得多了,他的脸上功夫也大为长进,只不过尴尬一会便混若无事了:“既如此,那小弟就——”

“好。”姬容道。

“先行一……哈?”姬振羽干巴巴的发出了个单音。

“我说好。”姬容重复了一遍。

“皇兄……”姬振羽愣愣的,一时接不下去。

倒是姬容露出了些笑意:“你是什么个性我还不知晓?——依你的性情,纵是平日风流了些,也绝不至荒唐迷恋之境……这月余来,你日日流连青楼楚馆,怕只是为那因父之罪、被牵连而入了娼门的赫连公子压场吧。”

随着姬容的娓娓诉来,姬振羽脸上的轻浮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些许不忍:“赫连皓出身将门,武功谋略之高,就是父皇也曾多次称善,殿试大比的成绩,军中历练的战果,哪一个不让人难望其项背?眼见了只要再过一两年,就会成为羽国最年轻的将军……可只一夜啊。皇兄,只是一夜……”

姬振羽的声音渐渐低沉:“只一夜,由人上人,变成人下人……皇兄,你知道吗?在我赶过去看他的时候,那个铮铮铁骨、剑穿过胸膛眉也不皱一下的汉子,惨笑着咳血,言恨未能死……往日的知交好友影子半个不见,旁边进进出出的都是疯狂掠夺的侍卫和配合着席卷财物四散逃走的下仆,那样下三滥的货色,平日里就算想见赫连一面也难,可那一日,那一日……”

到了这里,姬振羽再说不下去。

安静的听着,姬容并未说什么。

终于,姬振羽苦笑:“皇兄,臣弟知皇兄一向不涉足烟花之地,臣弟也并非诚心想让皇兄为难,只是——”

“只是,近日尚书公子也对那只差一步便成为将军,现在却入了娼门的赫连皓产生了兴趣,是不是?而那尚书公子,代表的又是三皇子,是不是?”姬容缓缓道。

姬振羽有些愧疚:“皇兄,那尚书的二子和赫连素有恩怨,臣弟实不忍赫连再受折磨。”

“振羽,你是当真适合做将军的。”姬容轻声道。

“皇兄?”姬振羽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人扬眉一笑,瞬间绽放出的光彩竟让人不敢*视。

“既然一个八皇子镇不住尚书的二公子,那就再加上个失了宠的凤王吧!”

夜色渐深,帝都西城的一角早早亮起了灯火,一个个打扮妖娆的女子少年三三两两的走到街上,挂着最漂亮最形式的微笑,开始了又一日的迎来送往。

金风楼中,红衣翠衫如穿花蝴蝶在大厅之中翻飞,浓浓的香气并酒味混着丝竹将大厅中的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的□。

可总有例外。

在金风楼后院的一个偏僻角落,被翠竹半掩了小院安安静静的伫立着,没有热闹的丝竹,没有浓郁的馨香,甚至连里面坐着的人,也只就一盏油灯,手捧书卷,赤足散发。

是因父受罪的赫连皓。

半掩着的门板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房间不大,却显得很空。灰白脱落的墙壁下立着一张床,床边支着木架,木架上有脸盆。床的左边则摆着掉了漆的柜子。柜子再前面,是缺了一角的木头桌子和几把长椅。桌子并没有上漆,甚至连表面都不甚平整,但看得出十分干净——事实上,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便是十分干净——缺了角的木头桌子上还放着一把茶壶并两个茶杯。

赫连皓,便坐在这样的桌子旁。

听见了推门声,赫连皓也不抬头,只笑着开口。但这一笑,却笑出了眼角的细纹。同时,姬容还注意到了对方鬓边的星星白点——若是有人说赫连皓今日已过而立,相信没有人不信。只是……

只是,赫连皓却分明和姬容同年,至今不过二十。

“八皇子,我眼下在这里住得也挺好的,你实在不用三番四次过来这里,徒惹人闲话。”赫连皓的声音有些低哑,语速尤慢,却是因为在那一夜中伤了嗓子的缘故。

“赫连。”姬振羽微皱着眉开口。

赫连皓却是一怔。抬起头,他看着面前穿了一身蓝衫,只随意站着,却似乎让房间更亮堂了几分的人。

“原来是凤王,”赫连皓的语速更慢了,同语速一样,他的神情也变得极为冷淡,“罪奴失礼了。”

“赫连!”姬振羽有些焦急。

“八皇子,我说了,我过得挺好的。”赫连皓微微笑道。

姬容倒并不以为意,他只是看着赫连皓手中残了页的书,道:“可是‘山川简略’?”

赫连皓有些意外,却干脆的点头:“凤王好眼力。”

“是拓本?”姬容若有所思。

“想来是的,应是极为珍贵的第一版。可惜这里的人不识货,把宝书当草纸,打算撕了点柴火用……我见着了,就用几个铜板换了过来。”这一段话比较长,赫连皓说得有些吃力。其实他本不是会解释的人,只可惜现在已容不得他再多任性——姬振羽是好心,帮他的也已经够多了,他实在不该再给他添额外的麻烦。

姬容坐到了凳子上。

赫连皓房中的凳子,同桌子一样,是最最下等还没刨干净木刺的家具,这样的家具,在凤王府,就是看门的下人也未必置办。可现在,凤王府的主人却眼也不眨的坐下,没有半分迟疑扭捏。

赫连皓心中有了些茫然。在他入了这门之后,昔日的知交好友倒来过一些,可哪一个坐在这里不是浑身不自在?而又有哪一个,尊贵得过眼前的凤王?

赫连皓走神,姬容却没有走神,稍闭了闭眼,他已经开口:“羽国和叶国炎国毗邻,于炎国有万仞之隔,于叶国有千水之阻,若今日羽国挥师北上,依你之见,当如何过这两处天然屏障?”

赫连皓皱眉,并不太愿意回答:“羽国是神佑之国,凤王更是天之骄子,若是翌日挥军南下,所到之处定然是万民俯首,纵有关隘,想来也不足道哉。”

姬容并未理会,只用手指蘸了些茶水,信手在桌上画了几笔。

赫连皓眼神一凝。作为一个志在征战的将军,他自然轻易的看出了姬容所画的东西——正是羽国和炎叶两国边境地形。

赫连皓的心绪突然翻涌起来。经历了那让他至今不敢回忆的夜晚后,他本以为自己胸中的所有梦想抱负都已被碾为灰烬。可直到这一时,他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忘记过——忘记过那少年时的梦想。

可对如今的他而言,这样的梦想,这样的抱负,甚至这样的能力,却又——有什么意义呢……

赫连皓的掩在桌子下的手微有些颤抖,他合起手掌,修剪得平整的指甲抵在掌心,有顿顿的痛。他的眼神随着姬容的手指移动,定定的注视那逐步展现出来的浩瀚山峦,绵延湖海。

蓦的,赫连皓眼神驻留在了一处:“这里应该有一座山。”

姬容已经勾画完了最后一笔。他的眼中流露出满意,语气却淡淡:“年前炎国边境地龙翻身,塌了些山石,新的地形图案已于数月前到达宫中了。”

言罢,姬容不待赫连皓反应,手指在桌上的群山图中连点数下,说:“精兵一万,粮草百车,三月而至,胜算七成。”

赫连皓眼中异彩连闪。按耐不住心中不停叫嚣的欲望,他伸出手,学着姬容的做法,连点了数下。开头的位置都和姬容一样,只在最后一下稍有偏差:“精兵二千,粮草十车,以战养战,二月足矣,胜算五成。”

姬容沉吟,正待说些什么,却不妨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早早拉了把凳子坐下研究姬容画出地形的姬振羽:“没有五成!”

赫连皓一怔,随即微怒:“何以见得?”

“你说以战养战,应是考虑那一地炎国势力不多的缘故。可那地方既为炎国属地,炎国势力却为何不多?——深山密林之间复杂艰险的道路和随时可致人死地的蛇虫走兽对炎国有效,对我们同样也有效。”

“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赫连皓冷冷的说。

姬振羽微微一笑:“那有五成?”

赫连皓默然。

姬振羽却不管赫连皓,只自顾自道:“精兵二千,以战养战是为奇策,胜算只有六成,而地形因素再扣两成,不过四成而已。”

“皇弟,若是你,打算如何?”姬容问。

“若是我……”姬振羽突而一笑,“皇兄,我们为何要自己寻路?”

在场都是大智慧之人,只听个头便能知道尾。赫连皓更是按捺不住,当先开口,甚至连自己那破碎刺耳的声音都来不及掩饰:“你的意思是,让那里的人给我们带路?——只是那里山寨密布,各个山寨的势力范围不同,你收买得了十个未必收买得了一百个。”

“我的打算不是收买一百个,”姬振羽笑,眸中有耀眼光芒一闪而逝,“我打算,收买整个山脉!”

世上大抵可以分两种人,一种庸人,一种智者。而庸人和智者的分别,又有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对待不可思议事物的态度上——于庸人而言,当他听见一件表面上看无法完成的事情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而相对于庸人的智者的反应则是‘怎么做’。

——这也是赫连皓的反应:“怎么收买?”

姬振羽的眼中闪烁着光彩:“圣人有言,居安则思危。但安逸享乐,却又分明是绝大多数世人所追求的东西。深山密林确实是天然的屏障,可同样是天然的阻隔!在这里面,很多人一生活动的范围不过周遭数百里,更多的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挣扎在死亡的边沿——食物、毒虫、疫病,住在那里的人,每年生下来的婴孩有一半活不下来,就是活下来,在长大的过程中也有一半会夭折,而等到长大,更有一半死在狩猎过程之中。”

姬振羽的声音放轻了些:“那里的人,最期望的应该就是安稳的生活了。若我们的人能进去,联系到他们,再许以承诺……”

“好。”姬容勾起唇角,缓缓拍了拍手。

赫连皓更是激动,身子甚至因此而微微颤抖。

姬振羽也是兴奋,蘸了茶水,他画出山脉之后炎国的地形简图:“炎国有四面环海,惟一和他国接壤之处又是天然险阻的连绵山脉,素来重文轻武,只要我国大军穿过山脉,面对的就是一马平川炎国土地!炎国过了几百年的平静日子,城墙不筑,武备不修,岂是——”

姬振羽的话突然顿住。赫连皓也是沉默。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桌上的一块地方。

那块地方上,画着羽国边境的全部地形。

一面环山,一面临水,剩下两面,却是一马平川。

“若选择冬日开战,则海水冻结,可免去叶国危险。”姬容擦去了那一面水,然后,他的手指移到了那一马平川的两面上,“为帅者,当未见喜而先见忧,未思胜而先思败。羽国是足够强盛,但有谁认为……”

姬容的视线从姬振羽脸上移到赫连皓脸上:“羽国足以和三个国家一同开战?”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刚刚热起的气氛像是被徒然浇了一桶冰水,迅速冷却。

“赫连皓,”姬容开口,他眼神冰冷,视线定在了那隔着羽国和炎国的山脉之上,“你方才说‘羽国是神佑之国,凤王是天之骄子,纵有关隘,也不足道哉’……那你可否说说,若我要平了炎国,这面前的关隘,应当如何渡过?”

赫连皓垂下了头。若是没有前面那一段讨论,此时他自然也可用什么神祗眷顾来搪塞。可在这一席讨论之后,他却只羞愧于自己开头所说的话。

姬容没有追问,他只收回了手,轻声开口:“这种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短暂的静默后,姬振羽笑着打破了沉默:“皇兄,如何?赫连确实如我所说是个帅才吧?”

姬容微微一笑:“你看人向来不错的。”

赫连皓也是笑,却并非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他指着门的方向,缓缓对姬振羽说:“八皇子,你还要让你的下人等多久?这大冬天的,可别在我这里吹出病来了。”

姬振羽一怔。刚才聊得热烈,又是背对门坐着,他倒真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转过身示意人走进来,姬振羽问:“什么事?”

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厮紧走几步到了屋里,有些哆嗦的开口:“是尚书的公子。尚书公子在外面等着,想进来见见赫连公子。”

赫连皓笑着,有些淡漠。

姬振羽看向了姬容。

姬容伸手抹去了桌上的痕迹,淡淡开口:“出去告诉他,本王也在此。若他还是执意要见赫连皓……”

姬容漫不经心的眼神之中流转出了一丝冰冷:“那就让他进来吧。”

小厮应过,行了礼便匆匆往外赶。

此刻,姬振羽真正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连着脸上的笑容都明朗了几分。

赫连皓在短暂的沉默后,亦是点头:“谢凤王。”

看了赫连皓一眼,姬容淡笑:“赫连公子,我和你往日无旧近日无交,这次来此却不是为你,你谢我作甚。”

赫连皓一怔,片刻,他缓缓点头,却是冲着姬振羽。

姬振羽不语,看向姬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感激。

“既然事情完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站起身,姬容对姬振羽说。

“皇兄,我送你。”姬振羽连忙跟着站起来。

“外面那么多下人是做什么的?你留在这里就好了。”姬容摇摇头。

见姬容这么说,姬振羽也不坚持,但还是站着,准备送姬容出院子。

恰是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个沉重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八皇子!八皇子!”

几步上前推开了门,姬振羽见了去而复返的贴身小厮,第一个反应是那个尚书的二公子真的不识好歹的打算硬闯。然而,当人真正到了姬振羽面前时,姬振羽的心却徒然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这次并非是尚书公子的事情——那件事情,不可能让自己的小厮脸色青白、牙关打颤得仿佛活活见了鬼一样。

可不是那件事,又会是什么事呢?姬振羽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同样注意到那小厮情况的姬容微微皱眉,舌尖藏了内力,低喝一声:“慌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绊了几跤,连滚带爬的跑到姬振羽身边的小厮被含了内力的声音一震,顿时清醒不少。怔怔的看了姬振羽一会,那小厮突然悲声道:“八皇子!圣上要赐死修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