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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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此去经年

    腊八之后的雪更大了,天气也更冷了。朱聪的风寒许久不见好,最后还是钟小年从乡下小郎中那里搞来的土方子治好了这家伙的病。

    每次钟小年看着朱少家捏着鼻子喝药的痛苦样子都乐不可支,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嘲笑他,明明家中不是很富裕,却偏偏生得这富贵病,杵他一指头都能倒下去的样子。

    一天不惹事就闲得发慌的谢祸祸也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结果换来得却是钟小年的无情嘲讽。

    你还不如他。这是钟小年说的。

    有时候洛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受了天咒,为什么身边的人都一个个多灾多难的,总有一种自己是天煞孤星的感觉。

    身体羸弱如娘们儿的蛛网少主,识海闭塞的老卒独子,还有离经叛道的谢府儒生。

    以及,旧伤缠身的义父,头上悬着先天之劫这柄利剑的幼弟,被人毁容的侍女。

    洛阳这些日子时常在想,如果当年义父没有将他从死人堆里抱出来,任他自生自灭,大家会不会就不是这般情形了。

    那样的话,他还是那个从死人衣服里扒食的小疯子,天生地养,生死自理。

    在那个春秋末年的乱世里,像蝼蚁一般活着,如蜉蝣一样飘零,哪一天不幸死了,也就静静地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有洛阳自己明白,他的手上沾过多少血。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是昔年离正明不顾重臣反对,力排众议收他为义子,立他做世子时对他说的话。

    世子的异样除了陈青云之外没有人察觉。在陈青云看来,这并不是心魔,而是洛阳自己把自己压的太狠了,自从破境之后,他想的太多了。

    雪太大了,大到足以遮住视线。陈青云和钟小年是用过午膳之后待雪势渐小才起身出发的。

    擎苍城外的亭子里,轻烟绕绕,谢祸祸罕见的正经了一回,细细照看着火炉,小心地温着酒。

    朱聪久病初愈,受不得风雪,是没办法来送别的。

    “你爹不来送送你么?”洛阳煨着炉火,艳若呼着热气给世子搓手。

    钟小年扯了扯略显宽大的陈旧老甲,这家伙裹着厚厚棉衣又披着一件掉色破甲,几乎只剩下一颗脑袋在外边了,臃肿的样子看着惹人发笑。

    “那老头说这鬼天气太冷了,酒肆不能不开,总会有人累了乏了或是冷了,想要喝两口热乎酒的。他说,开门做生意的,要与人方便。嘿,他咋不与我方便呢,走的时候就丢给我了这件破铜烂铁,也不见给我点盘缠啥的,真是越老越抠。”

    要不是钟小年骂骂咧咧的样子像极了钟老酒,洛阳真的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钟老头从路边捡来的或者狎妓赠送的。

    世子殿下笑着摇了摇头,这老甲对于守坟街的那些老卒们的意义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甲在魂在。

    钟小年是披着老头子最后的念想走的。

    陈青云靠着石柱上宁神养息,没人找他说话他是基本不张嘴的。

    “喝一杯吧,此去雪漫长路,不好走的,暖下身子终归是好的。”

    洛阳斟了一杯水酒递给陈青云。

    陈青云抿了一口,顿时变了脸色,蹙着眉道:“什么酒,这么烈!”

    洛阳,艳若和谢韵燃皆是面含笑意,“大凉水酒莫过于红薯青竹尔,甘甜乃是红薯,雄烈当属青竹。青竹酒可是我大凉戍边儿郎们最喜欢的。慢慢品,慢慢尝,莫急,莫慌。”

    谢韵燃轻摇酒杯,而后徐徐饮下,“滋…爽快!”

    陈青云学着谢韵燃的样子,一点点喝完青竹酒,才发现香气扑鼻,回味无穷。

    一旁的钟小年不习惯这样一本正经文绉绉的谢韵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突然生出了坏心思,“谢公子腹有诗书,胸蕴浩然气,不妨送我一首诗,如何?”

    还在品酒的陈青云来了兴致,侧首盯着谢韵燃。

    就连洛阳和艳若也望着他,神情不言而喻。

    “嘿,莫不是想看我出丑?你这温酒小厮果真一肚子坏水,也罢,两位今日一别他年再聚不知要到何时去了,本公子便让你瞧瞧我肚中是否真的空空如也。”

    谢祸祸洒然一笑,摇头晃脑地思索着,半杯酒的功夫便有了灵感。

    他起身找了根木枝,然后在雪地上一字一画地写着,边写边道。

    “凍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叶白,恍疑雪满前村。”

    “呃…”钟小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让谢公子的书生意气顿时烟消云散。

    “粗坯!”谢韵燃横眉冷对道。

    “哈哈哈…”

    众人对视了眼,纷纷开怀大笑了起来。

    谢韵燃到底有几斤几两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想来是差不了的,能一边游手好闲惹事生非,一边修得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浩然气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玩笑过后,陈青云朝着洛阳道:“这一架打得很痛快,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再打一架。”

    “你这牛鼻子道士,莫不是打架打上瘾了?成天就知道找我家世子打架,你们道家讲究的清静无为哪里去了!”

    一旁伺候的艳若不乐意了,立马变了脸色,俏脸上挂满了寒霜。

    陈青云:…

    钟小年和谢祸祸在旁边装作没听见,却扭头使劲儿憋着笑。

    “架还是少打吧,没有好处的伤筋动骨的总归不好,你是晓得我的名号的,魔头洛阳,杀人我是比较擅长的,至于切磋打架,没有太大意思。”

    洛阳轻轻地翻了下火炉里的有些变微弱的炭火,再加了些木炭进去,火光渐渐耀眼了。

    “你,我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讲的,你的心境不亚于我,只是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些,虽然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的,凡事,随心而为,平心而论,莫要想太多!”

    这可能是陈青云有史以来第一次说些关心人的话,以至于钟小年都难以置信。

    “咋和我说话的时候不是这样呢?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这么大?”他小声嘀咕着,似乎心里的委屈无人可以倾诉。

    “我知道的!”

    洛阳站起身来,与陈青云和钟小年拱手道:“此去经年,再见无期。但愿日后你我不会在战场上厮杀。那么,再会了朝闻道陈青云,还有守坟街的温酒小厮!”

    “不送,告辞!”

    “我会活着回来的,世子殿下!”钟小年笃定说着,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因为还有个承诺没有兑现,还有个老头等着他养老送终。

    大雪封境时,一个道士和一个小厮走出了北境,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