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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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腊八时节好杀人

    大年夜前重要的日子没几个,恰好腊八节就是北境人最重视的其中一个。

    一直以来都流传着一句话:“冬至后三戍日腊祭百神。”就连从千百年前在北方安家落户,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北境的最老的人家也不曾知晓这句话从何而来,其中意韵为何更不曾深究。

    腊者,接也,同猎,逐疫迎春。

    北境贫寒,很少吃米。所以这一天,北境人皆吃腊八面,隔天用各种果、蔬做成臊子,把面条擀好,到腊月初八早晨一家老小吃腊八面。

    可以说,这一天除了极少数人,都是欢喜的。

    北莽,曌空寺。

    天下释门是一家。这话不假,却也不真。千百年来,释门正统之争无休无止,除了东岳万佛阁那些清高孤寡的傻和尚,其实最乐见其成的就是南蛮普陀山上那些该死的蛮僧了。

    总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北边的番僧爱面子,东边的和尚是傻子,南边的秃驴皆莽夫。

    偏偏这里边最厉害的就是傻子了。

    如果你以为腊八节跟释门没有关系那就错了。腊八沿袭至今,这些和尚在里面到底起了多少用处,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真要追根究底的话,得要往上刨到一千三百年前的那一场改变天下大势的变故来说了。

    扯远了。正午时分,雪后初晴。清风携着寒意掠过,刮的正在扫雪,头上无毛的小沙弥一阵哆嗦,只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

    小沙弥很小,那根丈长笤帚有两个他那么高,小沙弥冻得通红的手极为吃力的抓在中间,尚且抓不牢。

    曌空寺本来是决计不会收这么小的稚童和尚的,孩子太小,僧袍太薄,斋饭太素,北莽太冷。

    就连住持呼延和尚都觉得他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幸好,小沙弥有个好师傅,虽然他一点都不厉害,做了大半辈子的和尚依然只能干着杂活,扫扫地,洗洗僧袍。

    可这个便宜老师傅对他是很好的。连小沙弥身上那件勉强合身,撸起好几圈袖子才能伸出小手的旧僧袍都是他那师傅将自己换洗的袍子改小了给小和尚的。

    曌空寺的日子并不好过,即使它是天下三大释门教统之一。

    只要北莽军神还活着,剑宗四个疯子还健在,曌空寺的日子就好不起来。

    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前任首座摩呼和尚突然圆寂造成如今这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的。

    曌空寺不算太大,却也是千年名寺。岁月流逝,沉淀了庙宇的庄严古朴,多年雪水,划过了沧桑痕迹。

    即使在寺外广场上,小沙弥依然能清晰地听见那恢宏大殿里传来的袅袅梵音。

    扫了一会儿,小和尚的额头和脖颈处冒着颗粒大的汗珠,寒风一吹过,带走了热气,汗珠滑落进内衣里,冷得他连忙缩了缩自己可爱的小脑袋,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冷颤。

    这时,一片阴影将他笼罩。老和尚伸出他常年拿笤帚的粗糙大手揉了揉小和尚的脸蛋,然后又轻轻地捏住小和尚的两只冻裂了的耳朵,把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

    感受到温暖的小和尚扭过头,笑得眉毛都弯了,“谢谢师虎!”

    老和尚缓缓地蹲下,接过小和尚手里的笤帚,“还记不记得为师教过你什么?”

    “记不清了,师虎!”

    这鬼天气把小和尚舌头都冻卷了。

    老和尚丝毫不恼,他没什么厉害本事,也就扫地扫雪这点活计能拿的出手,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技巧,多练练也就会了。

    无他,唯手熟尔。

    待拿过笤帚,老和尚极为潇洒地翻了个跟头,拔地而起,轻松写意,还没有来得及朝着小和尚炫耀,便摔了个狗啃屎。

    小和尚蹬蹬地跑过去,赶忙将师傅拉起来。

    “师虎,您没事吧!”水汪汪的眼珠子盯着老和尚瞧了又瞧,生怕他这把老骨头摔散架了。

    “没事,这点小伤不算甚!”

    老和尚一只手偷偷摁着后背,咬着牙说道。打肿脸充胖子是曌空寺和尚们完整继承并发扬光大的优良传统。

    在自己徒儿面前如此狼狈有些失了风度,老和尚还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推开小和尚便要撒泼。

    “好徒儿,瞧好了,这就是七十二路扫雪式。”

    老和尚手中丈长笤帚猛地一摆,从地面上带走一大片积雪。

    他的笤帚耍的威风凛凛,招式大开大合,颇有架势,看得小和尚拍着小手一阵叫好。

    “这叫荡雪式!”老和尚喊道,反手挑起雪花飞舞。

    “破雪式!”他又一笤帚开路,在厚厚的积雪上划出一条直线。

    小和尚看得开心,老和尚耍的兴起,颇有点老僧摸头少年狂的味道。

    不一会儿,老和尚体力不支停了下来,拉着小和尚一屁股坐在笤帚上。

    “师虎,我们晚上吃什么呀?”小和尚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虽然才用过斋饭,但不知怎的,他又觉得饿了。

    “你个小憨货,胃口比为师还大,这么快就饿了!再等等,晚上我们吃腊八面。”老和尚怒其不争,猛地抬起一巴掌,却又轻轻地落在小和尚溜圆的光头上。

    “师虎,腊八面是什么啊?”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这么说吧,腊八面就是每年大约这个时候才能吃得美味儿。”老和尚耐心解释道。

    小和尚不再说话,一听美味儿他就懂了,黑眼珠子里满是期待。

    没有名字,被寺里僧人们称作扫雪僧的老和尚一只手搭在小和尚的脑袋上,浑浊暗黄的眼睛却是看向了天的另一边。

    看来,今年的腊八面有些人是吃不成了,哦不,以后的也没了。老和尚如是想到。

    茫茫冰雪荒原上杳无人烟,就连飞禽走兽都几乎绝迹,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却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年,次数多得数不过来。

    身材魁岸的汉子在荒原上缓慢地走着,一步一个脚印,两脚落下时,积雪都快要膝盖那么高了。

    在他人眼中,魁岸汉子似乎步履维艰,但是要是在高手眼中,这汉子的修为实力当真可怕的紧。

    他的每一步间距都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就连每一脚的深度都是如出一辙。

    更骇人的是,他的右手里一直都握着一根漆黑铁链,铁链不及丈长,另一头却拴着一柄黝黑巨剑。

    剑身无锋,没有一点寻常剑的影子,只有从它的样子上勉强看出剑形。细细一看,这剑身竟有两人合抱粗细,比那军中骑兵的长枪还长上许多。

    黝黑巨剑下的雪被挤压开去,露出的地面也是被巨剑压塌了一条凹痕。

    魁岸汉子就这样拖着巨剑缓缓走着,身后的凹痕早就不知道绵延了多长。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才发现周围早就不是之前那一望无垠的荒原,而是有小山丘此起彼伏。

    而他的位置,恰好就是最低的。

    魁岸汉子扫视了一眼,扯着嘴皮笑肉不笑,然后陡然高高抬起左手,握成拳头,拳头上虬龙般青筋咋起,旋即俯身一拳头砸在了地上,霎时间,一股滔天的灵气巨浪澎湃而起,向着四周碾压。

    四周的山丘仿佛被这滔天巨浪吞噬一般,巨浪所过之处,一座座小山丘纷纷化作灰飞,消散在空中,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山丘消失之处,有一道道番袍身影显现出来。他们额头上的月牙印记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光辉。原来是曌空寺的护寺僧。

    为首的番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剑奴施主的修为着实厉害,没想到以重伤之躯还能这样抬手便破了我等合力施为的‘一叶障目’。”

    魁岸的剑奴天生聋哑,不晓得眼前这秃驴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他也说不了话。

    剑奴慢慢地收了些铁链,在右手上再缠了两圈,然后从左往右环顾了一眼,数清楚了有多少只秃驴后,他又朝着那番僧挑了挑下巴,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你们,一起上。

    剑奴是又聋又哑的,所以他明白一个道理,能动手就不要扯犊子。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直接拔剑来得痛快。

    早点砍了死秃驴的脑袋好拿回去找那老头换酒喝,这才是最重要的。剑奴心里是这般想的。

    曌空寺的护寺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从哪个疙瘩都可以抓出一大把来。这么多年来,护寺僧拢共也就二十之数,这其中还有不少揠苗助长的货色。

    先前被剑奴巨剑抡翻了十三个,有个别伤势不重的也加入了此次找场子的行动之中。

    这八个番僧都见识过剑奴手里那柄巨剑的厉害的,他们商议过,取胜之道只有两条,要么打持久战,耗死剑奴;要么就速战速决,不要让他有机会抡起那把剑。

    从众番僧那蓄势待发的气机上来看,他们选着了后者,想要赶回去吃上一碗腊八面的。

    腊八时节好杀人。

    八个番僧呈包围之势奔赴而来,不约而同地取下脖子上的念珠放入怀里。

    佛不好杀,座下有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