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下乱世
字体: 16 + -

第一百零三章 父子相见

    “嗤,楚军……”樊哙纹丝未动,不屑地说了一句,转过脸去。

    “韩兄……抱……歉……”钟离昧扭头对着韩信轻声地说道,接着便翻滚着摔下马来,瘫在了地上。

    韩信望着钟离昧,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

    “韩侯,来了长安为何不进城?”樊哙一脸坏笑地对着韩信问道,“调头要走是不是心中有鬼?”

    “樊将军,你……废话真多。”韩信懒得朝樊哙看一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四周的景色,视线就是不落在樊哙身上。

    “哈哈哈哈……”韩信身后的将士都十分配合地笑了起来。

    “嗯?”樊哙的脸色变得有些不高兴了,“韩侯,你这样子……是想开战?”

    “懒得和你打,更懒得和你说,找个身份高一些的人来与我对话。”韩信瞟了樊哙一眼,昂起了脑袋,“比如……你们家刘邦刘沛公。”

    “你!大胆!竟然不称陛下。”樊哙彻底生气,攥紧了手中的斧头。

    “若不是我韩重言,他怎么可能会是陛下?至于你樊将军……”韩信又瞟了樊哙一眼,眼神比上一次更轻蔑,“有没有都无碍吧?”

    “好家伙!”樊哙举起斧头,示意身后的士兵,准备要开打了。

    “樊将军,住手。”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位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已到中年。

    一辆华丽的轿撵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由护卫将军曹参带着几位满身铠甲的骑兵护送,一旁还跟着好些个侍女,其中一位尤其貌美,穿着也和其她几人不同,更显精美一些,她名叫窦漪房。

    “漪房,拉帘。”轿撵中的女人唤了那位貌美的侍女。

    “诺。”窦漪房半蹲着行礼应道,走上前拉开了帘布。

    一位全身华贵的女人端坐在轿撵中,年纪大约四十出头,可妆容显得她要稍稍年轻一些,样貌虽不能迷倒众人,但也足够美丽大方,而那一股俯瞰一切的气势足以将成年男子都压制得不敢吱声,她便是当朝皇后——吕雉。

    “拜见皇后。”樊哙一军全体下马跪膝,朝轿撵行礼。

    “韩侯,本宫的的身份够不够?”吕后冷着眼问道,微微翘起了嘴角。

    “唉……全军行礼。”韩信跨下了马,即便再不愿意,可自己也还是臣子,还得注重礼仪。

    “拜见皇后。”韩信一军没有下跪,全都俯下身子,低头作揖。

    “免礼了。”吕后缓缓地抬手扬了一下,“韩侯,为何不作答?本宫的身份够是不够?”

    韩信直起身子,随手拔起了一根杂草放进嘴角,同样冷眼看着吕后,深吸了一口气,聚集到胸腔。

    “本宫乃吕氏后人,从大秦相国吕不韦开始便是皇亲国戚,直至如今执掌后宫,且问,够是不够呀?”吕后死死地看着韩信的眼睛,令人感觉仿佛从她眼中射出了刀剑。

    “够了……够了。”韩信略略地撇了一下嘴,转移了视线,无奈地回答,而这两下“够了”或许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据钟离将军密报,韩侯有夺权之意,可有此事?”吕后的上下眼皮稍有收紧,语气淡定,却威力十足。

    “此事稍后再答,可否请皇后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韩信又望向了吕后,眼神也跟着犀利了。

    “放肆!还轮得到你来发问?”樊哙在一旁大声呵斥。

    “樊将军,无碍。”吕后伸出手,摊开了掌心朝樊哙示了意,“韩侯请说。”

    “是你们仿造了灌婴的笔迹吧?他现在在哪?”韩信保持着面无表情,压抑内心中的担忧,他知道灌婴必定已经被牵连了。

    “托韩侯洪福,灌将军平安无事,只是暂被关押在了狱牢中。”吕后带着讽刺的语气答道。

    得知灌婴还活着,韩信稍有放心,同时确定仅存的希望也已破灭了,自己被抓是必然,只是看几时会被取走性命,会是什么样的刑罚而已。

    “韩侯,你的问题本宫已如实回答,该你了。”吕后的语调显得越来越有气势,宛如一大块巨石,沉重地压在对方的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如你们所愿,我并未进城,这不就是说明我做贼心虚了吗?”韩信将杂草高高地顶了起来,嘴巴歪到一边。

    “哈哈,韩侯总是反问,总是不肯正面应答呀。”吕后的笑容还算慈祥,可心里早已充满了杀意,“也罢,不如先见一个人,漪房,叫韩迎过来。”

    韩信的身子抖了一下,眼睛也睁大了一些,慢慢地移了移脑袋,往窦漪房行走的方向看去,虽然已过去好些个年头,但依然感觉像迎接初生的婴儿一般忐忑。

    在轿撵后方,一个骑兵的身后,窦漪房伸手搀着一位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男孩跨下了马背,有些瘦弱,衣着十分朴素。

    “灌将军找到了迎儿,不过被我截下了。”吕后炫耀起自己的能力,接着开始触碰韩信的痛处,“取名为迎,是意在迎接夫君归来吧?”

    韩信微张着嘴巴,杂草都快掉下来了,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缓步走近。

    韩迎长得清新俊逸、仪表堂堂,和韩信颇有几分神似,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期待,原本只能从母亲殷嫱的口述中了解父亲,当本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压抑了十多年的情感如何都隐藏不住,韩迎已经湿了眼眶。

    “父亲?”韩迎不敢确定,呆呆地看着身材高大的韩信,都还没变声。

    “滚开,别这么叫我。”韩信板着脸,冷冷地对韩迎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果韩信一跃下马,父子二人紧紧相拥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可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露出如此的态度来对待十多年后才得以初次见面的独子。

    唯有吕后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

    韩迎不知所措,睁大了眼睛看着韩信那冷漠的表情,母亲去世后,他就随着附近村庄的村民生活,刘邦和项羽大战之时,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一直向往着自己的父亲有朝一日能信守承诺地把自己接走,灌婴寻到他之时,他甚至高兴地喜极而泣,朝着母亲埋葬的方向长跪不起。

    “可……灌将军说父亲……一直在找我……”韩迎浑身颤抖、吞吞吐吐,泪水在眼中不断翻滚。

    “是那蠢材一厢情愿,离开你母亲之后,我过得潇洒快活,根本没想着要再回去找你们。”韩信转开了脸,不再朝儿子看,“滚吧。”

    “母亲……母亲等了你九年……最后郁郁而……”韩迎低下了脑袋,晶莹的泪珠一滴滴地往下落。

    “够了、够了,我不想听她是怎么死的。”韩信满脸的不屑,昂起了头,“反正我从没当她是我的家人,你也一样。”

    “父亲……”韩迎的脑袋越俯越低,双臂贴着侧身,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韩信加重了语气,眼珠移到了眼角看着儿子,“还不快滚开,你这没用的废物。”

    “呜……”韩迎痛哭流涕,令人绝望的现实使他的心都碎了。

    “哈哈哈,韩侯,如果对你无用了,那我便削了你儿子的脑袋如何?”樊哙将斧头架在了韩迎的脖子后方,目露凶光地对着韩信问道。

    长戟被韩信死死地攥在手中,胳膊上青筋暴起,看着儿子身处险境,任何一个父亲都会出自本性的愤怒。

    韩信犹豫了,他沉默着不敢开口,生怕丝毫的判断失误会就此葬送了韩迎那年轻的生命。

    突然,一把砍刀映着阳光一闪而过,原来钟离昧并未死去,他忍着伤痛,原地奋力跃起,一下劈开了樊哙胸前的铠甲,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迎儿!跟我走!”钟离昧猛地拽住了韩迎的胳膊,往韩军的后方狂奔不停。

    樊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刚要迈步去追,却发现韩军依次排开,挡住了去路,而钟离昧和韩迎已跑进了树林深处。

    “该死!咳、咳……”樊哙捂着胸口大骂,跃上了马背,挥起手臂向士兵示意前去追赶。

    “樊将军且慢。”吕后突然插话,声音并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皇后,企图夺权之人按律当夷三族。”樊哙朝轿撵低头作揖,胸口的伤处还不断地滴着血。

    “这……就要看韩侯了。”吕后虽然手段毒辣,但也算赏罚分明,而且身为人母,或许对方才韩迎的可怜之状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韩信依然直直地看着韩迎和钟离昧逃走的方向,胸腹在颤抖,眼眶有些泛红。

    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他不能让韩迎过分留恋自己,只能忍着内心的愧疚和疼爱将其赶走,同时也希望借此能打动吕后网开一面。

    “韩侯,钟离将军身负重伤,恐怕保不了你家迎儿多久。”吕后又追加了一句,试图彻底击垮韩信的心理防线。

    韩信深呼吸了一口,稳定住情绪,扫视着面前忠心耿耿的将士;而韩军士兵也都个个面带悲状地望着他们的主公。

    “众将听令……”韩信语气平平地吩咐,却停顿了一下,或许是由于不舍,因为一旦离别,便是再也不见,“全军返回江东。”

    “主公!我们不走!”韩军中不断有将士大声拒绝,有些人都带着哭腔。

    “不得违抗!”韩信突然喊得很大声,仿佛震慑了整片树林,连高处的群鸟都吓得四散飞离。

    樊军和吕后身边的一行人都被这声叫喊震得抖了一下身,甚至樊哙都觉得胸前的伤口越发剧痛;只有吕后依然端坐于轿撵之中,镇定自若。

    “将士们,回去吧。”韩信又吩咐了一句,语气却变得非常温和,“还得劳烦诸位前去保护我家迎儿。”

    吕后微微放低了脑袋,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许久之后,韩军将士朝韩信陆续下跪,将额头磕在地面,没人开口说话,但依稀传出了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