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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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村长有刀

    狗蛋儿深深地望了那坛子好几眼,用力晃了晃头,总算还记起过来的目的,他可不是来找海生喝酒的。

    他忙摆手道:“不是……海生叔,刚才……”

    说着凑上前去,又将刚刚发生的事情通通讲了一遍。

    “这样啊……”海生将手中的坛子放在院子当中的地上,耐心听他说完,沉着思考了一番过后面色若有所思,“有了,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立刻回到屋中,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菜刀和一块方砖大小的新鲜猪肉,那猪肉色泽红亮,上面还泛着一层油光,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诱人的光线。

    “我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起来过——‘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狗蛋儿一脸迷茫的表情摇头,海生开口为他解释道:“就算是再坚硬的木头也总有自己生长的纹路,你如果学会顺应着下刀,劈砍起来就很轻松,哪怕是最坚硬的铁木,也同样有它的破绽……这么简单的道理,唐三难道没有教过你?”

    狗蛋儿颇为羞愧地点了点头:“唐爷爷以前说过的,是我没有往心里去,我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了。”

    “你只会使用蛮力,却未曾想过应该如何挥刀,向哪里下手。”

    海生笑了,厚重的大手落在狗蛋儿头顶,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头将他的头发弄乱:“道法无常,却一通百通,不管是杀猪打猎还是种地砍柴,抑或是像你不胜叔那样用锄头打破别人的脑袋,都是这个道理。”

    说着,海生闭起眼睛,将手中的猪肉抛上半空看也不看,随意地持刀对着空中挥斩了几记,又摊开一只手掌心朝上。接着只见那猪肉从空中落下,稳稳掉落在他的手掌当中,随着他手掌轻轻晃动立刻散开变成了六块。

    “这里每一块都是三斤六两,不多不少。”他淡然道。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短到狗蛋儿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他又从怀中摸出数张油纸,将六块猪肉分别包好,用稻草扎成绳子捆上,一并递给狗蛋儿。

    “帮我给村里每人送去一份,”海生嘱咐狗蛋儿道,随即他又想到些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说的恐怕也未必全面,你记得再去向村长请教一番,就当是查缺补漏。”

    “难道村长会用刀?”

    狗蛋儿心中称奇,全村谁不知道村长平时懒懒散散,整天只会到处找地方睡觉,在他眼里村长那个身子别说刀,恐怕就连一根稍重的铁棒都提不起来。

    “不会,不过……”

    海生正了正神色,缓缓开口道:“村长虽然手中没有刀,不过心里始终都藏着一把,三十年都未曾出鞘。”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庄严肃穆,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只是这刀藏的太久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锈住,还能不能拔得出来。”

    ……

    “村长的刀要用来砍什么呢?”

    尽管不明白海生话中的意思,狗蛋儿想了想,还是如他所说的去找村长,毕竟海生又没有骗他的道理。

    他一路来到村长家门前,还未进门,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微微的呼噜声,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索性门也不敲就这样悄悄钻了进来,然后一眼就看到村长正在榻上熟睡,花白的胡子一动一动,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直到他靠近床边也毫无察觉。

    而他那本从不离身的无名书此刻就掉落在地上,当中一页展开露出次页,一个看上去像是作者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上面。

    “…陆长生,好奇怪的名字。”狗蛋儿用手指着那个名字在口中读到,心里却突然想到一句从货郎那里听来镇上孩童口中相传的俚语——“长生不死是乌龟,一动不动是王八。”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没有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傻孩子,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好笑?”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床榻之上传来,就这样进入他的耳际,狗蛋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笑得太过放肆,结果不小心将村长给吵醒。

    “村长爷爷,”狗蛋儿笑着凑过来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村长,“你看这个人的名字……”

    他充满乡间俗趣的话让村长听了眉目微动,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触动,最后忍不住失笑。

    “长生不死是乌龟吗?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有些人活的太久了,做什么事都缩手缩脚,和乌龟也没有什么两样……哈哈哈哈。”村长开口大笑起来,竟然笑出了眼泪,只是他笑到后面不知为何,听上去竟有几分苍凉之感。

    “你是来上课的吗,走吧,我们到外面去,别忘了我的茶壶!”

    他说这话的底气很足,一点都不像一个垂垂老者,显然狗蛋儿的到来让他凭空生出几分高兴,恰逢今天水曜,也就是周三,惯例授课的日子。

    狗蛋儿应了一声,将村长从榻上搀扶起身,又悉心服侍为他穿戴好衣服,两个人这才准备出门。

    村长的课向来都是随心所欲,不光内容就连场所都不固定,一切全凭他心情喜厌为准。

    有时候是两人一同到街边闹市去观察游商走贩如何叫卖推销,有时是到镇上匠人家中观摩做工;有时是到乡间田地看农夫辛勤劳作,又有时则是随便找棵能够遮阴蔽日的乔木,两个人毫无规矩地坐在树下,听村长讲起那过去的故事……

    最荒诞的一次,村长一大清早就到家中来叫狗蛋儿起床,两个人沐浴更衣一番梳洗过后,由村长带着他一路走到镇上,来到菜市口。

    时逢午时二刻,菜市口周围已经围了整整好几圈的人,人声喧闹还有各种牲口的轰鸣夹杂在一起,村长看了看日头,说了声:“就要到了。”

    狗蛋儿有些不解,心想村长口中所说的究竟是指什么呢?还不等他继续疑惑下去,远处一队身穿燕服的官差,押解着一个一身白衣,身披枷具、披头散发的汉子,正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燕服是黎国小吏穿的公服,深色短摆,左右各有开襟,并有两道红绳自开襟下方垂下,形似燕子故称之为燕服。

    看到官差押人过来,人群立刻让出来一条路,生怕冲撞了官差,也怕碰到那披头散发的汉子沾染晦气,那汉子口中堵着一块白布,抬头眉目间俱是凶厉之色,俨然一个弱化版的海生。

    狗蛋儿心中暗暗称奇,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也不出声,跟着村长默默站在一边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官差将这汉子押到人群正中的位置,为首的那个一脚踢在这汉子膝盖弯曲之处,只听那汉子口中“呜呼”一声便痛跪下来。

    为首的那个官差一脚踩在他膝盖上头,伸手将他口中的白布取出,就听那汉子扭头冲着他们破口大骂起来,骂的甚是难听:“入娘贼!你们这群死乌龟烂王八,朝廷的走狗,早晚有一天……呜唔呼……”

    他话不说完,就被那官差重新将布头塞回了嘴中,眉头一皱骂道:“狗东西,嘴比彘臀还脏些,难怪今天跪在这里……时候差不多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就见队伍当中一个赤膊浑身是肉的大汉缓缓从中走出,手上还拎着一把鬼头刀,长不过二尺,宽不过二寸,刀口锋利在正午的太阳下闪着寒光。

    大汉走过来,将那汉子脖子上的枷具打开,手臂反剪到背后,又在他脖子底下垫了一块圆木砧子,立在一旁候命。

    为首那个官差辨认了一下时间,太阳此刻已经升到最高,于是向那赤膊大汉点头肯首,开口道:

    “时辰到了,送这位爷上路!”

    人群当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大汉得到了示意,应了一声,拍了拍那汉子的脖子示意他伸出头,随即高高扬起手中的鬼头刀,一刀向下重重挥砍下去……

    只见一个眨眼的瞬间,汉子人头落地鲜血迸溅,甚至呲了站的过于靠前的人一身,将他衣衫都染成红色,那被呲到的人却不怒反喜,反而笑着开口朝身后人群大嚷大叫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逆贼的血,这就叫鸿运当头,鸿运当头!等下回家叫婆娘烧一壶酒庆祝……”

    无头的汉子身体缓缓倒下,脖颈处流淌出来的鲜血汇成一道血泊将他整个身子覆盖其中,人虽然已经彻底死透,可那手指却还在捏紧微微抖动……

    狗蛋儿这下已经彻底看呆,口中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村长则是将头偏过一边,轻轻叹息一声:

    “因言获罪,世道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