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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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圈套



1

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故算是平安过去,而乔一川的心却怎么也落不了地。尽管有小雨在,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她有足够的能量解决这样那样的事件,可就是这个让他无比头疼的女孩,却如一颗定时炸弹一般,在他无数个细胞内翻腾。

乔一川和刘教授被安排住进了秀湖大酒店,这是一名台湾老板投资的酒店,他曾经是秀湖岛上的渔民,是成道训在打造秀湖岛时引回家乡投资的。这家酒店依山傍水,占据秀湖上最好的地势,当然也是秀湖岛上最豪华的酒店。这家酒店表面看起来和一般酒店没什么差别,可里面的装饰元素以及员工素质全部参考国际五星级酒店标准制定的。尽管这个酒店建立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可对江南市来说,这也绝对算是一家超一流的大酒店。

阮副总经理亲自带着乔一川和刘教授进的这个酒店,这倒让乔一川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进了酒店房间后,乔一川才知道阮副总经理已经为他和刘教授各自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新皮鞋,包括袜子在内。阮副总经理的细心和周到是乔一川所没想到的,他和刘教授的确没有带行李包,因为才住一晚上,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乔一川洗换完毕后,阮副总经理来了,他来和乔一川商量晚上的安排。直到这个时候,乔一川才知道成道训要来,而且秀湖管理处的领导都要参加晚上的活动,说是为刘教授压惊,其实都是冲着成道训而来的。而阮副总经理也完全没必要为晚上的安排和他这个分公司负责人商量,阮副总经理来,就证明他想和乔一川形成某种统一,至少要达到表面的和谐。不管成道训对乔一川怎么样,目前小雨对乔一川的情感,怕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女孩要得到的东西,阮副总经理已经很清楚,是非得到不可的。

乔一川赶紧请阮副总经理坐,然后给他泡茶,一边把茶杯很恭敬地双手端给阮副总经理,一边一个劲儿地向他道谢。乔一川做这些时,很自然很老到,完全看不出是装的。这倒让阮副总经理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只是他从乔一川一系列的举动中已经明白,这个年轻人在用行动告诉他,他不过是自己的属下、自己的一个兵而已。他是弱势者,受到领导者的一点点关怀,就容易感恩戴德。

阮副总经理扯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乔一川的房间。他走后,乔一川才有喘息的时间。他和伍志的意思是先让刘教授看一看,现在倒好,不仅惊动了秀湖管理处的领导,连成道训都知道了。这事闹得让乔一川很被动,可是除了硬着头皮应对晚上的饭局外,他还能改变什么呢?在公司,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计划部副部长,他没有力挽狂澜的魄力,更没有这样的气势。他目前不过就是一颗棋子而已,该白的时候白不了,该黑的时候也黑不起。再说了,在职场,魄力是由决策时拍板能力大小而决定的,商场的气势也是由获得利益的多少而决定的。一如“成道训”三个字,就是气势,就是魄力,当然他的名字也等同于利益和权力。

晚上,小雨领着乔一川、刘教授一起走进了秀湖厅。成道训董事长、阮副总经理以及秀湖管理处的领导都已经在包房里。一见刘教授,成道训绕开众人,走到他的面前,热情而有礼节地伸手和他握了握,一边握一边说:“让刘教授受惊了,很是对不起。”说完,他把目光转向了乔一川。乔一川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成道训面对面地站着,一见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脸就没有理由地涨得通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想说一声“成董事长好”,却发现嗓子眼儿被巨石堵塞住一般,喘不了气。好在成道训似乎没注意到乔一川的紧张,而是望着他用很随意的语气说:“我们的乔总,新官一上任,就烧了这么一大把旺火,从北京请来刘教授这么重要的人物,却也不通知一下,好在有惊无险。今晚,我代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的全体职员为大教授洗尘和压惊,不醉不归。”

成道训董事长的话音一落,阮副总经理赶紧说:“乔总年轻有为,有冲劲儿,有干劲儿。”公司两位主要领导都在抬乔一川,秀湖管理处的领导也赶紧附和着,他们很清楚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是市里的龙头企业,也是市领导们重视的企业,他们一个小小的管理区,也不敢得罪这样的企业。管理区的书记是从省城一大学派来的,区长是一女的,刚刚从外地调配过来的。他们也许还不知道乔佰儒自杀的事件,当然更不清楚乔一川的根基了。只是公司主要领导都在抬这位年轻人时,他们心里面亮堂着,这位年轻人肯定有着不一般的背景。

成道训说完他该说的话后,就拉着刘教授坐在了主位上,刘教授谦让了好半天,成道训说什么也要让他坐在主位上,他是从北京来的重要客人,而且还是专家教授,说什么这个位置也应该是他的。

刘教授这是第一次和成道训打交道,虽然他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真的见到这个人,还是第一次,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他一直认为市里面的很多公司老总大多是土包子,对他们这些专家和教授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当惯了土地主,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再说了他们也听惯了周围悦耳的话,根本就不会拿专家教授们的话当话。当然,这些年,“专家”和“教授”也如同“小姐”和“干爹”一样,全被变了调、着了色。把原本该有的知识点和智能库都淹没掉了,剩下的全是灰色地带中的种种交易。

刘教授这些年不大愿意下基层,除了看不惯基层很多土豪的飞扬跋扈外,就是不想为虎作伥。他和张怀仁是同学,那个时候莫部长还没当部长,张怀仁也还不是秘书,倒也相安无事。后来,莫部长扶正后,张怀仁成了莫部长的私人秘书兼办公厅主任,有了这一层关系后,刘教授再下基层考察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交易令他备感困惑。他不想过多地卷入任何圈子之中,他不过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慢慢地,他便越来越少下基层。这一次,伍志和张怀仁告诉他,只是和乔一川两个人去看看秀湖,有兴趣就帮着策划一份湖泊的湿地报告,没兴趣就当作一次游山玩水的旅行。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秀湖这么美,在众多湖泊被污染后,秀湖竟还保留得如此纯粹,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不过,他在陷进泥潭时,发现周边的水质与湖中心的水质不一样,污染在随时随地侵入秀湖。他在痛心的同时,已经准备为这片还保留着大量水生物的湖泊而奔走,他会尽他的一切力量争取让秀湖成为最重要的湖泊湿地保护基地,不过他不会在酒桌上说这些。他是一个把专业操守看得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人,他不会为了讨好谁而在酒桌上吹牛,或者做些刻意而为之的事情。

当酒上来之后,刘教授才发现,他的确被当成了贵客,酒,是梦之蓝系列中最贵的一款,梦9,52度。梦之蓝的酒是刘教授最喜欢的一种酒,这个系列的酒口感好,而且喝到一定程度上,人特容易兴奋。看来成道训提前做了功课,至少问过伍志他的喜好,这倒让刘教授在不自觉中被一种感激包围着。看来,人在糖衣炮弹面前,想做到完全不湿身也是相当有难度的。当然,刘教授的感激还有乔一川冒死救他的举动。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他就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现在,这种印象在这一场事故中变成生死之交了。这种交情,是他毕生难忘的。只是他不会表达,一如他不会在这种场合表明他会为秀湖进入湿地保护名单而努力一样。在他的为人处世字典里,交情这种东西,一如爱情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酒上来之后,菜接着一道一道地上来了,成道训对刘教授说:“来秀湖,没别的,就是鱼多。今天是鱼宴,毛泽东主席一句‘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让秀湖的武昌鱼闻名天下,今晚,大教授好好品尝一下武昌鱼的美味吧。”

成道训一口一个大教授,把他对刘教授的尊重表达到了极致。这一点让乔一川不由得暗叹不如。更让乔一川服气的是,成道训介绍完武昌鱼后,讲起了秀湖的历史。他说:“秀湖东西长90公里,南北宽30公里,由416个湖汊组成,湖面51.94万亩,流域面积4163平方公里,常年平均水深4.27米。北有45公里水港与长江相通,南有平湖与省城相望,秀湖水经水港注入长江。秀湖的水生物资源丰富,现有鱼类近200种、水生高等植物460多种、浮游动物近70种、浮游植物90多种等,为几百种水禽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这段话成道训一口气说完了,而且数字精确到小数点之后,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这一点在乔一川看来,就是准备极深的功课。他便清楚,成道训能拿下秀湖和平湖以及控制住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看来也是有道理的。

刘教授对成道训的介绍显然也很吃惊,一个非水利专业的官员,能够如此精确地了解秀湖的特色,可见用功之深。

成道训董事长的话音一落,女区长带头为他的这段介绍叫好,她望着成道训,一脸小学生的天真和信徒般的虔诚,笑呵呵地说:“成董事长太伟大了,这么多的数据,您居然记得如此清晰,看来,我要拜您为师,好好取一下经。”她的话音一落,男人们全都会意地哈哈大笑。

在这种场合,男人们一笑,小雨马上明白女区长嘴里的“取经”是指什么。她极为尴尬,也特别不高兴。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和父亲同一桌吃饭,可这是她第一次参与父亲的工作饭局。如果不是为了乔一川,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进入这种饭局的。为了提示那位女区长不再说出让她更难为情的话,她装作感冒一般,使劲儿地干咳着。阮副总经理赶紧收起笑容,转过脸问小雨:“小雨,你是不是感冒了?”

女区长还不认识小雨,正为她的话引得男人们一阵哄笑而暗自得意。这种场合,女人们向来就是男人们开涮的对象。没想到,小雨一咳嗽,场面迅速冷下来,她便向小雨投去极不友善的目光。小雨显然看到了,她推开面前的酒具,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不吃了”,便往外走。

成道训赶紧站了起来,对阮副总经理说:“老阮,你陪刘教授多喝几杯,我看看这个丫头,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刘教授,您别见怪。”女区长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怒视她的小女孩竟是成董事长的女儿,她赶紧站了起来,讨好地说:“成董事长,我去照顾她吧,您先吃。”

成道训很清楚女儿为什么生气,这个时候让女区长去照顾女儿,怕是会气得让女区长下不了台。不过女区长的一番好意,他也不能太生硬地拒绝,只是说:“你陪刘教授好好喝几杯,没陪好,拿你是问。”

乔一川一直想站起来去追小雨,可这种场合,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追她呢?见女区长开口要去照顾小雨,他赶紧站了起来说:“成董事长,您留下来吃饭吧,我去看看小雨。”

成道训看了一眼乔一川,这一眼让他不得不承认,乔一川很有一股男人味儿,特别是他的眼睛,说忧郁也对,说优雅也错不到哪里去,拿女儿成思雨的话来说,是一个很有款的年轻人。就是这个年轻人,因为乔佰儒自杀后被他一直挂了起来,也因为被人推荐的原因,又被他派往北京。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料到,女儿拿自己的生命去救的人,却是乔一川。为了他,女儿不惜同身为副总经理的老阮吵架;为了他,女儿也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吓唬自己。现在,乔一川站起来说话了,他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很清楚,女儿现在除了听乔一川的话,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在女儿面前,他这位堂堂的董事长是抵不过乔一川这个小小的计划部副部长的,这是他身为父亲的尴尬和无奈。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表现在脸上,而是在内心叹息了一下,很快对乔一川说了两个字:“好吧。”

乔一川便往门外走,当他走到门外,四处张望时,发现小雨站在走道尽头的窗户前,那里的灯光暧昧地洒在她的后背上,单薄、消瘦的长裙迎着过道的风起舞着,把她的孤独拉得无限长。

乔一川为这个影子心动了一下,不过很快,成道训那张极有内容的脸便浮了上来,强力地压着他的某种欲望和向往。他的步履便有些凌乱,不过,他还是要走近她。

小雨其实听到了脚步声,可她一直没有回头。乔一川喊了一声:“小雨。”小雨还是没回头,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饭局都是这样的,这就叫逢场作戏。你也就别认真、别计较,更别难过了。”

“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雨猛地一回头,怒视着乔一川,两个人的脸由于都没意识到对方的举动而贴到了一起,乔一川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小雨的心也剧烈地往外蹿着,两个人都傻了一般,愣住了。除了心跳的声音,就是对方急促的呼吸声,打在各自的脸上,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是那么挑逗又是那么温馨。

“亲她”,乔一川的内心响着这个声音。她是他的,是他梦中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影子,那个影子属于他,那个影子里没有“成道训”三个字,也没有“郝小麦”三个字,更没有“绿帽子”三个字,只有实实在在的三个字“我爱她”。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就在他想抱住小雨的时候,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一个不期而至的浪漫情景被手机的响声毁灭了。现实,这个他无法越过的词,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心里、他的眼前。成道训的脸,甚至是邱国安的脸,还有司守利的脸,脸谱一般在他的眼前晃荡。他的心颤抖着,让他在伸手拿手机时,全身燥热得直流汗。

手机滑了一下,最终还是被乔一川稳稳当当地拿了出来。在他按下接听键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小雨的叹息声,那么沉重、那么无奈,却又那么恐惧地砸在他的心尖上,他便又有了被匕首刺中的痛。

电话是老爷子的生活秘书许大姐打来的,她在电话中急切地说:“小乔,老爷子心脏病发作了,必须马上送医院。”

“许大姐,您一定要照顾好爷爷,我马上赶过去。”乔一川着急地说。许大姐说了一句:“你尽快安排老爷子住院。”就挂掉了电话。乔一川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他赶紧给余秋琪打电话,电话一通,他着急地说:“秋琪,你快带医生去维也纳酒店808房间,老爷子心脏病犯了,我给小马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我马上赶回江南。”

“你爷爷生病了?”小雨也着急了,要陪乔一川一起回市里去。乔一川被小雨一提醒,赶紧说:“刘教授交给你了,我远房的一个爷爷心脏病发作,我必须赶回市里去。还有,你爸那里,也得你替我解释一下。记着,是我远房的爷爷,我小时候是他带大的。知道吗?”乔一川强调了远房的爷爷,因为成道训知道他没有爷爷,不这样说,他问起来,老爷子回江南的事就要暴露了。刘教授的事暴露不要紧,专家考察的事常常都有,可老爷子回江南就太**了。他不知道邱国安到底给老爷子看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生气或者激动,老爷子的心脏病是不会发作的。孟明浩秘书在老爷子回江南资本运营公司之前,全面替老爷子检查过,各方面状态都不错,才让老爷子回来的。没想到,才一天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这让乔一川有些应接不暇。好在,小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懂事和理解他,让他赶紧走,她爸和刘教授那里有她,会没事的。

乔一川感激地看了一眼小雨,一转身,冲下了楼梯,身后传来小雨的喊声:“别太着急,小心点儿,路上注意安全。爷爷不管有没有事,回市里后,记得告诉我一声。”

乔一川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就迅速消失在并不算太黑的夜幕之中。

2

乔一川一口气冲到码头边时,最后一趟游艇刚刚离开。如果他要回市里,只得动用快艇,而快艇不是他这个小小的计划部副部长可以请得起的。以前还有民用船只送客,因为遇到风波,船只就容易出事故,在接连出事之后,民用船只送客被成道训强行取消了。

现在乔一川站在码头边,望着湖对面的灯光,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和痛楚感。他没有办法,只好给邱国安打电话,就在他掏手机时,邱国安的电话打进来了,他赶紧按下接听键,邱国安的声音传了过来:“乔一川,北京来的客人陪得相当不错吧?晚宴很热闹吧?”

乔一川一听邱国安的声音不对劲儿,马上明白,邱国安已经知道成道训在秀湖岛上,看来邱总经理的耳目也是无处不在。乔一川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可他没有心情去解释,也没有时间容他解释,他对着手机说:“邱总,秀湖岛上的事,见面后向您详细汇报。现在您能不能让秀湖管理处马上安排快艇送我回市里去,老爷子心脏病发作了,我已经让我的同学带医生去酒店了,她叔叔是心脏病专家。”

“老爷子发病了?你怎么不早说!”邱国安的声音明显也着急起来。他并没有听乔一川的建议,而是提前安排了秀平桥倒塌事件中的受害者家属在倒塌地点等老爷子,说是偶然撞上的,其实是他提前策划的。这件事,连万雄他都没有让参与,怕被乔一川知道不让老爷子回江南。

成道训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越来越强势,邱国安觉得他这个总经理连司守利都不如。前一段时间,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被市里确定为民营企业模范公司,市里决定把城乡一体化基建工作交由公司策划运作,成道训在召集相关部门经理、部长开会部署时,邱国安提出平湖边上的康乐小区可以作为公司主打的小区模式,也可以成为公司向市里推出的示范小区。因为这个小区是拆迁户集中的小区,而小区的管理模式是借鉴城市小区物业管理的模式,又把拆迁赔偿资金集中起来办了厂子,既解决了就业,又发展了当地的经济,是一个很适合向全市推广的典型小区。

邱国安在会上提出他的建议,没想到的是,他的话音一落,司守利直接反驳他说:“康乐小区的办厂资金是民间集资的,而这种集资方式与金融政策是相违背的,我们不可能把这样的一个典型推向全市。再说这个小区的模式是个例,江南资本运营公司作为全市的模范公司,不能把个例推给市里,市领导会有想法的。还有,公司需要找到共同点,而不是将个例引为公司的骄傲,只有找到了共同点,才能将市里的规划漂漂亮亮地完成。”

司守利说完后,成道训做了补充,他的补充全是对司守利的肯定,尽管没有明确否定邱国安的建议,却间接地把他否定得体无完肤。最可气的是会议结束时,成道训先出门,理应是邱国安接着离开,可司守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紧跟在成道训身后出了门,而且神气活现。

这次会议搞得邱国安灰头土脸,威信扫地。接下来他在主持会议或者安排工作时,一些部门经理和部长不是借故不参加,就是拖拖拉拉。他便知道,再这么下去,别说想进步,怕是连总经理的位置都难保住。危机感让他不得不利用老爷子打击一下成道训的气焰。再说了老爷子与总部总经理路涛的父亲是生死之交,这也是他多方打听到的消息。当年,老爷子冒死救过路涛的父亲,而路涛现在是总部最年轻的总经理,前途无量。搭上老爷子这条线,就等于站在了路涛的队伍里,这是邱国安最想要的结果。当然策划秀平桥倒塌状告事件,只是他试探老爷子的一个前奏,目的是想借机靠近老爷子。到目前为止,他除了暗地里安排接老爷子的车辆外,并没有去见老爷子。他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路涛总经理一起去见老爷子。他是准备让老爷子在江南多待几天,才用此计策,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他当然着急,如果老爷子一撒手,他的所有计划不仅全部泡汤,说不定还会让成道训抓住把柄,在路涛面前告自己的黑状,那时他就真的有嘴说不清楚了。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公司领导,如果被上级误解,职场前途就基本没戏了。

邱国安以前的老领导在总部做副总时,被总经理在董事长面前告过黑状,说他和别的公司的老总走得近,两个人单独吃饭,还在别的公司老总面前说董事长的坏话。恰好董事长去老领导分管的分公司检查,安排休息时,董事长进房间与收拾房间的服务员撞了一个正着,他便相信老领导确实和别的公司老总走得近,确实说了他的坏话,也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安排一个休息房间,居然还是刚刚收拾完的房间,这工作做得也太不拿他当上级领导看了。后来,董事长回总部后,就找理由让老领导提前退休了。这位老领导也是退休后才知道的,其实他没有在别的公司老总面前说过董事长什么,而董事长是临时决定要休息一下,才通知酒店准备房间,怪只怪服务员手脚慢了一步,被董事长撞上了。当然也怪他选错了分公司的接班人,没有亲自去分公司提前准备,才让误会一再加深。人的职务越来越高时,也容易轻信一些小事件。就拿老领导和别家公司的老总独处而言,他们在一起说话,没有第三者在场,怎么就会有谈话内容被第三者知道呢?可这个简单的道理,董事长没有分析,就认定两个人在一起肯定在说他的坏话。现在,邱国安虽然不在现场,可成道训很清楚,他就是幕后策划者。这件事比老领导的误会要严重得多,人命关天,邱国安哪能不急吗?

邱国安是刚刚得知成道训在秀湖岛上宴请北京来的教授的,他一听这事,就恼火乔一川在骗他,说好老爷子来江南和带教授来考察两件事是保密的,现在倒好,乔一川跑到成道训面前邀功请赏,把他蒙在鼓里。他本来在陪一个考察团,借口出房间给乔一川打电话,没想到老爷子心脏病发作,而这个乔一川居然是为了回江南求他,不是求他送老爷子去医院。不过他气归气,目前他还需要乔一川。他给秀湖管理处打过电话后,再给乔一川打电话时,语气热情而客气多了,他说:“一川,你别太着急,我会找医院朋友帮着安排

病房,快艇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回市里后马上通知我,我和你一起去病房。”

乔一川在电话中对邱国安总经理感激了一番,就挂掉了电话。他给小马打电话,让他到码头来接他。打完这些电话后,他的心情还是很沉重,如果老爷子在江南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会成为他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

快艇来了,乔一川上了快艇,快艇嗖的一下冲进湖水之中,湖面四周的幽黑便深了起来。乔一川看着,心如这幽黑的湖面一般,四处扩散着。

十分钟后,快艇便靠近了码头,小马的车子停在码头上,乔一川一上车,就让小马快点儿。小马也没问为什么,加码直奔市里而去。在车上,乔一川接到了小雨的电话,小雨一直很焦急地等乔一川的电话,她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而乔一川的电话一直没来,她忍不住就给他打电话。乔一川没等小雨问,就直接说:“小雨,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你要陪好刘教授,知道吗?”

小雨很柔顺地“嗯”了一声,乔一川便挂了电话。他现在没心情和小雨说什么,再说了,他能和她多说吗?成道训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又在这幽黑的湖面浮现着,他猛然一惊,身子抖了一下,他似乎感觉一张看不见的网从湖面四周罩了过来。

风越来越猛烈地吹着车窗,乔一川知道小马开得很快,他需要这种快,只有这种快,才能够让他心安一些。只花了半个小时,他们便回到了市里。一进市区,乔一川给邱国安打电话:“邱总好,我是一川,您在哪里?我过来接您。”

“不用接我,我们在医院碰头。”邱国安交代了一下,就挂了电话。

乔一川让小马直奔医院。到医院住院部大院,乔一川就看到了邱国安,他和万雄站在路边,显然在等他。他让小马停车,赶紧从车上走下来,和邱国安打了一声招呼,又和万雄招呼了一下。之后,三个人直奔病房而去。

老爷子被送进了手术室,余秋琪和许大姐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一见乔一川,许大姐就直奔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说:“你可回来了。”

“爷爷不会有事的。”乔一川拍了拍许大姐的手,安慰她说。其实,他比许大姐还要担心,他一看“手术室”三个字,心就剧烈地跳个不停。

邱国安走近许大姐说:“这位大姐,对不起,我首先检讨自己工作不得法,在安排上欠妥。目前这家医院最好的心脏病专家都被我请来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许大姐看了一眼邱国安,点了点头。可她一直没有放开乔一川,乔一川只好由她拉着他的手,把她引到椅子上坐下。他示意万雄让余秋琪也坐下,这样晃动,大家都心不安。

邱国安示意乔一川过来,他引着乔一川走到过道另一端,小声地和乔一川商量说:“要不要告诉路总?江南条件有限,等老爷子稳定下来,我看还得转到省城医院,到了省城,还是得惊动路总。我怕到时候,他会怪罪我们。你觉得呢,一川?”

邱国安的话说是商量,其实是给乔一川施压。这件事,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了,他现在能当家吗?他当得起这个家吗?他没有马上回答邱国安,而是掏出手机给孟明浩秘书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通,他赶紧对孟明浩秘书检讨说:“孟秘书,实在对不起,爷爷心脏病发作了,我们现在都在医院。我们邱总也在这里,他想把这事告诉路总,省城医院的条件毕竟好得多,想等老爷子稳定后,转到省城去,您觉得呢?”

孟明浩没想到老爷子回江南的第一天心脏病就发作了,他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他不会去省城医院的。不过他也明白,下面的总经理怕承担责任,通知一下路总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他便对乔一川说:“你们告诉路涛老总吧,让他去江南看看老爷子就行,病情稳定后,千万别提转院的事,不要再让老爷子受刺激。还有,一川,这几天,你要放下一切事,全天守在老爷子身边,知道吗?”

乔一川明白了孟明浩的意思,挂掉电话后,邱国安一直望着他,他便对邱国安说:“孟秘书的意见是您通知路总来看看老爷子,但是不能提转院的事情,老爷子不会答应的。”

“好。”邱国安一边说,一边掏手机。乔一川知道,这个时候,他该走开。他便向过道的另一头走去,果然邱国安没有拦他。这些领导都有领导,他们和自己的领导说话时,没谁希望下属看到或者听到。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许大姐拉过乔一川快速地往手术室走。余秋琪紧跟在他们身后,当余秋琪的叔叔余向东走出来时,余秋琪问:“叔叔,病人怎么样了?”

乔一川这才发现余秋琪的叔叔,他也是第一次见余向东,他喊了一声:“余叔叔好。”万雄也赶紧跟过来,喊了一声“余叔叔好”,接着便向余向东介绍邱国安总经理,余向东客气地问候了一下邱总经理。这时医院的何院长来了,他知道邱国安总经理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被救治的病人是什么人,不过,他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成道训,说邱国安托同学召集所有心脏病专家到场救一位病人。成道训让他赶紧去手术室看看,是谁这么重要,随时向他汇报情况。所以,何院长来得相对晚了一些,不过正是时候,手术室的门恰好打开了,他马上就会知道病人是谁。何院长有今天,全靠成道训对他的支持,让他认识了市里的相关领导,才一步步坐上了院长的位置,所以,他对成道训言听计从。

乔一川在邱国安和何院长交谈时,随着许大姐一起往手术室走,余秋琪也跟着他们,并喊她叔叔一起去手术室,怕乔一川有问题要问。

乔一川和许大姐进去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稳定下来,乔一川赶紧走到病床边,拉起老爷子的手,眼泪却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他哽咽着说:“爷爷,我对不起您。”

“傻孩子,爷爷没事。”老爷子拍了拍乔一川的手背。

许大姐看了一眼老爷子,见气色没有最初那么灰白,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余秋琪把余向东拉到门外问:“叔叔,病人情况如何?”

“病情控制住了,但是要格外小心。”余向东说了一句,接着问,“这位老人是谁?你怎么这么紧张?还有江南资本运营的总经理和院长都来了,你什么时候和这些人走得这么近?”

“叔叔,别问了,以后向你解释。你把病人目前还要注意的事项都写给我,越详细越好。快写,我进去看看病人。”余秋琪说完就往手术室走。余向东一边摇头一边苦笑,这孩子,简直被惯坏了。

这时何院长带着邱国安走进了手术室,乔一川赶紧对老爷子介绍说:“爷爷,这是邱总,是他安排车接您回来的。”

邱国安上前紧握住老爷子另一只手说:“老爷子好,都怪小邱办事不力,让老爷子受惊了。”

老爷子笑了笑说:“是我不让一川通知你们。我现在没事了,你们该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邱国安赶紧说:“那好,老爷子安心养病,我明天再来看您。”说完,带头退出了手术室。何院长还没来得及和老爷子说话,见邱总退出来了,不好再留,也跟着退了出来。

很快老爷子被送进了何院长提前安排的高级病房。一进病房,乔一川四下看了看,这病房不亚于星级宾馆,这样的病房,老爷子怕是不会久住。果然,老爷子四下看了看后,问乔一川:“这是邱总安排的吧?”

乔一川赶紧点了点,接着说:“爷爷,他也是一片好心。”

“这种病房是腐败、是浪费资源。那么多病人还睡在过道上,我一个老头子,住院像住进宫殿一般。”老爷子生气地说。

“爷爷,住一晚上,我保证,明早换到普通病房去,好不好?”乔一川带着孩子式撒娇的语气说。许大姐在一旁帮着说:“老爷子,你苦了一辈子,就享受一晚上吧。”

老爷子被逗笑了,也就没再为难乔一川。乔一川这个时候才有机会介绍余秋琪,他拉过余秋琪,老爷子这才发现这个女孩一直忙前忙后地服务着,就问:“这是我的孙媳妇吧?”

余秋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乔一川没想到老爷子居然误会了,赶紧解释说:“爷爷,她是我的同学,多亏她及时带着她叔叔去看您。”

老爷子看着红着脸又紧张得不知所措的余秋琪,乐得哈哈大笑。他这么一笑,把病房的紧张气氛驱散掉了,也让乔一川一度紧张的心松弛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了。乔一川去开门,万雄站在门外,身后紧跟着的是邱国安和一位乔一川不认识但在公司的剪报上看过多次的人。这人气宇轩昂,不胖不瘦,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态,拿乔一川的标准来说,正合适。一件斑马条纹的休闲衫搭配着一条灰白色的休闲裤,看似随意,却极为精巧地把随意与正统和谐地融为一体,怎么看怎么舒服。乔一川马上喊了一声:“路总好。”

原来,邱国安和万雄在离开医院的路上,接到了路涛总经理的电话,他已经赶到江南了,就他和司机两个人。夜已经深了,让他不要惊动太多的人。再说了,老爷子也需要静养。邱国安和路总通完电话后,让司机掉头回医院,他和万雄在医院路口等路总。

省城到江南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路涛的车很快进了江南,邱国安认识路涛的车,车还没停稳,他和万雄已经等在路口。等路涛下来,他赶紧迎了上去,引着路涛往老爷子的病房走。

到老爷子的病房时,万雄上前敲了门,便是乔一川看到的情景了。不过乔一川问候路总时,路总不仅看了他一眼,还很客气地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但路总的这些动作,已经让乔一川很受感动和鼓舞了。他赶紧让到一边,说:“爷爷,路总来看望您了。”邱国安马上也让开了,让路涛先走。老爷子没想到惊动了路涛,不过这次,他没怪乔一川,而是喊:“小涛,快过来让叔叔瞧一瞧。”

路涛喊了一声“叔叔”,就紧紧地握住了老爷子的手。他是接到邱国安的电话,推掉了所有的活动赶过来的。好在,老爷子气色还不错,估计没多大问题。不过他对老爷子说:“叔叔太见外了,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这可让我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己做得不好。”

“小涛,你来得正好,我有正事要和你谈。”老爷子说。邱国安紧张地看着老爷子,乔一川也紧张地看着老爷子。余秋琪看了一眼乔一川,马上走近老爷子说:“爷爷,您病情刚刚稳定,我叔叔交代了,不能谈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路涛看了一眼余秋琪,又看了看乔一川,这两位都在喊老爷子为爷爷,一时间,他都有些晕头转向。不过,他顺着余秋琪的话说:“叔叔有什么事,休息几天,我专程抽时间来,好好聊一聊,您看怎么样?”

老爷子把目光转向了乔一川,乔一川赶紧说:“爷爷,您就听路总一回,这几天,我哪里都不去,陪着您,有什么事,您交代我,我全记录下来,交给路总,您看如何?”

老爷子没再坚持,拉过乔一川的手交到路涛手上说:“这是我的孙子乔一川,以后就是你的侄子。我只有这一事求你,他的事就是你的事。小涛,你一定记住了。这孩子……”

“爷爷。”乔一川打断了老爷子的话,他怕老爷子提起父亲,他已经猜到老爷子对秀平桥倒塌事件了解了很多。

“好,好,我不说了。我要休息,你们都散了吧。”老爷子说完示意乔一川送客。

乔一川把路涛总经理和邱国安送到了电梯口,路涛在上电梯的时候说:“好好照顾爷爷,别的事,以后慢慢来。”

“我会的,谢谢路总。”乔一川说。

“该喊路叔叔。”路涛笑着提示乔一川。邱国安也在一旁笑着说:“是啊。”

乔一川赶紧喊了一声:“路叔叔。”

路涛拍了拍乔一川的肩说:“好好干。”电梯来了,万雄挡住门口,让路涛和邱国安进了电梯。直到电梯的门合上,乔一川才从梦中醒来一样,转身往病房里走。

3

一大早,乔一川的手机上就来一条信息,神秘号码的。这段时间,这个号码一直没给他发过信息,他赶紧打开看,只有三个字:远离她。神秘号码果然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连他和小雨暧昧的关系都搞清楚了。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成道训身边的人?邱国安身边的人?这两方的人都有可能给他某种提示或者暗示,只是为什么要给他提示或者暗示他,就不得而知了。

乔一川一边删除这条信息,一边苦笑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乱,越来越理不清头绪。按理说,他在公司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辨别能力,可是当事件发生后,他发现自己的辨别能力失效。而所有的事件本身都与成道训或者邱国安有关,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强大的内功,而是因为他们所占的位置是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的一号位置。而这样的位置只有一个,所谓的一山容不下二虎,就是这个道理。而他,这个原本离一号人物很远的计划部副部长级的萝卜头,被一步一步推进了一号人物的视线之中,而且还是两位一号人物。这让他失去辨别能力的同时,也极为忐忑不安。而且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这个地盘上,不是邱国安想做什么就能成功得了的。

乔一川这才知道,真正的商场是他目前正在经历的,而不是以前他所理解的那个商场。以前的商场有父亲乔佰儒在,天塌下来,也是父亲顶住了。他不过是一个戴着光环的富二代,一如小雨一样,可以仗势欺人,可以借力而上,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指桑骂槐。而现在,他是一只落毛的凤凰,而落毛的凤凰向来不如鸡。这就需要他格外地小心谨慎,要分析和悟透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背后的阴谋或者阳谋。

老爷子睡得很安稳,一直鼾声不断。乔一川这一晚不仅寸步不离,而且没敢怎么睡,他怕自己一睡着,老爷子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对老爷子越来越如一个孙子对爷爷一般依赖,而这种依赖是他应该放在父亲身上的,可是父亲从来没让他有过这样的依赖,在他明白这种依赖是一种力量和亲人的爱时,父亲却撒手而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纠结,得到的从来不知道珍惜,失去以后,才知道原来所拥有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和父亲跟陌生人似的,不理不睬,他会和父亲如朋友亦如兄弟般地相处。如果他早明白这些,父亲就不会自杀,父亲会把他内心深处的隐情告诉他,也会把他的矛盾和纠结告诉他,他们会一起度过那段属于父亲最黑暗的日子。可是乔一川没有这样做过,那段所有人质疑父亲的日子里,他对父亲依然不闻不问。

许大姐和余秋琪被乔一川强行赶走了,病房里只有老爷子的鼾声,他特别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到了外间的沙发上后,才松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是一套真皮沙发,坐上去柔而不软,恰到好处。这让他想到了所处的商场,无论谁和谁之间,如果一如这套真皮沙发一样柔而不软,恰到好处的话,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纠结。可是,上级与下级、同僚与友人之间的这个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怕不是一天两天可以修炼得到的功力。就拿路涛来说,他和老爷子之间也是一种客气之中的回报,他并不是老爷子的儿子,老爷子更不是他的叔叔,他们只是一种人情世故中的交往。如果路涛真的拿老爷子当父亲,老爷子也就不会那么客气地要求他喊自己为叔叔了。亲人之间,从来都是一种自然的、不加修饰的关系,这种关系不需要刻意而为之。

乔一川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给郝小麦发了一条信息:我在医院陪老爷子,你要是工作不忙,就来医院看看老爷子。

信息一发,郝小麦的信息马上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好。乔一川看着这个字,又是苦笑了一番。他和她之间越来越生疏,这种生疏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之间不存在爱与恨,更不存在尴尬与难堪。而他和她之间,生疏得让乔一川痛心,也生疏得让他尴尬和难堪。在秀湖岛上,当郝小麦委屈地哭着一转身时,他心痛,也难受。可是小雨一威胁,他还是弃她于不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她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或者发过信息,所有的苦恼和郁闷,她独自承受着。想到这些,乔一川很有一种对不起妻子的感觉。虽然她给他戴了绿帽子,可很大一半原因是他造成的,他的冷漠,他的不思进取,把她推给了另外的男人,而他却一直为这顶带颜色的帽子而耿耿于怀。

乔一川还在想他和妻子的关系,手机响了,竟然是妻子的,她在电话中问:“老爷子在几号病房?我到医院了。”

乔一川说了房间号,就起身把房门打开了,他没想到妻子会这么快到医院,说不定,她一晚上根本就没睡着,她以前可是最爱赖床的。才几个月的时间,他和她的习惯都变了。他不由得叹了一声,走到窗户边,对外张望着。

窗外的美人蕉郁郁葱葱,把鲜红和淡黄的花朵撑得满目妖娆,几棵古老的迎客松蓬勃地向四周扩散着枝丫,把一种坚韧不拔的清秀,四季不变地展示着。乔一川的目光在妖娆和清秀之间来回跳动,一种对美丽的向往,一种对坚忍的渴望,悄然爬进了他的心房,让他在这刹那间,对大自然的物种有了一种感动、一种怜爱和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乔一川一回头,郝小麦进来了。她有些不适应地喊了一声“一川”,他也有些不适应地“嗯”了一声,两个人便没话可说,沉默地看了对方一眼。尴尬再一次迎面而来,就在乔一川不知道该干什么时,老爷子喊了一声:“一川。”他赶紧走进了里间,老爷子问,“谁来了?”

乔一川没想到老爷子原来早醒了,听到了他和郝小麦在说话。他故意装作轻松地说:“爷爷,您的孙媳妇来了。”

老爷子孩子似的笑了起来,大声地喊:“孙媳妇快过来,让老头子瞧瞧。”

郝小麦便走进了里间,看到老爷子后,她甜甜地叫了一声:“爷爷好。”

老爷子要郝小麦走近一些,隔得远,他看不清楚。郝小麦便走到老爷子跟前,抬着头,让老爷子仔细地瞧着。老爷子还真的瞧得很仔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目光交替而过,一边瞧一边笑,笑过后说:“一川,你小子有眼光,这么俊的人儿被你找到了,画上的人也没我家孙媳妇俏丽。”

郝小麦被老爷子夸得满脸通红,偷眼去看乔一川,发现乔一川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们便迅速扭头去看老爷子。这个动作让乔一川格外难过,他才知道,这夫妻之间,一旦有了沟壑,怕是一辈子都填不平了。

乔一川问老爷子:“爷爷,早点想吃点儿什么?”他借故和老爷子说话,压抑着这种难受的感觉。

“你们小两口怕是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吧?你们一起去吃,吃完给我带一份江南的苕粉来。”老爷子一脸的笑,可乔一川不放心把老爷子一个人留在房间,要郝小麦陪陪老爷子,他一个人去外面买些早点来。老爷子也没坚持,乔一川就一个人去了。

乔一川下楼时,遇到了何院长,他带着余向东往病房走,乔一川很尊敬地喊了一声:“何院长好。”又对着余向东喊了一声:“余叔叔好。”

何院长也笑着回应了一下,就对乔一川说:“我和老余去看看你爷爷。”

“何院长,不用了。我爷爷稳定下来了,谢谢你们。我爷爷怕麻烦,你们去了反而影响他休息。”乔一川赶紧阻止他们去看老爷子。

何院长还想说什么,余向东抢着说:“何院长,既然病人稳定下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马上是查病房的时间,我也得上班了。”何院长不满地皱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望着乔一川说:“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事,随时给老余打电话。”说完,一转身谁也没看一眼就进了电梯。在电梯中,何院长一直没再说话,余向东和乔一川也都没说话。

何院长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乔一川的爷爷是什么身份,他带着余向东一大早赶来,就是想弄清楚这个让邱国安如此紧张的老头子到底是什么人。可被乔一川一阻止,被余向东一拒绝,他的计划又泡汤了,他当然很不高兴。这么一点儿小事他都办不好,成道训那里,他怕是不好交代。想想,他不该过早地把这件事汇报给成道训,满以为可以卖个人情给他,可现在倒好,还是没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他以为余向东肯定清楚,手术毕竟是余向东在张罗。他昨晚侧面试探过余向东,什么都没问出来。他想一大早来看看老头子,亲自问问老头子,结果被乔一川一挡,他便没有再进去的理由了。

电梯快到一楼时,乔一川想起什么似的说:“何院长,您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把我爷爷转到普通病房里去,他不习惯住这么高级的病房。”

“好的。”何院长满口应着,说完,装作很随便地问乔一川,“你爷爷和邱总很熟悉吗?”

乔一川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马上说:“也算是吧,我爷爷和邱总的大伯是战友。”

“哦。”何院长的声音拖了一下,余向东这时把目光移到了乔一川脸上,那是赞许的目光。乔一川马上明白何院长的真正意图,庆幸自己反应得快。其实邱国安有没有大伯,当没当过兵,他一无所知。

下电梯时,乔一川对何院长连连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又对余向东笑了笑,之后出了电梯就往大街上走。

何院长盯着乔一川的背影看了一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是一个普通老头子,害他紧张了一晚上。

乔一川把早点带回病房时,老爷子和郝小麦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一见乔一川进来,郝小麦赶紧收起了笑声,起身给老爷子拿苕粉。郝小麦爱吃医院对面一家徐记面馆的热干面,她打开一看,正是她爱吃的,便向乔一川投去感激的目光,可他装作没看到一样,转身烧开水去了。郝小麦很难过,有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不过,她还是坐下来吃面,可吃了几口,发现胃里涌着极不舒服的东西,她赶紧冲到了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呕吐着。这几天一直是这样,她怀疑身体出问题了。可是就算她真的生病了,目前这种状况,她也不愿意让乔一川知道。一个人孤独,总比两个人在一起痛苦要好得多。

正在烧开水的乔一川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郝小麦摇了摇头,没说话,可乔一川分明看到她的眼里含着泪。他等郝小麦走出洗手间后,给余秋琪打了一个电话:“秋琪,小麦好像不舒服,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陪她去看看。别对她说是我说的。”

余秋琪“嗯”了一下,没多问。其实她早就知道郝小麦和乔一川之间出了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她不得而知,正好趁着陪郝小麦的机会问问她。余秋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吴得喜死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希望看到乔一川,越来越渴望听到他的消息或者他的声音。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必须被压抑住的痛苦。好在乔一川是信任她的,拿老爷子的事件来说,这么隐秘的事,乔一川还是交给她去做,连万雄都不知道。她试探过万雄,万雄并不知道老爷子回江南的事情,直到老爷子被送进医院后,万雄才知道这件事。

许大姐来的时候,老爷子和郝小麦都已经吃完了,老爷子要求转到普通病房,好在乔一川提前给何院长打过招呼,房间很快安排了。在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老爷子住进了普通病房。不过还是一个单间,只是很小。这一次老爷子没再说什么,就安心地住下来养病。

老爷子刚刚安稳下来,邱国安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乔一川走出病房后才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把老爷子的情况汇报了一下,邱国安见没什么大的问题,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了。乔一川想解释秀湖岛上的事,可他刚一张口,邱国安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好好陪老爷子,其他的事不要操心。”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这句话说得乔一川一头雾水,其他的事不要操心?难道还有事?

乔一川反复想了想这句话,越想越不放心,就给万雄打了一个电话,果然确实有事。小齐也在江南,小齐的身份依然是胡总的助理,全权处理着胡总和公司联手投资药厂的协调工作,而且她最近和阮副总经理走得特别近,在江南算是如鱼得水。最让万雄不可思议的是,小齐不知道哪里来的能耐,竟然说服了阮副总经理,调动了大量的农民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座胶囊厂建成了,据说很快会投入使用。

万雄还告诉乔一川,邱国安找到了一个叫西白的女人,据说她手上有关于秀平桥倒塌的证据。不过,这是他偷听邱国安的电话才知道的。万雄说,邱国安不说,乔一川千万不要问。如果被邱国安知道他偷听过他的电话,他这个秘书就干不成了。他也不是有意偷听的,是邱国安喊他有事,他在进他的办公室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就没有马上敲门进去,想等他打完电话再进去,无意间就听到了这件事。

乔一川没想到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事,脑子更乱了。这些事件件与他有关,件件又与他无关。可是这些事却全压在他的心口,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感觉到从来没有的重量一直在往上加着。

好在老爷子没再提秀平桥的事,如果老爷子再提这件事,乔一川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听到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老爷子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他交给路涛。这些问题,他理不清楚,也没时间慢慢理。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余秋琪的电话就进来了,她很神秘地对他说:“一川,告诉你一件喜讯,小麦怀孕了。不过,小麦不让我告诉你,你就装不知道,好好照顾她,体贴她哈。”

“什么?”乔一川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你要当爸爸了。”余秋琪笑了起来。

这回乔一川听清楚了。他“哦”了一声,就挂掉了余秋琪的电话。可是他却一下子被堵塞得喘不过气来,这两天的事让他应接不暇,可相比妻子郝小麦怀孕而言,这些事已经不是事了。他突然跌坐在过道里的长椅上。好在他不是在老爷子面前,要是被老爷子瞧见自己这个样子,追问起来,他该说什么好呢?他总不能对老爷子说这些见不得人的破事吧?妻子怀孕了,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偷着换掉她的避孕药,他又一次弄巧成拙。她怀上的是那个他恨过无数次的野男人的种,不是他乔一川的种。

乔一川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4

小雨回江南了。在乔一川为妻子怀孕无比苦恼的时候,小雨一个电话通知乔一川下楼来接她,她要来看老爷子。

“你不陪刘教授,跑医院来干什么?”乔一川突然之间控制不住,恼火极了,语气极其不友善。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他感觉到了小雨在克制自己要哭的冲动。她父亲本来说好要留在秀湖岛上一起陪刘教授的,可是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取消了陪刘教授的决定,让女区长陪刘教授在秀湖岛上好好考察一番,刘教授不用急着回北京。刘教授在成道训一晚上的介绍后,对秀湖岛有了强烈的研究欲望,决定继续留在秀湖岛上好好研究一番。手拿着听筒,乔一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很内疚,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雨是因为要回学校上课,所以只好随着父亲一起回江南了。当然,她也一直想回江南。一晚上,她手机一直没关,怕错过乔一川的电话或者信息,可是一晚上,乔一川也没给她打过电话或者发过信息。她在失望的同时,又非常担心乔一川,她在想,他的爷爷突然去世了,他肯定很难过,或者是不是遇到了麻烦的事情,才一直没给她打电话。但她哪里知道,是他并不欢迎她来医院看望他的爷爷。为了他,她在路上还跟父亲吵了一架,父亲警告她说:“离乔一川远一点儿,和有妇之夫搞到一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我成道训的女儿,绝对不可以做别人的填房。”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对她呵护有加,有时甚至都到了溺爱的程度,她绝对想不到,在乔一川这件事上,父亲的态度居然会这样恶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她知道父亲会反对她和乔一川交往,可是她已经爱上了他,这由不得她。以前她还有所顾虑,她可不想做谁的小三,这也不是她想要选择的。可见了郝小麦后,特别是乔一川身陷泥潭里时,她发现自己离不开这个男人。她明明知道,这个男人不可以爱,而且绝对不能爱。可是,她越想不爱,就越是爱得强烈,甚至爱得失去了自我。她不是不想放手,而是根本放不了手。可现在父亲这么威逼,她起先是惊骇、是伤心,然后是恼怒。她本就是一个极其倔强的女孩,尽管一直对父亲尊敬有加,但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形,她的性格中这种倔强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她看着面色严厉的父亲,恶狠狠地说道:“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成道训第一次看到女儿这样,他被女儿的态度和语气狠狠打击了一下,就像是胸口被一根木柱猛然撞击了。他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说:“你……你……怎么这样对我说话!”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就是轮回报应。”小雨的语气显得冷冰冰的。当她的目光从成道训脸上移开,转向碧水连天的秀湖水时,她的侧影,在成道训眼里,竟是那么生硬和寒冷。原本乖巧的女儿,原本一直和他嘻哈没有正形的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生疏起来,和他陌生起来,他竟然想不起来。

成道训这才发现自己忽略女儿已经很久了。这个发现让他在气馁的同时,无比自责和愤怒。他把手高高地扬起,他确实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回击自己,而且女儿的话有些耳熟。他想起来了,有个叫西白的女人这么骂过他。西白呢?他一惊。这个女人离开了江南,她走的时候,对他说:“你也有女儿,你就不怕遭到轮回报应吗?”这女人离开江南有两年了,小雨的话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她。这个西白一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就忍不住惊恐。只是有小雨在,他的惊恐也只是瞬间而过。他再看小雨时,小雨一点儿也不退让,看也不看他说:“只要你这一掌打下来,你就不再是我爸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的电话让你这么急着赶回江南。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的事。”

女儿的回击让成道训很恼火,她的这一段话更让他感到尴尬。他确实被女儿说中了,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急着回江南的。他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间和乔一川打得这么火热,他以为妻子罗婉知说女儿和莫部长的公子在谈朋友是真的,一直没有过问女儿的事情。现在他才知道,女儿已经陷进了情感之中,她不仅听不进他的话,在这件事上,还把他当成了仇敌。只是女儿这番话让他无话可说,他突然间感到很无力,他这样的一个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却没办法面对女儿的责难。在很多人眼里,他也许是枭雄,但此时的他却像一个软弱的父亲,他一下子感到心里空空的,感到浑身无力,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以前他不相信轮回报应,可现在,特别是想到西白这个女人时,“轮回报应”这四个字让他那么不舒服。他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向了秀湖的远处,秀平桥不在了,当然乔佰儒也不在了。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尽想些让他不舒畅的人和事,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说服女儿离开乔一川。

到码头后,成道训的专车停在他面前,他默默地上了车。在车上,父女俩谁也没再说话。可车一到江南,小雨便急不可待地跳下车,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跑掉了。

成道训盯着女儿的背影,足足看了三分钟,等女儿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他的内心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和沧桑。

小雨一离开父亲就奔向了医院。可现在,乔一川恶劣的态度让她委屈极了,爱一个人就该忍辱负重到这一步吗?小雨想放手,可是她又舍不得挂电话,她还是忍不住哭起来。她原本不想让乔一川听见自己在哭,但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也没法放下手里的听筒。

“小雨,”那头的乔一川似乎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变柔了,“听我说,回学校去好好上课,等我忙完这些事后,我就回北京去找你,好吗?听话小雨,我们还说好了要一起去爬长城、去内蒙古大草原呢。”

“不好,我现在想见你,我和我爸吵架了。”小雨的啜泣声大了一些,说话也断断续续。

“你……”乔一川突然觉得不该再这样责怪小雨,这对她不公平。他眼前出现小雨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咯噔”一下往下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感情迅速占领了全身的所有细胞,像疼又像是怜,更多的是放不下。他想到他俩之间,想到尽管已知道她是成道训的女儿,是他不可以去招惹的女孩,可自己还是没能控制住招惹了她。而现在,小雨已经爱上他了。他坚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小雨呢?她如小齐一样,正是拿爱情当一切的年龄,更何况是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小齐为了万雄,一直不放弃,一直在努力,甚至不惜和胡总做着他还没弄清楚的交易。他现在要让小雨全身而退,可能吗?而且她肯定是为了他才和父亲吵架的,这个时候,除了他,她还有什么呢?

乔一川很无奈,从来没有的刺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对小雨说:“你等着,我下楼接你。”

乔一川走到病房,老爷子在打点滴,许大姐在一旁照顾着。他和许大姐打了一声招呼,说出去办一件事,很快就回来。不管是谁来,许大姐都不要开门,他会很快回来的。

许大姐让乔一川放心去办,有她陪着老爷子,没事的。乔一川这才离开病房,直奔电梯而去。在一楼大厅里,小雨正在四处张望着,一脸的焦急。他赶紧走到小雨的身旁,拉了拉她,小雨一见他,表情很快多云转晴。

乔一川叹了一口气,在情感上,他是过来人,见小雨这个样子,他有点儿担心,也有点儿心疼,更多的是纠结。他把她带出了医院,在附近找了一家小茶吧,一路上,小雨只管放心地跟着他,也不问去哪里,要干什么。

进了茶吧,小雨再也不管不顾了,径直扑进了乔一川的怀里。乔一川的心紧缩成一团,他想推开她,又怕伤到她,任她紧紧地抱着自己。

时间一分一分地滑过,小雨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乔一川便如大哥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小雨,好了,有什么委屈全告诉我吧。”

小雨这才松开乔一川,脸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笑了笑说:“见到你,委屈全没了。对了,你爷爷没事吧?”

“稳定下来了。”乔一川说,“不过,还要观察几天,你先回北京上课好吗?爷爷生病的事,你爸知道吗?”

“他很随便地问了一句。刘教授还要在秀湖岛上多待几天,说是要好好研究一番。只是,我爸知道了我们的事,我和他吵了一架。”小雨说。

乔一川看着小雨,她那张大嘴,一张一合,完全不同于郝小麦的那张樱桃小嘴,可他竟然才发现,小雨的这张大嘴居然性感极了。他的心不由一动,不过很快,他就压了下去。从一开始,尽管他潜意识里对这个女孩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从没有过明确的情欲,这与生理无关,也和理性无关。现在有成道训这个名字压着,按理来说,有这种特殊的身份,让他更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是小雨那张大嘴一张一合,那张时而是喜时而是忧的脸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突然觉得很不安,看着她那有点儿厚的嘴唇在那儿不停翕动,他竟然有想去亲一亲的冲动。不过他更想告诉小雨的是郝小麦怀孕了,可那不是他的孩子;他还想问小雨,他现在该怎么办?可是当他看小雨时,小雨也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他,她的眼里全是与爱情有关的东西,全是他这个不应该去爱的男人。他便知道,他不能告诉她这件事,他无法说出口。尽管他现在急切需要找一个人交谈,特别是他心悦的女人交谈,他想要把自己的内心苦闷全说出来,想要赶走那个让他恨过无数次的野男人,更想要赶走妻子怀孕的消息。可是面对小雨,面对她满是感情的目光,面对她对他的无限依赖和信任,他知道,他绝对不能告诉她,关于妻子郝小麦的一切。而且小雨不是那种可以“玩玩”的女孩,虽然这些年乔一川在商场也会这样那样“玩玩”,但是他非常清楚,他不能对什么事都抱着“玩玩”的态度,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玩玩”的。何况他无法对小雨说,就算是郝小麦被别的男人搞大了肚子,自己也还是爱她,至少他目前放不开她。这是一种小雨很难理解的感情,更是一种让他自己都理不清楚的感情。

“小雨,我做你的哥哥好吗?”乔一川试探地问小雨。

小雨没想到乔一川把她带进茶吧后,竟然是要她认他这个哥哥,难道男人都是在女人爱上他们之后,再来扮演至高无上的施舍者吗?她愤怒地看着他,他却低下了头,她很生气,高声喊:“服务生,服务生。”

乔一川不解地看着小雨,当服务生敲门进来时,小雨说:“埋单。”

“小雨,我来。”乔一川急着说。

小雨已经拿出了一张百元币,服务生退出了包间,乔一川很是尴尬,对小雨说:“小雨,对不起。”

“我成思雨不需要哥哥,更不需要哪个男人对我说‘对不起’。”小雨说完,看也没看乔一川,径直拉开包间的门走掉了。服务生追出来喊:“姑娘,找给你的钱。”小雨没回头。服务生把钱递给乔一川,他愣了一下,感到很尴尬,但还是接了过来。

小雨走后,乔一川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他怏怏地回到了医院。当走近老爷子病房时,他看到病房外有一位戴着冬季线帽,身着宽大白衬衣、黑裤子的年轻女子,她在病房门口来回徘徊着。乔一川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不过没当回事地敲门,当病房门打开时,这名女子跟着乔一川往病房里走。许大姐挡在门口,对着这位陌生的女子说:“你怎么还没走呢?”

“谁啊?”老爷子问。

许大姐说:“一川回来了。”

乔一川赶紧说:“爷爷,是我,刚外出办了一点儿事,回来了。”

“让她进来吧。”老爷子说。

乔一川便知道骗不了老爷子。这个女人看了一眼乔一川,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就径直走到了老爷子跟前,对着老爷子说:“老爷子好。”

“你也是来反映秀平桥事件的吧?”老爷子望着女子问。

“我叫西白。”年轻女子说。

“你就是西白?”乔一川忍不住问。

“是,我就是西白,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父亲,是我害了他。”西白的眼里含着泪水,不过很快她就把泪水逼了回去。

“事情都过去了,让我们都忘了吧。”乔一川说。

“我忘不掉。”西白说,“我现在是东山的一名尼姑,我想洗白自己,可是两年了,我还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现在,我必须把这个东西交出来,必须还乔总一个清白。”说着西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想交给老爷子,被乔一川抢先接了过来。西白看了一眼老爷子,老爷子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支持我的孙子重修秀平桥,还他爸一个清白。”

西白这才放心,站起来说:“我该走了,老爷子多保重。”老爷子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乔一川便站起来,跟着西白一起往外走。

在电梯口,乔一川问西白:“你怎么知道老爷子的病房?”

西白笑了笑,这一笑把她的美丽衬映得更加朴素大方。“你肯定还有很多事要问我。”西白说,“你是怕我影响了老爷子的病,才抢过u盘的,是不是?”

“是。”乔一川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西白看了看乔一川,声音压得很低。刚好电梯来了,他们一前一后上了电梯。

出了医院后,乔一川把西白带进了刚刚和小雨去过的小茶吧,还是同一间包间。西白坐下来说:“u盘里的东西其实我一直想交给你,只是,你一直很消沉,我怕交给你后,不仅帮不了你父亲,反而还会害了你,所以我一直藏在身上。直到一个陌生人找到了我,说是老爷子回来了,还是你的爷爷,是来还你父亲清白的,同时还要替你父亲完成秀平桥的遗愿。他告诉我老爷子的病房,还把老爷子接见秀平桥受害者的照片给我,我便相信,老爷子真的回来了,而且真的是来主持公道的,所以我就用这种装扮出现在病房里。我怕一身尼姑的服装太扎眼,更不容易接近老爷子。不过我还是被那位大姐拒绝了,直到你回来后,我才跟在你身后闯进去的。只有亲眼看到老爷子,亲自感受一下,我才敢相信,也才能相信。”

西白一边说话,一边看乔一川,乔一川面色凝重,一直很认真地听她说话,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说的话是真的。他问西白:“你是怎么样认识我父亲的?”

“我并不认识你的父亲,我是为了救我哥哥才听从了他们的安排。后来,你父亲自杀后,我才知道,他们把u盘里的画面给你父亲看了。当时我和你父亲都被他们下了药,不过,我事先知道这件事。因为我哥哥是秀平桥的总设计师,他们说了,如果我不按他们所说的做,他们就会把所有的事故责任推到我哥哥头上去,还会让我哥哥去坐牢。我很害怕,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和你父亲……唉,我太幼稚,上了他们的当。我哥哥后来告诉我,秀平桥的倒塌与他的设计没关系,与施工单位有关系。可是,他们让我害死你的父亲后,逼我离开江南,而且把我哥哥送到国外去了。为了躲避他们,我削发为尼,一直藏在东山寺院,就是想等机会把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

“他们是谁?”乔一川问。

“施工单位的人。据说真正承接秀平桥的公司是香港的欧亚公司,其他的,我也不清楚。u盘里有他们设计陷害你父亲的对话,我只是感觉,他们的势力很强大,很可能与成道训有关系。我一直没有拿到与成道训有关系的直接证据,所以才来找老爷子的。成道训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他强暴过我。在你父亲自杀之后,他看了我和你父亲的录像带,像疯狗一样强暴我后,让他们逼我离开了江南。我罪孽深重,最不该害的人是你父亲。在这里,我向你道歉。”西白说着就站了起来,对乔一川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乔一川也站了起来,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已经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自杀。父亲一生清白、自傲,没想到被人下了药,和西白这样的女孩发生了关系。而他们把最私密的场景当众播放给他看时,他怎么样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放纵,更不能放弃对秀平桥的追究。除了一死求得清白和解脱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帮自己。如果他和父亲及时交流和沟通,如果他能够替父亲分担一些他当时的压力,也许父亲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生命、放弃对秀平桥的坚守。现在,当他发现父亲和这位叫西白的女孩之间有过那种关系后,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面对西白的复杂感情。

而且据西白所言,目前父亲的死以及秀平桥的倒塌还无法和成道训直接联系起来,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到香港的欧亚公司。这个公司的老板是谁?到底和成道训有什么关系?这些全是乔一川必须去想的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