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藏气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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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巴东郡

    “山束邑居窄,峡牵气候偏。林峦少平地,雾雨多阴天。凭轩望所思,目断心涓涓。背春有去雁,上水无来船。”

    湖北巴东郡地处三峡之中,山川秀美,雨丰目润,地势奇险,端地天下少有,自古为奇。郡内百姓安居,民调雨顺,在这乱世当中实属难得。

    正是中午时分,郡平门大街口忽然走来几个官兵,在一面通告栏上贴了几张画像后匆匆离去,这木栏是郡内通告要事之用,路过百姓见状不由上前查看起来。

    只见上有三张画像,白纸黑墨,行肖生动,分别是一个中年人和两名孩童,下有数行字:此三人乃朝廷乱党匪类,穷凶极恶,如有知情者速速报之官府,赏银一百两。

    百姓见那三人除了大汉略带凶相外,另两个小孩分明长得俊秀之极,哪里像什么恶贯满盈的乱党?一时小声议论起来。

    人群中正有一大二小三人,也在木架一侧看了一会,这三人头戴斗笠,叫人看不清模样。

    “走吧。”那大人低声道。

    “爹,我实在想不通,朝廷为什么这么是非不分呢?梁大哥他爹娘那么好的人......”其中一个少年问道。

    “够了!”另一个少年胸口起伏,一拳重重击在木架上,指尖泛红,只听他平复了一阵,深吸口气,默默道:“傅安,别说了。我们走吧。”

    听到动静,四下百姓纷纷看了过来,傅红一叶连忙拉起二人,绕到前面的巷子里。

    “梁哥,对不住。”傅安略带抱歉道。

    梁缜无言,忽然问身旁的傅红一叶:“傅大叔,我们现在去哪儿?”

    傅红一叶略一沉吟,遥望不远处的县府衙门,说:“先去我一个昔年的好友家中暂避几天,以后再作打算。”他看了看日头,又道:“不过得等晚些再去,前面僻静一些,我们去那里等等吧。”

    “邦邦”,更夫敲响木更。转眼已是深夜,此季已入深秋,月白如水,寒凉照人,大地清冷一片,与长安城类似,这里一到夜间,端地声息也无,只闻不知何处传来的虫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更衬得四野空荡。

    平门大街口县府衙门外,三道人影一闪而过。

    傅红一叶拉着二人的身子,来到后院矮墙外,凌空一腾,三人已稳稳落在瓦檐上。傅安身子单薄,有些发冷,攥着父亲的手微微颤抖,但他不愿多增麻烦,咬牙缩着身子。

    傅红一叶握紧他的手,觑眼朝里看去,但见灯火寥寥,只有东侧一间厢房里尚亮着灯。他拉着二人翻下院墙,悄声走去。

    走到窗前,一个身影被火烛映在门扉上,傅红一叶从门缝向里看去,但见一名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提笔疾书,眉目不时紧皱。

    傅红一叶见正是他早年好友林石,不由轻声唤道:“林石兄。”

    房中那人听到人声,微微一愣,茫然四顾间,但见房门已被推开,傅红一叶摘去斗笠,施施然站在门前。“林石兄,不必惊慌,是我。”

    林石腾地一下从位上站起,神情由惊转喜,快步走上近前,握住他手,低声道:“快进来。”三人进屋后,重将门牢牢关上。

    傅红一叶看向书案,但见上面的信纸里林林总总写着眼下治水方策,不由笑道:“林兄弟还是这么为国为民,日夜操劳。”

    林石摆了摆手,苦笑一声:“我这也是百无聊赖啊,眼下局势不稳,战事不断,圣上哪还有心思管理灾情。”忽然又正色道:“但自古天下以人为本,我只希望圣上不要忘了百姓。”

    说到此处,林石又望向他身边两个少年问道:“这二位是?”

    傅红一叶叹了口气,一指傅安道:“这是犬子傅安。”又指向梁缜,还未开口,梁缜已自行说道:“我叫梁缜,是.....梁王的儿子。”

    傅红一叶点头,将长安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他对眼前这位兄弟信任有加,因此并无隐瞒。

    林石听罢,不由道:“我只听说朝廷发出追捕令,说傅兄你带着两个少年欲图谋反,事情败露后,一路逃向了湖北境内,想不到这么快就到我这巴东郡了。”忽而又惋惜道:“可惜梁王胸怀坦荡,一世英明,最终却还是被小人所害了。”说着连连叹息。

    原来傅红一叶从长安突围后,梁王身受重伤,不日便去世了,在路边一处湖边将梁王和他夫人安葬妥善后,几人便前往附近城镇打探形势,岂料官兵早已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他带着二人奋力突围后,一路顺江而下,往南疾奔,官兵追的紧,他身上有伤,只能连夜奔逃。待到巴东郡附近,想起有一位至交好友在这里做县令,于是前来投奔。此事关联甚大,如若不是形势严峻,无处可逃,他也不愿牵扯好友。

    梁缜身子微震,忽然跪了下去,泣声道:“林叔叔,您也知道我爹为人,那您有办法为我爹娘平反吗?”

    林石神色微愕,脸上深沉一片,沉默片刻,将梁缜扶起道:“在下也是无能为力啊。那陈近在朝中势力庞大,几乎大半朝廷官员都跟他有瓜葛,想要推翻此事......”说到此处,叹息一声:“几乎没有可能。”

    梁缜一听,脸色登时煞白,他原本见这位大人品行正直,心中不由升起希翼,可此时林石一番话,不由又将他淋头浇醒。他暗暗想道:“是啊,连傅大叔都没有办法,他人又能怎么办呢?”想到此处,不由握紧拳头。“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一定要为爹娘报仇!”想到爹娘冤死,心中暗暗发誓。

    傅红一叶叹息一声,心道真是苦了这孩子了。这时林石忽然道:“你们久经奔波,想必甚是劳累了吧,这样,你们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准备一间厢房,给你们好好歇息一番,明日我们再作商议。”

    傅红一叶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有劳林兄了。”望着林石走出书房。

    三人在书房中坐下,傅安眼看梁缜神情木然,不由低声道:“梁哥,你没事吧。”

    梁缜抬头,望向他,强笑一声,摇了摇头,傅安年纪比他小些,但他感同身受,也能体会梁缜此时的心情,心下不由也是酸苦。夜间风凉,他只觉身子更寒了些,不由小声道:“爹爹,我冷。”

    傅红一叶度一道内力过去,傅安顿觉暖和了许多,傅红一叶四下查看,想要看看有没有大衣,翻找间,忽然在书桌底上看到一角信纸。

    “林兄也马虎了,我且替他拾起。”想着弯腰去捡。信纸入手,但见上面盖着官印,其间匆匆数字,却令傅红一叶虎躯一颤。

    “爹,你怎么了?你也冷了吗?”傅安不解问。

    傅红一叶眼神发寒,几乎不敢置信,又看一眼,但见信上赫然写着:据百姓举报,今早有三个可疑人物出现在我巴东郡内,可能正是傅红一叶三人,陈大人可派人前来查看。

    他将信纸捏在手里,颤抖不已,蓦地深吸口气,强定心神,转头看向窗外,事不宜迟,就要带二人逃离,忽见外面火光大亮,林石的声音蓦地响起:“就在里面,给我围起来!”

    哗啦啦一阵脚步乱响,书房已被官兵重重围住,傅红一叶推开大门,迎着刀光站定,脸上凄惨一片,痛声道:“林兄,你这是何必呢?”

    林石神情默然,不敢看他,忽然低声道:“傅兄......我,这些年来局势动荡,我漂泊多年,难得做到这县守之位,虽不是富贵荣华,但能在这乱世同我妻儿安居一方,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自知万般对不起兄弟,叹道:“傅兄,不要怪我,我实在冒不起这个风险......”

    傅红一叶哼了一声,将傅安二人拉至身边,林石右手颤抖,猛地一挥,喝道:“给我拿下反贼!擒拿此人者,赏银百两!”

    官兵眼看对方不过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再一听悬赏如此之丰,顿时双眼放光,纷纷摩拳擦掌如狼扑来,傅红一叶哈哈大笑,铁血刀从黑布中一振,擎刀向天,蓦地长喝道:“想拿银子吗?来吧!”

    “小贼有胆!”官兵挥舞着钢刀长枪一拥而上,傅红一叶抱起二人,不退反进,跳入人群当中,眼中凶光显露,大刀霍霍,罡风激啸,眨眼间已扫翻五人,众人脚步无不顿住,暗道此人会邪术不成?一个官兵悄悄跟在后头,见傅红一叶背后露出空挡,猛地挥刀砍去,这人刀在半空,忽觉眼前红光一闪,不知怎么回事,脖颈已是一凉,浓浓鲜血喷洒而出,溅到傅安脸上,吓的他一阵涂抹。

    “咳...”傅红一叶挥完这刀,身子忽然晃了晃,用刀撑地,傅安察觉父亲异样,不由小声问:“爹,你怎么啦?”

    “爹没事。”傅红一叶扫翻两个前来偷袭的官兵,喘息道。

    “贼人身上有伤!”一个老兵眼尖,忽然喊道,“大家退后,用箭射他!”

    林石随众兵卒退到远处,傅红一叶欲向前追,但忽地胸口一痛,寸步难移。原来他那天身受寒连狂涛般的一掌后,五脏六腑都已重伤,这些日子又连夜奔波,至今还未痊愈,眼下又运功御敌,不由牵连出内伤,只觉身子一阵惊虚,两眼发黑。

    恍惚间,只听傅安和梁缜都在耳边呼喊,再一看远处寒簇闪动,他心中登时大震。“不,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想着忍着剧痛,强行提刀,在面前连舞,挡下一波箭雨。

    “再射。”林石眼神闪烁,望着那个摇晃不止的身影,憾然道。

    又是一波箭雨射来,傅红一叶强行提起一口真气,猛地腾起,借着一棵杨树一踩,人影一翻,已跃过院墙。

    “快追呀!贼人不行了!”众官兵不用林石发令,争先恐后的越门追去。

    傅红一叶逃出县府衙门,踉跄走了几步,忽觉喉中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傅安惊道:“爹。”梁缜目光一转,见傅红一叶左腿上赫然插了一根羽箭,血流不断渗出,甚是吓人,不由颤声道:“傅大叔,你,你没事吧。”

    傅红一叶勉力笑了笑,他心性刚毅,一声不吭,猛地将羽箭根部折断,忽觉背后脚步声大响,当即忍着剧痛,朝前狂奔。也许天无绝人之路,三人转眼路过一间客栈后院,只见几匹马正拴在马厩中。

    他牵出其中一匹,将二人放在马背前面,自己也撑着身子跨上马背,双臂搂着二人伸向马缰,忽觉眼前一花,几乎就要跌下马,他攥紧缰绳,将身稳住,猛吸一口气,驰着马向南边城门跑去。

    转眼来到城门口,但见大门紧闭,几名守卫立在前面,他们不知林石拿人的事情,但看到来人阵势,显然是个逃犯,不由一抖枪尖,朝他搠去,傅红一叶腾出一手,将铁血刀疾舞,长枪纷纷断落,几个守卫大骇,再看此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宛若凶神恶煞的怪物,不由吓破了胆,四下逃窜。

    傅红一叶逼退守卫,马不停蹄,刀影一闪,已将城门木栓斩断,再奋力一推,城门露出一道缝隙,他驱马从缝隙中钻过,迎着月色就向前急驰,无端惊起路边一阵鸟雀飞腾。

    林石站在城门口,望着如一道风般远去的三人,微微叹了口气,手下几名官兵正要准备马匹追赶,忽听他道:“不必了,穷寇莫追,我们伤了好几个弟兄,去看看他们吧。”其中一个官兵不由道:“可是......”猛见林石眼神一寒,顿时吓得闭嘴。

    这匹红枣马脚力不弱,驮着三人在官道上一路疾驰,傅安但觉耳边呼啸,四下景物倒飞,正想回头看看父亲如何,忽觉背上一重,他心下一惊,扭头间只见父亲浑身软成一团,靠在他背上,几乎就要跌下马去,傅安忙奋力将父亲身形稳住,连声道:“爹!爹!你醒醒!”

    梁缜也是一惊,转眼又见红枣马没了人驾驭,正直直向前面一道深壑跑去,不由大喊道:“傅安,扶好你爹!”说着挽起马缰,策马绕开了沟壑。他虽然不会武艺,但自小却学过骑马,此时逃难,却是派上用场。

    梁缜也不知道方向,驱着马只是沿着大路急行,忽听傅安道:“我爹他好像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梁哥,我们赶紧停下看看他。”梁缜答应一声,在夜色中略一张望,眼看远处田野间依稀一角院墙隐没在夜色间,忙驱马上前。

    走到近前,却见一座小庙兀自立在野田里,四面院墙断裂,残屋败瓦,早已荒废多时,他们乃是逃犯,此间无人正好。

    梁缜将马停住,翻身下马,扶住傅红一叶的身子,同傅安合力将他抱下马背。但他们到底人小,久抱不动,只能拖着傅红一叶的身体,踉踉跄跄踱入破庙,将他倚在一张供桌前。干完后,二人已是喘息连连。

    梁缜望向庙外,但见乌枣马站在道上,甚是突兀,自觉不妙,于是走出庙外,好好安抚一番马儿,然后将马也牵到了庙中,拴在一根柱子上。

    “梁大哥,你看我爹怎么样了?”傅安小脸苍白,模样焦急,扶着他爹的身子问。

    梁缜走上前,端详起他腿上伤口,只见创口处半截羽箭插在里头,血液已经凝固发黑,再看傅红一叶彼间呼吸起伏无常,他不通医术,也是无可奈何,但不愿傅安担心,于是撒谎道:“你爹他没事的。”

    傅安本紧张万分的望着他,听他回答顿时松了口气,翻身滚到一边。

    梁缜见他不声不响倒在一边,吓了一跳,忙上前推他,不住喊道:“傅安!傅安!”手刚碰到他,只觉一片冰凉,再看向他的脸庞,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他此时小脸煞白,隐隐透出青紫,牙关紧颤,神色痛苦至极。

    “药...在我爹怀里....”傅安打着颤从牙缝吐出几个字。

    梁缜一听,手忙脚乱在傅红一叶怀中一阵摸索,果然摸出一个白玉药瓶,他倾出一颗黄色小药丸,递到傅安嘴边,却见他双唇紧闭,张不开来,梁缜忙将他两唇掰开,将药丸塞进口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