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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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木匠

    thu may 21 20:06:38 cst 2015

    十八年后大乾朝京师大兴城。

    就像是光明与阴影的关系盛世繁华的背后也往往都有触目惊心的肮脏混乱与勾心斗角。西市千金坊,名字听的很喜庆,但也仅限于名字而已。千金坊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坊了,只能算是一个披着城市外衣坑蒙拐骗的怪兽,甚至可能连村落都不如。地面上无论天晴与否总是布满了下水道溢出的水渍,街道两边墙壁上不安分的长出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就如同铺子里搭在台子上售卖的死鱼一样,这里的人也多半在半死不活的活着。

    韩先住在千金坊倒数第二排第五家,全坊最低洼当然也是潮湿的地方。韩先是木匠,算是祖传的手艺,十里八乡都知晓千金坊有个了不得的木匠。韩先并不做寻常的门窗生意,只做桌椅,可能是由于专注的缘故,手艺精湛无双,尤其是主家要是再有些闲钱韩先还能鬼斧神工的刻上朵时人最爱的牡丹,极为传神。

    今儿个又是阴天,韩先走到屋檐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估摸着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便想着把店门关了以防雨水打湿本来都快被湿气腐蚀掉的地板,结果刚转过身就听到行人由于奔跑在洼地积水里的啪啪声。韩先停下关门的动作看向那人,心想你若要躲雨不嫌弃自己这屋有点点霉味儿,不介意送你杯热茶解解寒。

    雨雾中看不真切那人还以为韩先要关了铺门急忙中气十足的喊道:“小兄弟莫关了铺门,有大生意上门喽!”韩先闻言心中暗笑这人也太拼了些,估摸着是给主家办事的,世人往往都是这样,做自己的事情往往都不上心或多或少有点拖延症,更不用说在这大雨天了。

    来人是名壮硕大汉,身着一袭面料不错的黑袍,原本应该威风八面的胡子经过大雨的洗礼后就跟霜打的茄子样四叉八仰的贴在脸上,极为的狼狈。汉子进屋后冻得浑身直哆嗦,急忙跑到火堆旁恨不得把头都伸进去,好一会儿才满足的长吁了一大口气。

    再过两天就立冬了,可不是得冷些?韩先将大门关上给汉子倒了杯热茶,又从里屋拿了个毯子放在桌上示意他自己换上。那汉子估摸着觉着自己啥都没说人家就这样好客有些不好意思,哆哆嗦嗦的把外衣脱下来口齿不清的说到:“有劳小兄弟了,鄙人姓孙,单一个桂字,这次是奉家主之命特地相求小兄弟做一批桌椅,来之前家主特地叮嘱过按最好的标准做,钱不是问题,如果满意的话以后咱府里的这方面活计都好商量。”

    韩先闻言倒没有多惊讶,手艺在就不怕没饭吃,锦上添花固然是好的,但要是没这层花的话也无伤大雅。估摸着这雨还要再下一会儿,韩先没急着答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汉子又续了杯茶摆起一副要家长里短的姿态说道:“不知孙大哥哪府上管事,今儿可不暖和呦,要是冻坏了身子再大的买卖不划算。”

    孙桂憨憨一笑,索性也就坐实了,说不定自家老爷看自己这么辛苦还能多给点儿赏钱,捋了捋微乱的胡子笑道:“韩兄弟抬举了,鄙人就是吏部李员外郎府上一跑腿的下人,可当不上管事。”孙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褶子堆出的笑意明显出卖了他的本意,继续说道:“估摸着韩公子不大往城里面去,今儿坊门刚开咱就往这边来了,可你说巧不,到朱雀大街上时正巧碰上二公主出嫁,这可不就耽搁了,全都在那跪着俺也不能傻不愣登自己往这边跑不是?要是被衙役捉到了少不了得挨顿板子。”

    面子就像是台阶,是互相给的,这一来一回韩先就从韩兄弟进阶成韩公子了。韩先闻言似乎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眼神微缩说道:“二公主?不知孙哥指的是哪个?”

    孙桂还以为韩先逗自己玩呢,但看着韩先面色凝重不似开玩笑,满脸疑窦的说道:“我说大兄弟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孔方兄啊。咱大乾朝加上华妃娘娘前面年刚降的女娃娃不过才四位公主,大公主早就嫁给云飞将军的二公子了,这三公主还尚未及姸还能有哪个公主?”

    韩先见孙桂话匣子也打开了,把碗里还剩了点的茶水倒了,从里屋拿了坛酒来给孙桂满上问道:“小弟对这方面着实不大熟悉,孙哥给好好说到说到,要不我再去割点肉回来?”

    孙桂也就一跑腿的小厮,不过宰相门前七品官,对此也算略有耳闻,加上韩先一副好奇宝宝状,不由得虚荣心大起,摆出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样说道:“这二公主,唤作李未然,是齐贵妃的独苗儿,齐贵妃是谁你知道吧!”孙桂顿了顿见韩先还是痴呆状不由得心想到这货莫非从火星来的?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吃人家的嘴短孙桂还是极为耐心的说道:“这齐贵妃啊是当今圣上在东宫太子时就定下的太子妃,但一成为了那九五至尊形势可就变了,齐贵妃出身不是很好,三公九卿联名上书要重立皇后,当时皇上估摸着权柄还没握紧就这么让步了,不过还是争取到了一个贵妃位子,可你还别说这历朝历代啊皇后满大街乱跑这贵妃还真是不多。”

    孙桂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大兄弟你这酒是真不错,咱来说说这二公主啊。这齐贵妃不知怎么的,在当了贵妃之后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听闻开始的时候皇上还是很宠爱这位公主的,似乎是因为这二公主长得极像齐贵妃的缘故,啥好吃好喝的都供着,但后来……”孙桂说到这特意压低了声音“后来听说啊齐贵妃认识圣上前曾与人私通,估摸着就因为这茬这次才把二公主送去和亲的!”

    韩先第一次听闻这些宫廷八卦,心想这皇上也有被戴绿帽子的时候,一想又不对,这貌似是皇上给人家戴绿帽子啊,帝王心海底针啊!

    又喝了点酒,孙桂舌头不知不觉大了起来,忙说道:“不行了不行了,你这酒后劲儿也忒大了,不是我跟你吹啊你孙哥我平时再怎么说也有二斤的量,今儿估计是被这雨淋的不舒服,等哪天再跟你一较高下啊!”

    孙桂头脑还算清醒见雨下小了些便欲回去,韩先起身相送拿了把伞递给孙桂。孙桂婉拒,韩先知道这是更容易邀功的意思也就不强求,只见孙桂踉踉跄跄的到门外被雨浇的一激灵急忙反身回屋从怀里拿出一袋银钱递给韩先笑道:“你看我这脑子,这是我家主人给的定金,你老哥我住在延庆坊啊,过来请你喝酒!”

    韩先接过钱袋习惯性颠了颠,感受到分量不轻,摆出一脸极为市侩的笑容说道:“好说好说,孙哥慢走。”待孙桂快离开视线的时候韩先想了想还是大声提醒道:“孙哥注意好自己的腰啊!”

    正在蒙蒙细雨里醒酒的孙桂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心想这厮酒量也不行啊,比自己醉的还厉害,我走路会扭到腰吗,哈哈哈,边想着边歪歪扭扭的往坊门去了,你别说这样还真的说不定能把腰给扭了。

    待孙桂走后韩先把店门关上,背靠着门板思索着之前听到的信息神情渐渐凝重,随后又似想通了什么轻叹一口气,再次颠了颠手中的钱袋,看来这单生意要耽搁下来啊!

    第三章风波

    韩先基本一宿没睡,将衣物金银琐碎收拾完毕后又找了几张以前精心制作准备成亲时用的桌椅放在前屋心想这次就当便宜孙桂那家伙了。东方鱼肚渐白,大兴宫宫前钟门里传来袅袅钟声,两个坊丁睡意阑珊不知从哪旮旯里面窜出来趁着夜色迅速把坊门打开,估摸着回去还能再补个回笼觉。

    韩先出了千金坊还是黑灯瞎火的,只能凭着记忆往孙桂的延庆坊去,好在孙桂在这一片混的还算不错,韩先看见个跟自己一样勤奋早起的仁兄上去一问便打探出孙桂家的地址。按大乾律,三品以下的官员或者庶民大门是不能对着大街的,孙桂家就在街边儿上,韩先不得不绕一大圈才找到正门。韩先往大门去时经过院墙一转眼瞥见孙桂后屋还有点点烛光不由得大喜过望,心想别看这厮不咋地倒还是个勤快人儿。知道里面人没睡死就行了,韩先扯着嗓子喊道孙大哥孙大哥,音色嘹亮高亢,引来阵阵狗吠。

    好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韩先搓了搓手心道大哥你也快点啊,这外面可还结着冰呢。吱~大门打开,见到孙桂此时容颜的韩先不由得啊了一声,手头的包裹差点都没忍住扔出去,只见孙桂双眼水肿,面色惨白,下肢无力,加上这一身白内衣,活脱脱一个白无常,也怪不得韩先吓了一跳。

    韩先仔细瞅了瞅确定是孙桂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孙哥,啥情况啊这是,被人打了?”

    孙桂扶着门框,仿佛一松手就被风给吹走了似的,好不容易赞起点中气说道:“屁话,你去这片带儿问问,有人敢动你孙哥一根手指头?不过我说韩兄弟啊,你昨天这酒啊,哎呦呦……可真带劲儿啊!”

    韩先赶紧上前把油灯给接过来,好家伙这货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了,韩先抿了抿有点干涸的嘴说道:“我今儿是来向孙大哥告别的,我家里前屋摆了有六张桌子,喏,这是钥匙,孙哥有时间去取便是。没想到孙哥也起的够早的啊!”

    孙桂略微直了直腰,毕竟总要有点当哥的样子,结果刚挺起来一点就叫的跟杀猪一样,好一阵才缓过来,看着韩先说道:“啥啊,这哪是起的够早,这是压根一晚没睡啊!你说这过了三十的女人啊咋怎么喂都喂不饱呢,要是搁十年前不是你孙哥我吹牛啊分分钟都把她给放倒喽,现在不服老都不行,人家都睡着了都拽着你那家伙事儿不放,等醒了继续,你说这糟蹋人不……”

    韩先哪是来听孙桂抱怨的,敷衍了几句把钥匙给了他之后便闪人而去,当然临走前那坛用五叶人参和上等花斑蛇泡的酒也被孙桂软磨硬泡给弄了去,韩先面带戚色的抬头望望天,心想这货真的是上天派来抢劫自己的么。

    天下之大,起的最早的莫过于这些卖早点的摊子。韩先走进去买了俩胡饼,又要了一晚辣胡汤,铺子小,只能跟别人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吃。韩先啃着香酥胡饼之余看着街上的人生百态,不由得觉得这样的地方才算个坊,人人都活的有盼头,卖早点的想多给自己闺女攒点嫁妆将来到婆家不会受苦,旁边这狼吞虎咽的哥们也不是就饿成这幅模样而是想赶点时间把张家那活计给做完,到时狠狠心就把自家婆娘眼馋很久的那个簪子给买了;就连孙桂那个夯货都知道要跟主人讨好拿银子,这样才有过日子的样儿。

    韩先要从安化门出城,其实走在街上韩先一直在犯嘀咕这二公主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听孙桂那家伙讲应该就是她,毕竟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就这一个,但难保孙桂那家伙糊弄自己,毕竟他就是一个跑腿儿的这皇家秘事他能知道这么仔细韩先越想越不放心,但不管怎么样去看看是必须的,大不了就权当旅旅游。

    到了安化门,韩先不由得苦了脸,今儿戍城的的正是自己整个京师最不愿意那个人,丁传风,韩先那木匠铺子就是租的就是他家的地儿,这两年眼红韩先生意不错地价儿都抬到天上去了,好在韩先也不指望那铺子挣多少钱也就不在意,但人就是这样,你越软弱就越欺负你恨不得天天在你头上拉屎撒尿才好。

    果不其然丁传风看见鬼鬼祟祟的想躲避自己不由得冷笑一声歪斜着身子走到韩先面前阴阳怪气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韩先兄弟吗?来了咋不打声招呼啊,看不起你传风哥还是怎么的啊!看你这身装扮是要出城?”

    韩先忍住恶心的感觉,人在屋檐下啊,陪着笑脸道:“你看我这眼睛,做活计做多了有点眼花,这不是还有俩月上元节了嘛,一年到头都在这挣银子,想着回老家看看,还望传风哥多多通融。”

    丁传风存心刁难,自个儿越想越来气,凭啥媒人都按你家跑,就连城西那我看上豆腐西施都对你恋恋不忘的,不就长了副好皮囊么,看着韩先阴笑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不是瞧不起你传风哥吗?要出城简单啊,路引拿来。”丁传风料定韩先没有路引,就他这穷酸样,府尹大人会给他开路引?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这出城进城这么多人你犯得着就跟我过不去?我房租也没拖欠你家啊,韩先将笑容敛去神色严肃道:“我走之前特地请教了私塾先生了,按我们大乾律不足百里是不需要路引的,传风哥您这就是强人所难了。”

    丁传风声音不小,加上一身兵丁装扮配上韩先懦懦得模样完全一副秀才遇上兵百看不厌的戏码惹来一群人围观,抱着看戏的态度也不管谁对谁错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城门就堵住了。

    蹬!蹬!蹬!一阵马蹄声传来。

    “我家小姐出城,闲杂人等让开!我手里这鞭子可不长眼!”正在丁传风和韩先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辆马车气势汹汹的直奔城门而来。看热闹重要,可这小命更打紧啊,两旁行人纷纷让开,有避之不急的被撕破袍子的被行人踩伤的一时间哀嚎四起。有眼尖的认出这是御使中丞的千金谢颖,其实御使中丞也就是正四品,在这京官多如狗的地面上也算不得啥权柄滔天,但奈何人家外公是正二品中书令,这就得考究考究了,何况这安化门也不是那接着朱雀大街明德门,靠山够硬的话放肆点也没啥。

    谢颖在京师是出了名的漂亮也是出了名的跋扈,今儿又被父亲指责不学无术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去城外面转转散散心,谢颖有意没走明德门怕遇上平时几个不对眼的死对头,没想到走这安化门也要受一肚子气,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谢颖让马夫把车停下,倒要看看今儿是谁不长眼撞本小姐这枪口上。丁传风本来要是韩先再服个软兴许就饶了他,结果韩先还硬气起来了,加上外面围着这么多人看着赶鸭子上架他丁传风自然不能退缩。

    韩先现在也是火大,自己天没亮就出来了,现在还在城门跟前耗着算什么事啊,谢颖的马车韩先是认识的,算起来还有一段香火情,看来今儿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还未等韩颖发话韩先急忙小碎步跑过去说道:“颖姐这是要出城去?看面色颖姐有心事啊!”

    谢颖刚想发火就吃了个憋,啥情况这是,你谁啊跑过来就颖姐长颖姐短的,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颖只得迟疑道:“那个,咱俩认识?”

    韩先一头黑线,合着贵人多忘事是真的啊,只得继续弓着身子耐心解释道:“颖姐可能最近不顺眼的事有点多,半年前在下在西市做买卖,颖姐曾与中书侍郎的公子为了抢在下的桌子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在下还把那桌子送给颖姐了,颖姐当时就说看我还算懂事就认了我这个弟弟以后出了什么事都有颖姐您替我撑腰,怎么颖姐您忘了?”韩先这一番话一半真一半假,争抢桌子是实事,后面什么认弟弟就是韩先自己杜撰的了,不过半年前的事情谁能记得清楚,有这关系不用白不用。

    不出韩先所料,谢颖先是一愣想了一会后发现印象模糊但这么多人又不能折了面子只得支支吾吾的算是认了韩先这个便宜弟弟。每个人都有先入为主这个观念,谢颖在接受了韩先是她认的干弟弟之后便顺其自然要为韩先做主,当然也是为她这京师第二牡丹的名声做主。

    丁传风见名不见经传得韩先竟能和谢家这层参天大树攀上关系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这谢颖绰号谢老虎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也学着韩先一样跑到谢颖身旁一副哭腔说道:“前年冬天颖姐您在这儿也认了小人做干弟弟啊!”语气幽怨无比,听得韩先一身鸡皮疙瘩,但韩先还是一惊生怕这谢颖脑子一热真给答应了,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真的另韩先大开眼界了。

    只见谢颖二话不说上脚就踹,边踹边口中有词恨恨的说道:“我让你叫颖姐,我让你叫颖姐,我会认你这么丑的弟弟吗!我让你叫!我让你叫!”可怜自认风流的丁传风只得护住要害饱受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只能默默的控诉着这个颜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