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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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猎户座的箭

    胡老大回到家中时,只看见妻子的尸身,就静静的趴倒在院子里。

    “阿娘!阿娘……啊!!!这帮天杀的贼人!!阿娘你快醒醒啊……不要扔下孩儿……”

    胡老大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门口,一步也不敢踏进去。他仿佛觉得,只要自己不真的踏进这院子,自己的结发妻子,就还没有离自己而去,只是她太累了,趴着睡着了。

    看着儿子飞一般地冲进院子,抱起他娘亲的身体,泣不成声的嚎哭着,胡老大的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嘴里有些发甜。

    血,是血。

    血液流淌而出,滚落在儿子的衣襟上,流到地上,将地面上快要凝固不动的血泊又冲开了些。

    天暗了,胡老大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切的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

    女儿。

    女儿呢!女儿在哪!?

    胡老大突然反应过来,几乎是同一瞬间,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像一头亡命的饿虎一般,在原地留下一阵残影,旋风般跨过院子,冲进了屋内。

    没有,没有女儿。

    堂屋、厨房、猪栏、柴房……到处都找遍了。

    没有女儿的身影。

    “明德,噤声!”胡老大看着还在失声痛哭的儿子,暴吼一声。

    “爹……阿娘她……”

    “别哭了!你妹妹不见了!”

    “什么?兰儿不见了?”胡明德睁开朦胧的泪眼,抬头看向面前的父亲。

    那是一张青黑色的脸,还有一双血红的眼睛。

    方山岭。

    两道身影在密密的松林间穿梭。借着朦胧的月色,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几乎足不点地,迅捷地奔驰在这崎岖的山坳之间。这是多年的打猎生涯所锤炼出的步伐,快速,安静,而又致命。

    胡老大忍着悲痛,仔细查看过妻子的尸身。妻子是胸口中刀,而且是一刀毙命,看那伤口状态,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这说明贼人行凶之时,他父子二人刚打猎结束,正在从南面山上返程。而家里没有找到女儿的尸体,也没有另外的血迹,说明女儿很有可能还活着,是被贼人掳走的。

    他决定向北追。

    除了家门口的土路上隐约有贼人留下的痕迹,他没有任何别的证据,能指出贼人是像北面离开的,但他相信直觉。

    这是一个打猎三十多年的猎人的直觉,一个父亲的直觉。他觉得女儿就在北边,正等待自己的父亲,去接她回家。

    胡老大心急如焚,但他却很冷静,比平日他给捕来的野山猪细心捆上绳结时还要冷静。奔跑中,他甚至听得到身后儿子的呼吸声。

    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这是一股木柴燃烧的气息,一阵一阵的,越靠近北面就越觉得热。

    胡老大抬手示意儿子停下,他也慢慢减速,伏低了身子,停下了。

    “爹,再往前就是方山寺了,怎么有股烧焦的气味。”

    “贼人焚寺了。”

    “什么!这是方山寺被烧了吗?”

    “嘘!小点声。弓箭绳索都拿出来,小心点,咱们绕着走,遇到落单的,抓个来,问问你妹妹的下落。”

    胡老大和胡明德一路匿踪跋涉,不走大路,绕着山岭盘旋着接近方山寺,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潜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外出放风的贼。

    “爹,那儿!”胡明德小声提醒道。

    “看见了,规矩行事。”胡老大低声回道。

    说罢,胡老大把弓轻轻放回,两手持了绳套,蹑手蹑脚地绕去那落单的贼人背后。走到位置后,胡老大对儿子打个手势,示意动手。胡明德十岁上山,与父亲一同打猎,至今已有七八年了,父子之间配合天衣无缝,默契无比,胡老大哪怕只是一个哨音,一个手势,胡明德都能立即领会,并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去做出回应。

    胡明德轻轻搭上一根箭,用右手食中二指夹住箭尾,用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勾住弓弦,左手握弓,静静地、慢慢地拉开了弓,瞄准那贼的头上位置。

    这是父亲从小传授给他的开弓法,比起用大拇指开弓,这种射法更难,更费力,但是也更准。从父亲给他做了第一把小木弓开始,他已经练了八年,八年时间,他的弓从没像今天这么稳过,拉开弓时,弓胎一点响声都没有;他的眼神也看得格外清楚,那个贼就在二十步之外来回走动,还不时向山上张望着什么,突然,那个贼停下了!

    嗡……

    胡明德的箭咻的一声,贯穿了二十步的距离,也贯穿了那贼人的脸颊。箭头从贼人右边脸颊射入,穿过口腔,从左边脸颊射出,打碎了那贼好几颗牙齿,卡住不动了。

    胡老大一个闪身,将绳索一抛一扽,把那喊不出声的贼套个正着;再一收一紧,绳索正套在贼人脖颈上,一下就将那贼扯倒在地,父子二人快步上前,将其制服。

    “快说,你们是哪来的贼人,竟敢放火烧寺!”

    “俺妹妹呢!你们把俺妹妹掳哪去了!”

    那贼被胡家父子拖去远处一个大石头后面,先被胡明德一顿猛踹,又被拽起来问话。

    那贼嘴被贯穿,胡老大用随身的小钳子给他剪断了箭杆,虽还有些漏气,满嘴也都在流血,伤势看着十分骇人,但其实这一箭射得颇为精妙,只是刺破脸皮,打掉了几颗牙齿,并没有伤到要害,更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含着满嘴的血沫子,再加上说话漏风罢了。

    一番不宜描述的拷问之后,胡老大结果了这个山贼。

    “爹,他们把抢来的女人和财物都藏去寺里了,兰儿会不会也在那?”

    “去看看。”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山上山下树林间,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透过树丛掩映的远处,似有一点光亮,那是屋舍燃烧的余烬。

    胡老大和胡明德救人心切,凭着对地形的熟悉,还有今天接近满月的月光,继续向山上潜行。片刻之后,二人轻松上了神坪金顶,又耐心绕着寺墙走了小半圈,绕到了后门附近。

    “爹,看来就是这儿了,这一片没着火,贼人们烧了前殿,这儿还可以藏人。”

    “嗯,待会爹先翻进去,你机灵点,被人发现就快溜,爹自己走得掉。”

    “是,爹。”胡明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

    胡老大紧了紧身上装备,猫着腰遁去寺墙边一块阴影里,蹲下听了听墙里的动静,几息之后,胡老大一个垫步拧腰,蹭得跃起,单手够到了墙沿,再两手搭上,手脚发力,一下就翻进了寺里。

    “呼,咻,呼……”

    胡明德拼命地跑,拼命地喘着气。

    父亲受伤了。当父亲翻出墙回来的时候,几乎是从墙上摔下来的。

    刚才父亲独自进寺,他一直在墙外等,可父亲刚翻进去,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里面传出乱七八糟的动静。父亲的暴喝声,女人的哭叫声,还有贼人中箭的痛呼声,然后就听见有大股的贼人向他们这一边涌了过来,紧接着又是兵兵帮帮的兵器交杂声音。父亲定是被贼人围攻,寡不敌众,被贼人砍伤了,才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翻墙跳了出来。

    胡明德背着胡老大,百八十斤的壮汉压在这十几岁少年的背脊上,把胡明德压得几乎迈不开腿,可他还是咬牙奔跑起来,两条腿都在打着颤。

    一夜之间,他已经失去了最疼他的母亲,兰儿妹妹也被贼人掳去不见了踪影,恐怕此时也已经…凶多吉少了,身上背着的是他最后的亲人,他不想再失去自己这最后的亲人。

    父亲的血流在自己的背上,好黏好热,让胡明德觉得心里烦躁,脑袋里也空荡荡的;可父亲的呼吸扑在耳边,在一点一点变得微弱,胡明德怕极了,他只知道紧紧地背着父亲,向山下拼命的跑。

    只要跑出了山谷,就能救父亲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