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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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关帝救生日 青霜见血时

    庙门口一下走进来三个匪贼,左右二人都持着棍棒,中间一贼生的颇黑,方面环眼,腰胯着雁翎刀,并未出鞘,好整以暇的左右打量着。

    待三人都跨过门槛,站在门口的光亮之中时,翁敦治先发制人,火折子往三眼铳第一个孔眼引线上点去——嘭!一声铳响,右边那贼被轰得直暴开一团血雾,炽热的铅子出了膛,冲破他的衣物,射入前胸,然后在此贼身体内部搅动、翻滚、变形,将子弹路径上的骨骼内脏统统打烂绞碎,最后从他背后穿出,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开放性伤口。那贼吃了这一铳,连喊都没喊出声,就软倒在地上,碎肉内脏流了一地,神仙也救不活了。

    三眼铳弹重三钱,枪管长约一尺,虽不能三点一线瞄准,但是打射方便,近距离威力巨大,五十步(82米)可毙敌,三十步内可破重甲,待到十步之内,一发可破二三重甲。右边这贼只穿一身粗布衣服,内衬一件也不知哪里抢来的丝绸内衣,面对翁敦治在不到十米之内的抵近轰击,岂有不死之理。

    这一铳,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林奴儿。林奴儿蹲在香案下,翁敦治就站在香案右侧,朝庙门口打铳,激得林奴儿炸了毛,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又一声铳响,谢帮略也打出一铳,左面那贼也应声而倒,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二秒之间,在林奴儿尖叫声中,中间那贼反应也是极快,暗叫一声糟糕,脚下发力,旱地拔葱一个倒跃,跳出了庙门。

    外面的人听见铳响,又听见林奴儿的声音,纷纷刀枪出鞘,那方面贼首跳出庙门,在地上就势一滚一挺,又站了起来,仓啷啷拔刀出鞘,暴喝一声:“杀进去!”

    庙里一下又涌进来四人,都拿着木牌皮盾,凶神恶煞,嚎叫着向翁敦治冲杀过去,翁敦治心道一声:“来得好!”,手中动作不停,三眼铳一翻一转,稳稳又放一铳,向离他最近那贼轰去。同一瞬间,谢帮略的铳也响了,翁谢二人两发铅弹,一左一右交错而至,分别击在两贼的盾上,眨眼又是两团血雾扬起。

    这木盾包了皮革,对付远处抛射的弓箭,或是长短兵器,到可以掩护一二。面对如此近距离的火铳轰击,简直如纸糊的一般,两人因盾牌吃了力,都倒飞出去,口中哇哇大口呕着鲜血,转眼就气绝了。

    翁谢二人各发两铳,眨眼间就击毙匪贼四人,韩溯此时站在门口阴影里,也是震惊非常,心下感叹此时火器之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

    余下二贼,见自己同伙顷刻被毙,竟不畏不惧,反而是目疵欲裂,拧着眉向翁敦治直扑而去,似要将翁敦治千刀万剐一般。

    几步距离,瞬息可至,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翁敦治又转动铳管,抬手点铳,第三枪却哑火了,翁敦治内心大骂不止,转身就逃。那二贼一人举盾扬刀,一人横刀猛冲,如饿狼扑食一般杀将过来,翁敦治此时背身对敌,刀都还没抽出来,眼看就要身首异处。

    韩溯开始时站位刁钻,这翁敦治背对二贼,二贼也正好背对着韩溯。韩溯不论前世今生,都不曾经历过真正厮杀,站在一旁一直给自己鼓劲,此时队友蒙难,眼看要遭,韩溯再也犹豫不得,咬牙咧嘴踏步上前,从背后刺了贼人一剑,此贼吃痛转身欲劈韩溯,韩溯拼着一股狠劲,抽剑又刺,第二剑直刺入贼人右肋下,用力一直向前顶,这贼的临死一刀愣是劈不下来,一直被顶到香案上,此贼才脖子一歪,算是完全死了。

    韩溯从背后暴起发难,实在是出乎意料,二人这团团一冲,使另一贼的攻势也被阻断下来。另一贼看韩溯匍匐在香案上,正背对自己,感觉机会正好,一刀要劈死韩溯,为同伙报仇,谢帮略的第三铳响了。

    这一铳打得颇低,瞄的是下三路,将此贼一对大腿双双报销,打得两腿筋断骨折,碎肉横飞。此贼下半身遭重,上半身借着惯性还向前在冲,刀锋直指韩溯后心,颇有飞身斩将的气势,力到尽头,却还差三四寸距离,再也前进不得,轰然倒地,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

    那贼首头目退出去后,一直在窥探观察,此刻看清里面情形,剩余三贼一前两后冲进屋来。

    这方面贼首身量在众贼之中最高,步伐也大,一把雁翎刀挥得虎虎生风,一马当先斩向韩溯,韩溯此时气还没喘匀,只觉得背后一股阴影笼罩全身,寒意逼人,韩溯情急之下一推面前尸身,往侧面一闪,这一刀将将砍到,擦着韩溯的肩头斩在先前那贼的尸体上,把他的山贼弟兄杀了个死上加死。

    这头目见一刀用老,两膀较力,又横扫一刀,被翁敦治接下了。翁敦治方才跑开一边,此时抽了腰刀,回身与那贼首战作一团。两人都是双手持刀,一时间叮叮铛铛之声乱响,一息之间竟拼了三四刀,打了个不分上下。

    另外两贼看清局势,兵分两路,一个去追韩溯,一个想偷袭翁敦治。谢帮略靠在墙角,三发铅子都打完了,只拿一个空铳,本已无能为力。突然间,他急中生智,上前一步,将三眼铳对准欲偷袭翁敦治那贼,手上不动,嘴里大喊:“嘭!”。那贼青面鼠须,平日最是狡诈,时方才一直在庙外等候,是最后一个进庙之贼,他知道翁谢二人一共打了五铳,一直防着还有第六铳,此时被谢帮略一诈,想也不想,就地一个翻滚,又原路滚出了庙门。

    又说追向韩溯那贼,韩溯跑,贼人追,破庙不大,几步就能追上。韩溯跑到谢帮略对面墙角,已是穷途末路,林奴儿见自家公子危险,在追来那贼路过香案拐角时,伸出油纸伞,绊了追来那贼一下。那贼下盘功夫了得,一绊之下竟不倒,反把林奴儿带的一歪,伞也脱了手。

    贼人只滞了一息,拔腿又追,谢帮略见刚诈走一贼,韩溯这边又生纰漏,顾不得那许多,单手一掷,将三眼铳当了标枪,砸向那贼,那贼眼中只有被逼到墙角的韩溯,哪还看得到旁边,被铳管砸了个一头一脸,向一侧摔去。韩溯想也没想,手跑在脑子前面,弯腰捡了铳,抡圆了,噗的一声砸在此贼的后脑上。三眼铳通体铸铁,沉重非常,韩溯这一棍乃是拼命,用了十成十的力,一棍打得这贼脑浆迸裂,后颅骨都塌了下去。

    那贼首头目与翁敦治激战正酣,渐入上风,腾出精神扫视左右。这一看之下,带来众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庙里竟只余他一个,他见势不妙,佯攻几招,转身跑了。

    方才那青面贼滚至外间,知道中了计,又想进庙,刚站起身,一抬头看头目退了出来,那头目扫他一眼,恨恨道:“娘的,扯!”,两人转身一起跑了。

    见杀退了山贼,韩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顺着墙,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翁敦治方才舍身力战,久斗之下,身虚体乏,后劲不足,此时也是脱了力,靠着香案摇摇欲坠。

    大战已毕,小小破庙中,转眼已是横尸遍地,只有一个断了双腿的贼人还未死,这贼被火铳打断了腿上大动脉,血如泉涌,早已失血过多,连嚎也嚎不出声,只在地上抽搐。

    此刻三人中只有谢帮略体力尚存,谢帮略从角落走到屋中,在地上捡了把刀,小心翼翼地从门里向外窥了几眼,看那两贼确实跑远了,转身去扶翁敦治。

    韩溯歇了好一会,全身上下都汗透了,才恍如隔世般站起身,只觉得手脚冰凉。林奴儿从香案下钻出来,看满地都是鲜血碎肉,还掺杂这黄黄绿绿的不可名状之物,又蹲下身干呕起来。韩溯晃晃悠悠走到香案前的尸身上,想拔出自己的佩剑,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可见插得极深。好不容易拔了剑,韩溯对谢帮略道:“谢兄,翁兄弟可受了伤?”

    谢帮略扶着翁敦治,回头道:“翁兄只是脱了力,不碍事的。”

    韩溯道:“如此,甚好。”又指了指地上那未死之贼,道:“此贼方才可是要杀我?”

    谢帮略看韩溯此时阴沉着脸,气息不定的样子,不知他是何意,只道:“是了。”

    韩溯得了回答,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走去那贼身侧,两手握剑,大叫一声:“我透你妈!!!”挥剑刺下,直插此贼面部,这一剑竟把此贼钉在了地上,头颅插个对穿,剑尖都插进地里寸许。

    韩溯方才被反复追杀,战后才知道害怕。他怕自己身陨于此死得不明不白,更怕自己一腔抱负都烟消云散,他怕极了,恐惧化作了愤怒,此时正是拿这贼泄愤。

    林奴儿在一旁看得呆了,此刻的韩溯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里还是往日自己那个帅气可亲的公子,突然林奴儿觉得特别害怕,觉得这屋里分明就是地狱。

    翁谢二人也被韩溯的行为惊住了,都暗叹这秀才竟有如此狠劲。不过他两人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什么样的场面都见的多了,对韩溯此时感情也能理解几分,都没往心里去。只是安慰韩溯道:“韩公子,这贼死透了,不用再杀了。”

    韩溯一剑下去,像是打破了心里什么障碍一般,神色缓和多了,只是嘴唇还有些发白。其实严格来说,他先前已经杀了二人,这把剑也并不是第一次见血,不应如此激动失态。可之前那被杀的二贼,第一个是急于救人,第二个是迫于自卫,此时这面对的这第三具尸体,是韩溯生平第一个自己想杀,而主动去杀之人。

    韩溯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拔了剑,招呼翁谢二人一起,将屋里的七具尸体都拖到一起,就堆在关帝像前。

    韩溯忍着恶心,上前一一查看了这帮山贼的面容,所幸刚刚搏斗之中,每具尸体的头脸都不曾毁坏了。韩溯看过之后,心里有了计较,道:“这帮人彼此面容酷肖,耳目鼻颧之相都如出一辙,当是一宗同族之辈。”

    翁敦治感慨道:“难怪了,某从军数载,鞑子也是杀过的,就是最凶的东奴鞑子,也没有像他们这般前仆后继的搏命,往往战损十之一二,就会退却。此来九人,除了那为首的大汉和那青面贼,竟都折在了这里,原来关节在这里。”

    谢帮略不屑道:“如此血勇,可惜做了贼。若去杀鞑子……哼。”

    韩溯听二人一番话,似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