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裁缝和两个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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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背后的枪口

    第一章、背后的枪口

    地在烧。当青色的柏油路面,将午后如火的阳光肆无忌惮的蒸腾起来时,整条路都在如火般燃烧。虽已经进初秋,但阳光丝毫没有退怯的意思,依如仲夏般猛烈。“七月流火”,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灼烧得鸦雀无声,白狼河缓缓流过,就连鱼儿都躲到水下,再也不露头了。

    此时正是午后,所以支君义一边走,一边在流汗,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但如果仔细看看他发抖的腿,就不能不另人生疑了。以往他都是很随意的将送成衣的包袱夹在腋下,而今天他却用力的捂在怀里。就仿佛那热辣辣的太阳并不在头顶,而是被他捂在怀里,稍不留神的话,就把一切全都融化了。

    尤其是当他远远的看到南大桥上那面日本兵的膏药旗时,他甚至有一种想要转身向北逃去的冲动。但他的心理很清楚,如果他真的转身就跑,那么桥上的日本兵会毫不犹豫的向他开枪。

    大哥说得没错,现在的鬼子,个个都是惊弓之鸟,早没了前些年的神气劲。就连白狼河里跳出来一条鲶鱼,都能让他们用迫击炮轰上好一阵子,生怕是老毛子派来的探子。

    “鬼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达了。”说那句话的时候,大哥周玉龙的脸上充满了不屑,好象那全是他的功劳一样。

    “咱都是中国人,这是在中国的地盘上打仗,光靠别人行吗?自己一点力都不出,全指着美国人和苏联人的话,日后就算是倭寇败退了,我国人雄威又将何存?”三弟武笠也这么劝他,听那口气到象是比支君义还要年长,但他明明比君义小了两个月零六天。

    不是亲兄弟,但却比亲兄弟还亲。时至今天,支君义仍然很清楚的记得,在城南的公主坟前,三个兄弟磕头结义的情形。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支君义坚信,这两个人就算是自己掉脑袋也不会把支君义往火坑里推,这也是他敢来南大桥的唯一的精神支柱。而且他自己也清楚,只要踏上南大桥一步,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支君义悄悄的回了一下头,尽管河神庙的钟楼就在桥北东面不远的护河大坝上,可是离得还是有些远了。他知道玉龙和武笠都在河神庙钟楼的东窗口后面看着他,这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哪怕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小义!”有人在喊他,几乎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小义”,只不过这个声音在喊他的时候总是把“小”喊成“肖”,把“义”喊成“姨”,既生硬又咬嘴。尽管支君义长得一脸清秀,但却非常讨厌这种把他女性化的呼喊。

    所以不用抬头看,支君义就知道那个喊他的,肯定是守卫北桥头的日军小队长西城二兵卫。

    西城二兵卫自称是北海道地道的地农民,可是

    在来到中国十年之后,这个曾经的北海道农民,对中国话已经不再陌生了,除了一些深奥的成语典故之外。他有的时候开玩笑说,他几乎已经把日语给忘记了,但支君义却还是听不惯西城二兵卫一嘴生硬的中国话。

    南大桥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封锁了,除了鬼子的军车之外,任何行人车辆都不准通过,哪怕是二鬼子想过去都不行。

    现在在鬼子的眼里,似乎没有任何人是靠得住的,哪怕是所谓的“自己人”。前些天,同昌城皇协军的司令王金山,想把小老婆送到沈阳去。到了桥头,就是这个西城二兵卫,舞着军刀,硬是给拦了回去。

    而如果是换成其他普通的中国人,只要进入了桥头机枪的火力范围,就会立刻开枪。鬼子的原则很简单:不惜任何代价,拼命保住南大桥!

    也许武笠说的没错。在关里鬼子的确被国军打得够呛,尤其是那些美国的飞机,让鬼子吃尽了苦头。

    前两天支君义还亲眼看见,有两架美国人的飞机在同昌城上面盘了两圈,又飞走了。虽然鬼子的高射机枪响了半晌,但看样子只是在吓唬人,连美国飞机的毛都摸不着。

    小鬼子的“好日子”的确快到头了。只是这一天,等得有点太久了。从支君义记事的时候起,同昌这座关外重镇,就已经被日军占领。爷爷说,鬼子闯进城的时候,支君义才四岁,而现在支君义已经十八岁了。

    还好,虽然十四年已经够长了,但再长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想到这里,支君义又觉得勇气倍增,这让他原本有些发抖的腿也变得灵活起来。和平常那样,他远远的向西城二兵卫鞠了一躬:“西城太君,您忙着呢?”

    “过来,过来!”西城二兵卫就站在桥头向他招手,他的皮靴已经踩在了桥石与相邻路面的交接点上,但却硬是没有踏出桥头半步。那是因为上峰给他下的命令:死守南大桥,不许离开大桥半步。

    当支君义一步步接近南大桥的时候,桥头上两个黑洞洞的机枪口也在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让这支君义的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如果在以前,那两个机枪手根本不会理会他。而现在,看来真的有些不同了。

    也许是看出了支君义的紧张,西城二兵卫连连的摆着手:“不要怕,不要怕!”

    凡事都有个例外,如果说全同昌城还有一个普通老百姓能接近南大桥的话,那就只有支君义了。

    这到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显赫的身份,而是他已经为同昌守备队中村田仁大队长送了五年的衣服了,从他进入洋服店做学徒起,这个工作就一直是他的。

    听说前一个来送衣服的学徒,被一个守桥的日本兵打死了。至于原因谁都说不清,有人说是枪走火了,有人说那个日本兵只是纯粹的想练练枪法而已

    ,碰巧打得那么准。

    不知道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五年来到是还真的没有鬼子把支君义当成枪靶子。到了今天,南大桥的守桥日军几乎个个都认识支君义,看看他手里的包袱就知道,他又是来给大队长和他的夫人送和服来了。

    当然,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今天,中村就会和他的夫人一起,随着南来的军火车一起北上。刚一入秋的时候,苏联红军就已经开进中苏边境,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黑龙江一带的日本关东军,并且还明显有继续南下的势态。

    因此上,现在的日军已经顾不得关内一线的战势,而是全力回军,死守满州。每天从同昌城南大桥上,一辆辆军火车与送兵车首尾相连。看样子日本人是想全力抽调所有可以调动的部队,打算与苏联红军在东北决战了。

    “我是来给……”

    “我知道,我知道。”不等支君义说完,西城二兵卫已经晃着手打断了支君义,并且将支君义手中的包袱接过来,例行检查。

    每一次都要检查,已经五年了,对于支君义与西城二兵卫来说,这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当手中的包袱交到西城二兵卫的手中时,支君义的心狠狠的跳了两下,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不想让前眼的鬼子发现自己的异常,连忙低下了头,反正平常他也是这样做的。

    “多漂亮的衣服啊。”就在一只手榴弹的箱子上,西城二兵卫将包袱打开,并将其中一件花色的和服展开到眼前,“中村长官的眼力真不错,整个同昌城里,只有你们和顺洋服店的和服,做得是最地道的。”

    支君义只是连连的点着头,他甚至都没有听清西城二兵卫在说什么,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来之前,支君义已经非常仔细的检查过包袱里面的衣服,与以往所做的和服表面上看完全一样,就算是内行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在洋服店里做了五年的学徒,这一点手艺还是有的。

    他相信哪怕是洋服店的老裁缝亲自过目,也觉不出什么不一样来。可是,是否能瞒过这些穿着和服长大的日本人,他的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很漂亮的花色,这一定是做给中村长官的夫人的和服了?”西城二兵卫与其说在检查,到不如说是在欣赏,只是当他的目光从和服的腰部扫过时,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这是……钮扣?”

    传统的日本和服是没有钮扣的,这一点无论是裁缝店还是日本人,都非常清楚。所以,当那枚非常显眼的铜扣出现在西城二兵卫眼里时,自然也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支君义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狠狠的收缩起来,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

    但他的声音却一如平常,以至于到了事后回想起来,他都

    非常佩服自己在当时的表现。

    “这个,是中村夫人特意要求的。她说,现在在日本国内,非常流行在和服的衣带上,加上一枚金属制的钮扣做为装饰。”支君义的声音非常平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很吃惊。

    “哦?”西城二兵卫将他粗粗的眉毛向上挑了挑,“夫人在中国生活了十年,想不到对日本国内的事情,还这么了解?可惜,中村长官到是个古板的人,他不一定喜欢这种新式的东西。”

    “那……”支君义搓了搓手,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知道他必须要保护这枚钮扣,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不得不表现得有点着急的说道,“那,那我马上送回店里把钮扣裁下来?”说着,他把手伸向了包袱。

    “不用了。”西城二兵卫却将支君义的手拦开,“我想,中村长官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二十分钟以后,军车就要到了。”

    看到支君义仍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西城二兵卫尽量的露出一个自以为友善的表情:“去吧,中村长官就在桥中间的指挥车上。至于这钮扣……说不定他会喜欢的。”

    “好……好……”支君义将和服慢慢的整理好,又将包袱抱在怀里,并向西城二兵卫鞠了一躬,才继续向南大桥的中央走去。

    身为守备南大桥的最高指挥官,中村田仁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将把自己的指挥部搬到了南大桥上面,吃住都在这里。因为在这之前,他与西城二兵卫接到的是同一样的命令:死守南大桥!

    看着支君义一步步向桥中央走去,西城二兵卫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居然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他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的背影,而是一头猎物的背影。

    西城二兵卫突然将旁边一名士兵的三八步枪操在手里,并用语冷冷的用日语问道:“吉田君,你每天都擦拭你的枪吗?”

    “是!”那日本兵立刻如枪杆一样的立在那里。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你说,我现在能不能一枪打掉他的左耳朵?”说话的时候,西城二兵卫,已经将枪举起,并且稳稳的瞄准着越走越远的支君义。

    一百米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想打中一个人的耳朵,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枪手要有良好的素质之外,枪械本身也至关重要。

    “嘿嘿,”不等旁边的吉田回答,西城二兵卫却自己先冷冷的笑了起来,“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来送东西了,对于中村长官来说,无论是这里的洋服店,还是洋服店的学徒,都已经失去意义了。”

    “队长,在你打掉他的左耳朵之后,我可不可以打掉他的右耳朵?”又一名日本兵拿着手中的三八枪,来到了西城二兵卫的身边。

    吉田不必去看,就知道肯定又是铃木,这家伙总是不放弃任何一个能在

    长官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但吉田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没有铃木那么好的枪法。

    在支君义身后桥边的日本兵都在看着这一幕,有的人甚至大声的在用日语打赌。

    可惜,支君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仍然一步步向前走着,并且越走越快。

    这时他已经距离西城二兵卫有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了。在这个距离,想射一个人的耳朵,已经非常考验枪手的眼力与枪法了。

    西城二兵卫左手平托枪身,那支沉重的步枪在他手里,如同被铁铸一般,纹丝不动,而右手的食指则慢慢伸向板机。

    他身边的铃木同样举起了枪,看样子他是打算与西城二兵卫同一时间射击。

    许多日本兵都兴奋的看着,他们同样很想知道,如果一个人的两个耳朵同时被子弹打中的话,会是什么情形。当然,如果这么远的距离,只要枪口稍稍一偏,说不定打中的会是脑袋。

    在这些担心吊胆的日子里,他们真的很需要一些事情来放松一下神经。

    支君义并不知道这一切,此时的他只是更加专注于向前行走,他只是想着平安的将包袱送到鬼子大队长的办公室去。大哥玉龙说过,这东西只有送到那里,才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如果他这个时候回一下头的话,肯定会吓得一头栽倒在桥上。可惜,他的心事太多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日本兵正在越来越大声的喧哗着。他更加不知道,已经有更多的日本兵将枪口对准了他,有的要打他的左腿,有的要打他的右手……

    就如同支君义不知道身后有多少枪口在对着他一样,此时站在桥头的西城二兵卫,也不道在更远处,有两支望远镜也同样对着他。

    不同的是,做为枪手,西城二兵卫现在的心情非常冷静,而那望远镜后面的两双眼睛,却已经急得快瞪出血来,狠不能冲上桥头,一腿把他踢到桥下的白狼河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