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医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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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结为亲家(三)

    官道。

    热。

    太热。

    太热了。

    真的太热了。

    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热的天。

    汗水流淌得像是在河里玩过水似的,几乎都把衣服浸湿,那味道真不好闻。干燥的热风吹过,更是让人累得无法动弹,于是乎,三名路人便这样约好,一起靠在树下乘凉去。

    感受着夏日里的一丝凉风,他们眯着眼睛就这般躺下,浑身像是化成了软泥,再也使不出劲来。

    一名清瘦的年轻人双眼闭上,嘴巴大张,使劲地喘气,活像一条从水里被捞上来挣扎不已的鱼。

    一名农夫用手抹掉挂在额头上的汗水,笑道:“瞧你这样儿,莫不是热坏了罢?”

    那年轻人只管休息,也不睁开眼,根本就不理睬他。

    那农夫自顾自地笑了半晌,见同伴不搭理他,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热。

    很热。

    很热啊。

    的确很热啊。

    三名路人感觉还不够凉快,只觉浑身一直在冒热气,他们丝毫不觉得这很反常,毕竟只要稍稍抬头,他们就能看到那让耀眼得无法让人睁眼的太阳,这么热的天,附近也没有甚么水,又没有甚么风,闷热,应该是正常的事情罢?

    四名路人昏昏欲睡,他们不由地闭上眼睛,一股睡意涌上来,他们想睡下去,可是又睡不下。闷,很闷,真的很闷,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们恨不得脱去身上的衣物,然而当其中一名人真的扯去一件外衣后,他又突然得冷。

    真是奇怪,为甚么会觉得冷?

    那人眼眸微微睁开,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他想睡,又觉得冷,他蜷缩起来,又觉得热,在这又热又冷的徘徊中,他突然觉得呼吸是那么痛苦。热时,呼吸顺了,冷时,呼吸艰难,鼻子不透气。

    模模糊糊地,他好像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影朝他走来。

    你们是谁?他以为他说出了声,然而——

    “他们是怎么回事?算是晕迷么?”一个白发的老者冷静地开口。

    “许是中暑了罢,但瞧着又不像,莫非真的是……”另一个声音似乎要年轻许多。

    你们是谁?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在质问他们,可他生气地发现,那两个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这下可不好,似乎都得了那病。”老者的话很隐晦。

    “华前辈,您现在要给他们医治么?……”另一个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赞成,“不若把他们全带走罢?前边不远便是陈留县,不如进城去,仲景有一朋友正巧在那,去那里医治不是更方便么?”

    “这可不好。吾等身份比较特殊,可不能冒然进城。若是遇上那里在打仗,可便不好办了。”老者说,“还是在此处医治一下罢,好在都是初期症状,若是久了怕是不好……唉!这一路走来,怎么就有人感染上了这病呢?”

    “谁让兖州起了蝗灾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么?”另一个声音忧郁说,“就不知道若是这病严重了该怎么办?华前辈您可有办法?”

    他没听再听到那个老者的回答,只是听到一个苍老的叹气声。

    良久,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他扶好罢。”

    一阵沉默,他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扶起,端正地靠在树上。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头颅被一根细长的针刺入,他闷哼了一声,有人压制他,使他无法动弹。这还没完,感受到头顶的刺痛后,紧接着,他的颈椎、双臂、大姆指、膝盖分别被针刺入。他挣扎,用力地挣扎,想摆脱那种疼痛感,然而他却反抗不了,只能忍住。

    快放开!很疼!他在呐喊。

    他的疼痛一直在持续,他微微地皱眉,忍不住地轻声低泣。

    他想睁开眼,却又睁不开。他感觉自己的疼痛处似乎有粘稠的东西流出来,——那是血么?别再让它流出来了!他恼怒地想,你们究竟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甚么要这般待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浑身都麻木了。

    有人开始把他身上的针一一取出,他感觉那阵痛渐渐消失,直到没有。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有力气睁开眼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的两个人是谁?他这才发现自己说不出声来。

    “你醒了!”一个声音说,是那个年轻的声音。

    “仲景,你好好照顾他,老朽这边也快结束了。”老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他看清了——在他面前微笑地帮他拭去身上汗水的人是一个中年人,身材高挑,肤色微白,一张消瘦的面庞上有一对浓浓的粗眉,粗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盯住他,露出一丝笑容。他背着一个篓子,身穿一件白色衣裳。

    “你终于醒啦。”那个中年人对他说,“你们哟,果然是中了暑,若不及时医治,定会因为过热而丢其性命的——别瞧这中暑只是小事而已。”

    他愣愣地看着中年人,干着嗓子道:“是你救的?”

    “这倒不是。”中年人喂了他一口水喝,“喏,看到那边的人了么,便是他救的。”

    他把目光转了过去,只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那老人的身边放有一只打开的木箱,那木箱里装的是医师用的工具。他也是背着一个篓子,身穿一件青色衣袍,却外套一件无袖的衣甲,他的腰间挂了一个金箍铃,发出悦耳的铃铛声响。

    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中年人身上。中年人向他一笑,不由地问道:“这……咱们几个真是中了暑么?”

    中年人尴尬地笑一声,点头道:“是啊,你们中暑了。”

    他听罢心下犹豫,却又不敢多问。

    中年人又问:“你们是打哪来的呀,也不知道进城歇息,这次是赶巧遇上咱俩,若是晚来一步,……”

    晚来一步又怎么样?中年人没说,他也没再追问。他尴尬地把目光转向远处的老者,低低道:“吾等是从司州过来的,准备去荆州投靠亲戚去。”

    “你们也要去荆州?”中年人的语气相当惊讶。

    他抬头,看向中年人,却见他“咳”了一声,叹道:“那这一路不好走罢?”

    “是哪,不好走。”他愁苦地叹了一声,“这,现在到处都是战乱,能走到这里也算是幸运的了,你不知道哇,俺们几个同乡,刚出来时可是几百口人哪,说给别人听都还不信,可是能到达这里的顶多才十几个人。”

    中年人沉默了许久,才问:“那你们还有发生过中暑的事么?……”

    他努力回想一下,才道:“有的,但不多。他们中了暑后大约都在陈留县城逗留着呢。俺们这几个人,实在没法再呆在那儿,这才先出了城。”

    “哦?城里发生甚么事啦?”中年人一脸震惊。

    他摇头道:“都在打仗呢。幸好,像每天中午或是傍晚他们是休战的,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中年人再问:“只有中午或是傍晚才是安全的么?”

    他点了点头,又感觉一股困意。

    “兄弟,你可别睡下,若是遇上贼儿可是不妙了,快醒醒。”中年人的笑声响起。

    他摇了摇头道:“倒是宁可遇上贼儿,也好过遇上官兵,至少贼儿只是偷去财物,比那官兵要人命强得多。”说罢,他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又听到老者的声音:“就这般把他们放在路边不管好么?”

    “倒不会出事的。放心罢。”那个年轻的声音说,“华前辈,快些走罢,不然过了中午可便不好去了。”

    “是啊,这便走罢。”

    俩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是了,再往前走,便是陈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