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医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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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萤火微光(二)

    离兖州越近,众人的神色越沉寂。行军所到之处,竟荒芜人烟。

    虽说一路行军顺利,没有遇上敌军,但众人的心情很沉重,同为百姓者已是很少遇见,遇到的更多是空的村庄,空村庄里多是些空房子,偶尔也遇上一些平民,但也多是些老人,瘦骨嶙峋。

    那田地里的麦粮已经熟透,可却没有人来收割,粮草兵们虽然兴奋地又得到一份收获,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气氛,有时遇到的田地像是被洗劫了一番,面目全非,可怜那些田地长满了杂草,这时有些粮草兵们想把多余的粮草送到那些饥饿的人的手里时,却被曹洪制止,曹洪挥手命令众人加速前进,在那些敬畏的平民的眼中,他们不得不缓缓前进,也不法知道身后那些无可依靠的人将会如何。

    房子破败的情景变多了,有时还能在路上遇到已经饿死的乡绅,那些乡绅体型肥胖且臃肿,多是些华贵的丝绸,可是那些丝绸破碎得可怕,像路边的乞丐装,浑身沾满了灰尘与污垢,偶然还能遇到一两个流荒者,可是遇见了他们后,脸色全变了,都远远地跑开。

    离故土越近,阮瑀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天,他不禁地低吟道:

    “丁年难再遇,富贵不重来。

    良时忽一过,身体为土灰。

    冥冥九泉室,漫漫长夜台。

    身尽气力索,精魂靡所能。

    嘉肴设不御,旨酒盈觞杯。

    出圹望故乡,但见蒿与莱。”

    粮草兵们悄悄地注视他,但见他头戴布冠,内穿一套深色儒服,外套一件无袖布甲,脚穿一双长靴,与数日之前大为不同。虽不知他说的是甚么意思,但已经习惯了这位书生的派作,见到他满脸伤感,也跟着唏嘘起来。

    曹洪“哼”了一声,脸色一沉,却没敢吱声。

    阮瑀眯眼,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满。这段时间,阮瑀算是见识到这位少年将领的手段了:自从上次割麦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回,便被这位将领任命为书记——这可不是他自愿的,谁不知道当今世道乱混乱,他可不想被卷入这事非,然而他却不得不感激他,毕竟他只是一介书生,不可能和农民一样,真的可以下田做活。他现在是书吏了,至少不用做些体力活。

    ——快到家了罢?他暗想着,对自己的遭遇有些好笑,这些年也没回来,不知道故乡变成甚么模样,常年听那些跑商们谈起,印象中似乎兖州一直不太平。

    不过也没甚么啊?——既无太平,何来不平?阮瑀还是笑出声来。

    “快到家了罢?回家的感觉真好哪。”一个声音响起来,伴随着“咿呀”的婴儿声,不用想,铁定是这粮草兵里唯一的军医:华佗。

    阮瑀笑了笑,虽然身在军中,不必太拘礼,他还是拱了拱手道:“是呀,华大夫,瑀常年在外游历,甚少回家,也不知家道如今是何模样。”

    “观先生满腹才华,便知家境很好罢,不然哪来的一身好才情。”

    阮瑀客气道:“不敢,家父虽是出生于书香门地,然而是瑀少年时幸遇蔡老师指点,这才有几分才情,若说蔡老师之情比之吾才,可谓是月光对之萤火!”

    “蔡先生?是那个文坛大家蔡邕先生么?”一个幼嫩的声音叫起来。

    阮瑀毫不犹豫地望向那个声音,笑道:“原来小小孩童也知道文坛大家蔡邕蔡中郎?”他知道那个少年,他是荆州大家庞氏的嫡子庞林,小名小童。

    “那是当然!”小童翘起嘴巴,不满道,“又把人家当成小孩子!”

    阮瑀失笑,随即似乎想到了甚么,神色又感伤起来。

    小童疑惑,阮瑀的书僮阮介解释道:“先生的老师已过逝,适才咱家先生想起,不觉感伤。”

    小童听罢差点惊呼,被华佗一拉,他连忙拽住了华佗的衣摆,把脸埋了进去。华佗淡然一笑,轻抚小童的脸袋,无声地安慰他。

    良久,少年抬起头,有些怯怯地问:“那蔡先生是怎么死的呢?”

    他问的实在是直接,阮瑀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老师是因为哭董相而死的。”

    董相?是董卓!小童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天真地看着阮瑀,好奇地问:“为甚么会因为哭董卓而死呢?”孩子的他还分不清甚么孰重孰轻,他只把这一切当成故事,急切地渴望听到精彩的故事。

    对于董相,众人对他的印象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残暴不仁。众人对他们的谈话想听又不敢听,曹洪皱着眉头打断他们的话,大声道:“加紧赶路!再不快些天要黑了!夜晚的林子很危险!”众人听罢,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小童不依地拉住阮瑀,追问道:“为甚么蔡先生会因为哭董卓而死呢?”

    阮瑀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当年董相进京,废先帝另立献帝,挟天子以令诸候,凡是对他有所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他虽做了许多残忍之事,然而却十分敬重蔡老师,后来董相被吕将军所杀,并被天下人所唾弃,蔡老师只因当众说出感激于以前他对自己的恩待,便被冠上同谋的罪名,因而被王司徒所杀——”

    他没再说下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童却没有注意到,但对于这个故事里的主角被冤杀而感到愤愤不平:“哼,那个王司徒也太坏了,蔡先生也只是说说而已,就被冠上同谋,像这样的坏人,哼,还有那个吕布,将来,将来一定倒霉!”

    阮瑀小小地失笑了一声,忍不住轻扣小童的脑门:“小小孩童,知道甚么是坏人么?瞧你气的。”

    “哼,吕布是坏人,因为他杀了人!王司徒也是坏人,他杀了蔡先生!”

    “瞧你一口一口地说‘杀人’,小小年纪也不知个分寸。”阮瑀忍不住语重心长,叹道,“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

    “可是,你说过,吕布杀了董卓,难道他不是坏人么?王司徒害死了蔡先生,难道他是好人?”小童不服地反驳。

    “这,……唉,也不能这么说。”阮瑀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听闻董相虽是嗜血残忍之人,然而他少年时不拘小节,凉州侠士敬重他豪爽痛快;吕将军三番换主,虽是反复无常之小人,然而却在董相死后内乱时曾劝王司徒离开。由此可见,这两人虽是天下众人口中之大恶,然而所做之事也全非恶事!更兼王司徒虽然错杀了蔡老师,然而正是他策划连环计,成功反间董相与吕将军,王司徒为天下去除一大害,难道他算是恶人?人之初,性本善,天下本善,何来恶之说?”

    小童眨了眨眼睛,只剩下满脸的疑惑,又问:“那阮大哥不恨害死你老师的人?”

    阮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摇头,冷淡道:“早已恨不起来。”他早已过了莽撞之龄,经历了多年的伤痛,他开始知道老师究竟是因为甚么而离去,他不想步上老师的后尘。他看了一眼前方的曹洪,眼中透露着坚决——他不会妥协。

    队伍开始沉寂下来。

    行军的速度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