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医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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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徐州易主(二)

    郯县,陶府客宅。

    “师傅!师傅!”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华居里屋响起。

    “吱——”门被打开了,小童却没有看见师傅华佗的身影。

    “童师弟,有甚么事?瞧你慌慌张张的……”小童回头一看,只见师兄吴普从门外走来,他睡意朦胧,打着呵气道,“师傅又去看伤兵了,要呆会儿才回来!”

    “是么?这可遭了啊……”小童满珠子乱转,表情转眼由阴转晴,他开心地拉住吴普,笑道,“忽然想起来了——这里不是还有一位神医么?”他连忙把自身着急的原因说清楚:“云弟弟又病了,这次病得好厉害!你快快过来看——过来看……”说罢,他使劲地把吴普往外拖,奈何人小力气也小,最后只得瞪着眼睛望着他:“吴师兄,你倒是快一点动啊。”

    吴普好笑地看他一眼:“童师弟,不可以拉师兄的衣服,很不礼貌,快快放开。”说罢,轻轻地甩了甩袖子,“云师弟得了甚么病?瞧把你急成甚么了样子。”

    “甚么病……”小童哽住,支支吾吾道,“反正说也说不清楚……都人命关天了,还管这事干嘛?”他气得跺了跺脚。

    “甚么人命关天?”这时,一个脑袋露了出来——李泳好奇地看着他们。

    “泳小弟,你刚才去了哪里?” 这时的吴普居然还有心情问话。

    李泳道:“方才和周大哥一起出门了——顺便去找了华老师傅,奈何他老人家不是能闲的主儿!这不,他才完了事,又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看云小弟了……”

    “周大哥?”小童的眼睛一亮,也不管他的云弟弟了,连忙追问,“周大哥现在哪里?周大哥现在哪里?难怪小童一个早上都没看见他!”

    “他许是和华老师傅在一起罢。”李泳摸了摸鼻子,“云小弟的事儿你不必担心。”

    小童听罢,生气地嘟囔:“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哈哈!早就知道了!”吴普同李泳一起笑起来。看着生气的小童,吴普拉住他的小手,哄道:“走罢,一起去看师傅去。”三人方才动身离开。

    春风携一缕微光暖暖地吹进窗子里,卧榻上的小华云换了一条新棉裤,面色苍白地躺着,瘦小的身子时不时地动一动,嘴中发出几许嘶哑的哭声,哭得许是久了,没了气力,便渐渐地停息下来。

    卧榻旁堆着几条尿裤,散发异味,像是浸了水般的,让人很是不舒服。

    华佗安静地给自家的关门弟子小华云把脉,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撇向卧榻旁边堆着的尿裤。不一会儿,他便皱起眉头,露出了懊悔烦忧的神情。

    周瑜在一旁问道:“华老爷爷,云小弟弟如何?”

    “此乃小儿的下利之症也。”华佗舒了一口气,沉声道,“老朽曾经也遇过这么个病例:当年在东阳陈叙山游医时,老朽遇得一个两岁小孩得了此病——开始时是常常哭啼,他的母亲原是没有在意,后来小孩渐渐孱弱下来,那小孩的母亲便向老朽寻医,老朽这才知道皆是因为母体之寒引得原故……”

    小童、吴普和李泳刚到门口就听到华佗的这番话,他们在门外静静地候听,不敢敲门打扰到了华佗。周瑜瞅了一眼门,然后悄悄地在华佗的耳边低语,只见华佗皱了皱眉,低吟道:“其母怀躯,阳气内养,乳中虚冷,儿得母寒故也。治法宜治其母,儿自不时愈……”华佗慈爱地看着小华云,轻声道:“两岁小孩是因母体寒气,吃了乳汁才得了下利。如今云儿呢?他父母双亡,之所以得下利,皆是平日吃的果子……你倒说说该如何治呢?”

    ——如何治呢?众人心中禁不住地起疑。吴普却是忍不住,他推开门,朗声道:“师傅,何不将果子榨出汁水加热一番,再喂与云师弟?若实在不行,且试着哺乳与云师弟,断了云师弟这一毛病?”

    华佗呵呵而笑,丝毫不为吴普等人听墙角的行为而生气。他的眼中透出一丝赞许,点头道:“说得好,小普!今次为师的心可算是有着落了,看着你没有一味地墨守陈规——只知用药汤来解决病症,相信你自己以后一定能开辟条新道路来!”

    吴普怔住:“师傅,您这是何意?”

    “何意?当然是为师家的小普可以出师了!”华佗低头看着小华云,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轻柔地抚在小华云的腹上,注视小华云舒了一口气似的沉睡后,才笑道:“‘将果子榨出汁水加热一番,再喂与云师弟’,虽不知这法子对不对,但是医学,无止尽也,只有尝试才会知道,你且试试罢。唉,想当初为师求学四年,便自以为医术出神入化,可出外游医,几十年的经历却让为师学到更多,由此可见,并不是一味地呆在同一地方,医术才会提高……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学得尽的……小普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以交流为主,这样相互融合,医术才能提高……”

    “师傅,您为甚么要说这话,难道是想赶弟子走么?”吴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华佗正色道:“小普,你跟了为师这么多年,为师还不知你心事?不久你便去罢!不过,在去之前为师会送与你一些东西……”众人竖起耳朵,只听华佗缓缓吟道:

    “……

    病人面黑目青者,不死。

    病人面青目白者,死。

    病人面黑目白者,不死。

    病人面赤目青者,六日死。

    病人面黄目青者,九日必死。

    病人面黄目青者,九日必死,是谓乱经。饮酒当风,邪入胃经……”

    小童瞪着自家师傅欲有愈说愈无尽头的趋势,满头黑线——他听得实在是一头雾水。他看了看周瑜还有李泳,二人也是迷茫不已的神色。唯有吴普听得最是痴迷,也不知他痴迷个甚么劲儿。但见叽叽喳喳的师傅说了半天,吴普才插口道:

    “师傅,您刚才说的都是些甚么哪?甚么死不死的……”

    ——敢情他也不知道师傅说了甚么?

    华佗失笑道:“为师方才提的是《观形察色并三部脉诀》,它包含战国时代的扁鹊‘察声色要诀’,还有为师自己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为师不过是把它们撰写成书罢了……以后你多多接触,这些话自然无师自通!”

    “妙语啊,果然不愧为华神医!”未待众人开口,一个赞叹声响起。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徐州的沛相——陈珪,字汉瑜。

    “华老爷爷,学生先带云弟弟休息了。”周瑜突然起身。

    吴普也在一旁插口:“虽然云小师弟病因清楚了,可是看他还有腹痛的症状,不若弟子再开一副止痛方子罢!弟子先告退!”

    小童和李泳一愣,然后看着陈珪微笑的脸,明白了陈珪的来意。

    “是呀,师傅,让小童还有李大哥也来帮忙罢。”小童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华佗笑着点头,小心地抱起小华云,把他递到吴普的怀里,顷刻间几个不相关的大人小孩便走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静了下来。

    华佗向陈珪作辑:“见过陈沛相。”

    “受之有愧哪——陈某可不敢当。” 陈珪连忙回礼。

    “不知沛相大人找草民有何要事?”

    “耳闻华神医医术高超,可有想过出仕为官?”陈珪说话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邀请道,“华神医医术高超,就连当年太尉黄琬,都曾举荐华神医为孝廉,可惜华神医婉言谢绝……陈某之才虽不敢与黄太尉相提并论,然也一直期盼,如若见到华神医,能与之同为朝官,岂不为美事一桩?不知华神医意下如何?”

    华佗认真地看着他,微微摇头道:“莫拿老朽开玩笑!元化有何德何能,敢烦沛相大人举荐?举荐一事,权且放下罢。”

    陈珪顺杆子往上爬,笑道:“元化神医休要自谦!您的大名下官早就如雷贯耳,何况元化神医近年常给士兵作治疗,士兵们也都对您的医术称赞有嘉,对您的印象可是极好呢!”虽说是客气话,华佗的嘴巴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沛相大人太过抬举元化了,元化怎就不知自己的名声已经颇为响亮?”

    陈珪轻声一笑,改用了敬称:“先生生于汉顺帝阳嘉元年的豫州沛国谯县……

    永和四年,先生在故乡读书养性,攻读四书五经,开始精钻儒、墨、道等家著作,尔后誉有‘兼能数经’之称;

    汉桓帝建和三年,先生在家自学医理,开始钻研《黄帝内经》、《难经》等医书,初步掌握医学基础;

    永寿元年,先生游学徐州,拜访名医,搜集民间医技,开始为民疗疾;

    延熹五年,先生在故乡正式县壶应诊。因治愈黄氏子,华佗之名大振;

    灵帝建宁元年,先生去外地行医,收吴普为徒;

    建宁四年,先生在故乡开药肆,开展外科一般手术,撰写《伤寒论著》一篇 ;

    熹平四年,先生再度去徐州一带行医治病,搜集民间麻醉药方,并收樊阿为徒;

    熹平六年,先生发明酒服麻沸散,逐步以精通腹部手术而闻名;

    光和五年,先生编创五禽戏,发明漆叶青黏散,撰写《观形察色并三部脉快》及《枕中灸刺经》;

    中平元年,先生再度去外地行医治病,收李当之为徒;

    中平六年,太尉黄琬推荐先生为官,但被拒绝。先生撰写《华佗内事》……”

    陈珪一口气说完,直视华佗的眼睛,最后才总结道:“如此功绩,先生还认为自己无才无德么?陈某实想朝庭荐一名官员,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华佗叹了一口气,回道:“难为沛相大人对元化如此的了解……可惜元化早已失去出仕的念头。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朝庭四分五裂,奸臣当道。前益州牧刘焉推举牧州制度,有识之士皆外出为官,然而外出为官者多为相互倾轧,苦的全是老百姓,元化哪有甚么才能敢混迹于官场之上,且元化之徒一心想赶往广陵,实不敢多此一想,请您海涵!”

    陈珪无语,半晌才低声道:“元化兄是医师罢?医师可是上不得台面的……难道元化兄不觉得有个孝廉身份能更方便地行使职责么?”

    华佗犹豫一会儿,才道:“有才能的人不会计较自己的出身。元化既然身为医师,就应该对百姓济世扶贫,平等待人,因而孝廉身份对元化而言,乃是身外之物……虽然元化对沛相大人的举荐实存感激,可叹元化却对孝廉身份实提不起半分兴趣。”他把“兴趣”两个字咬得很重。

    “……如此,倒是本官唐突了。”陈珪了然地一笑。

    “不敢不敢。”华佗拱手道,“虽然草民无法与沛相大人共居庙堂之上,然如有草民能帮得上忙的,定当不会推辞!”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华佗的住宅,陈珪迈着步子走在路上,边摇头,边笑道:

    “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唉,老夫老了……时机不对,这边果真是被拒绝了,不知元龙那边怎样……”他仰起头,不意外地看天际浮云一簇,仿若群山;浮云飘动,正如大海。变化万千。

    陈珪眯眼,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