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医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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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药乡记事(一)

    深冬。

    虽是深冬,却依然没有冬雪的降临。

    今年的雪天似乎姗姗来迟。

    民间自古有谚语:大雪瑞丰年——如果冬天不下大雪,那么对来年而言,一定会是自然灾害特别多的一年,尤其是蝗灾,对农业最是不利。

    现在,针对一直没有下雪的农民们来说,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今日下午,天空特别阴沉,气温特别寒冷,冷风呼啸,这是下雪的前兆。若是猜测不错,今晚就可能会下雪。

    呼呼……

    冬风踏过山川,越过森林,拂过河流,吹到了谯县的涡水河畔,吹散了笼罩在谯县上空的阴云。誉有“草药之乡”的谯县很是宁和——它没有接受战争的洗礼。

    没有受到乱世的波及,从战乱中幸存下来的人们纷纷来到这里寻求庇护——谯县,不仅有避乱的临时场所,而且有神医免费地为人治病,药价很公道。

    据闻,神医就住在谯县附近的小华庄里。

    小华庄的西北角有一座约五百平方尺的竹篱茅舍,正是那位名医用来诊病的药肆。药肆的周围搭建几座简易的居所,居所的牌匾上都写着“养疾康复”四个楷书大字。往常这个时候里面会坐满老老少少的病人,他们基本上都是远道而来,如今临近佳节,来看病的人少了很多,而肆外的居所也几乎不见几个人影。

    “下一个!”从药肆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在一个十五岁的药童的搀扶下,坐到了这个声音的面前。

    坐在老人面前的是一个中年模样的医师。中年人个头居中,一身白衣,四肢修长,长胡须,长得飘逸,一双眼睛大而有精神,充满着干劲。

    这个中年人就是神医华佗的徒弟之一——李当之。

    此刻,他一只素手搭在老人的手腕上。

    他为老人把脉。

    “老大爷,您哪里不舒服了?”顿了一会儿,李当之看了看老人的脸色,

    “……脑袋发昏,鼻子不通,呼吸很困难。”老人缓缓描述,“唉,老朽已是花甲之年,虽看过好几名医师,吃了一堆方子,花了很多钱,可总也不见效——吴医师,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李当之笑了笑道:“老大爷,您不用担心,您不过是受了点凉气,小医给您开个方子,您服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价钱……”老人的声音期期艾艾。

    “这样好了,不算您的治疗费,只算这个药草的价钱!只需十钱!”

    “啊,就这么点?难道传言是真的么?”老人有些不敢相信,颤巍巍地表示感谢,“哎呀!多谢吴医师了!您真是‘医者父母心’哪!您可不知道,这世道……唉!好多医师都说自己出自于名医,可是……就是所谓的名医,开了一大堆的药,害得……唉!”老人凄苦地摇摇头。

    李当之抿了抿嘴,也不插话,只把一包草药递到了老人的眼前。

    “多谢李医师啦!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哪,像您这样的医师可真不多见哪……”老人面露感激,捧着药,絮絮叨叨地站起来。

    “您慢点走!”李当之不忘招呼说,“焦二,快扶老大爷!最好是送他回家!”

    “是,四师傅!”焦二点点头,很热心地上前。他是谯县小华庄的一家穷人孩子,长相敦厚,快满十五岁,正在药肆里做工,赚取一些生活费。

    “谢谢啦!”老人眉开眼笑,在焦二的搀扶下离开这家药肆。

    “还有没有病人了?”这时,一个忧虑的声音从药房里传来。

    “没了!——难道师弟没注意到那是最后一个病人么?”另一个爽朗的笑声说。

    “呵呵,如此倒是师弟的过失了。”言罢,从屋内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圆脸大眼,笑意浓浓,虽是个中年人,但看上去很是年轻;另一个五官清秀,神情透着一丝刚强,此时却满脸忧虑,这两个人分别是神医华佗的另两个徒弟:广陵郡人吴普,彭城国的樊阿。其中,吴普是二师兄,樊阿是三师兄,李当之最小。

    李当之抬起头,看到樊阿满脸的忧虑,略带一丝好奇地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一脸的不开心?”

    “还不是因为师傅么!”樊阿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彭城怎么样了!师傅去那里看师姐了,也不晓得捎封信回来……”

    “是啊。”吴普也皱起眉头来,“这次听那些逃过来的人讲,彭城被曹操给屠杀!遍地都是尸体……不过还好,广陵那边倒没事——”

    “是啊,幸亏广陵没事。”樊阿接口,瞅了一眼吴普,幽幽道,“二弟和三师弟从小就是孤儿,在彭城那边也没甚么亲戚,不似二师兄!要不然……说到这儿,师兄,好像你有家人在广陵罢?二弟怎么都没见过你给家里报信哪?”

    “……这会子正准备写着哪。”吴普瞄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回了彭城上,“听过来的行脚商贩们讲,这次徐州可被曹操打狠了,都死了十几万人哪!”

    “啊!那、那师傅怎么办?他会不会——?”

    “唉,小医也是为此而担心啊……”

    就在三个师兄弟正担心着自家师傅的安危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凄厉的喊声:“救救人呐!”

    三个师兄弟相互望了一眼,全都跑到外头一看。来人是一个中年汉子,一身精壮,方脸,背上有一张大弓,此刻他手里抱着一个约三岁的幼儿,那个幼儿小脸惨白,须眉脱落,痛得直哼哼。中年汉子捂着幼儿的腹部,两眼焦急而无助。

    “怎么回事?”李当之率先发问。樊阿接过中年汉子手里的幼子,将他抱在了怀里,吴普则是上前为那幼儿把脉。

    中年汉子红着眼道:“某也不知!半个月前,某之子突然对某说他肚子痛,当时还不太厉害,半日又好了,某也没在意;可是几天后,他又痛了,并且痛得很是厉害!某在家乡看了好几家大夫,大夫们开了一大堆方子,吃了还痛,根本不见效!如今某已是家徒四壁!实在无法,听闻谯县有神医,这才远道而来——”

    “哦?听壮士的口音,您果真不是本地人哪?敢问壮士家住何处?”在师兄们为那幼儿把脉时,李当之为缓冲一下中年汉子的心情,跟他不停地套近乎。

    “荆州南阳。”

    “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啊,敢问壮士大名?”

    中年汉子刚要开口,却被吴普打断:“他的脾胃吃坏了,这该怎么办?”

    “甚么?”李当之吓了一跳。中年汉子则问:“甚么脾胃坏了?某的儿子怎么可能把脾胃吃坏了?”

    “唉!该怎么办?要是师傅在就好了!”樊阿伤透了脑筋,对中年汉子解释道,“脾胃坏了,要把它切掉,可是……”话还没说完,中年汉子的脸发白了。他生气道:“胡说八道!要是切了胃,那某的独子不就会……!”

    “不会死人的。”叮铃叮铃,悦耳的铃声伴随一位苍老的声音说,“最多只会让他在这多待些时日。”

    “啊!师傅!是师傅!”李当之、樊阿和吴普激动地叫起来。

    师傅?——华佗?神医!

    中年汉子也反应过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六个老老少少的人:一个老人背着一个小婴儿,他的腰间挂着金箍铃,手里拎着一只木箱;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并排站着,东张西望;后头跟有一个少年扶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拄着拐杖,右脚裹着厚厚的布。这六个人分别是神医华佗、婴儿小华云、孩子小童和诸葛均、少年诸葛亮以及年轻的诸葛谨。

    “师傅!……”吴普的眼圈儿红了,他看了看怀中痛吟着的幼儿说,“师傅,徒弟的医术不精,让您见笑了。”

    “怎么会呢!”华佗把背上熟睡了的小华云递到诸葛亮的怀里,然后快步上前说,“快把他抱到里屋去!让他躺在床榻上去!让老朽来为他破腹!你们俩在一旁帮忙!——小普,你先让安排其他人去休息,今天已经够晚了!”

    甚么?破腹!中年汉子紧张道:“不了——某不用休息,就呆在这儿!”

    “好罢。”华佗倒没甚么,只对吴普说,“你先带其他人去休息,有事明个早儿再说!”

    “是!”吴普留下来,樊阿、李当之两人七手八脚地抬病人进里屋。中年汉子想跟进去,却被小童拉住了。中年汉子想开口,却被吴普打断:“壮士,您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师傅会解决这个难题的!”

    中年汉子神色有些不安,不过还是听从医师的吩咐呆在一旁焦急地等待。

    “这就是师傅的药肆啊?小童一直以为师傅是一个游医的。”他驻在门口观望。

    “真奇怪……”诸葛均开口。

    “奇怪甚么?”他一面踏进药肆,一面睁大一双眼睛东张西望。

    “你是华佗的徒弟,照理说,你应该也在里面哪,可是为甚么……?”他的话引来众人的好奇,也包括那个中年汉子。

    小童回答:“理由很简单——人家不是他的正牌弟子,所以不用在里面。”

    “啊?”诸葛均听了大为好奇,“这弟子也分正牌的?那你怎么还跟着华神医?”

    小童听完叹一口气,用非常老道的口吻道:“当初小童是出来周游天下的,正好碰到了师傅。那时候他救了一个有钱人,小童看他挺吃香,就跟着他跑了!”

    “啊?不会罢?你周游天下?”

    见诸葛均发傻发怔和不可置信的样子,小童咯咯地笑起来。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笑了一会儿,又正经道:“开玩笑的——其实跟着师傅走的原因是,师傅当初总是一个人东跑西跑地救治病人!师傅不像其他医师那样,蒙着良心赚黑钱!小童觉得师傅很让人佩服,就跟着他多学一点儿处事经验!”

    诸葛均好奇道:“是么?那你怎么不多学学医术啊?况且你还是华神医的徒弟啊,多学一点也不见得是坏处啊!”

    小童把嘴巴翘得老高,大大咧咧道:“说是徒弟,你以为徒弟好当的么?想当徒弟,必须先学会辨认药草甚么的——反正小童没兴趣!再说了,医师一向被人瞧不起,小童将来才不要当医师……”

    “那你将来想做甚么?”中年汉子被挑起了兴趣。一旁的诸葛均发问:“那么说,你只是为了游历才跟着他了?”由于俩人是同时发问,因此诸葛均好奇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中年汉子脸有些红,不敢再吱声了。

    小童没有注意到中年汉子的发问,对诸葛均答道:“是啊——而且师傅不是已经有了关门弟子么——就是小华云!小童不过是副的,他也是知道小童心思的……只要小童愿意,他也会教医术的——师傅可是很开明的!”

    “怪不得——”诸葛均在一旁转了转眼珠子。

    “怪不得甚么?”

    “怪不得你的医术和华神医不是同一个水平!原以为是华神医不会教人,原来皆是你不用心的原故!哈哈!说不定你将来是个半吊子名士,如同你学医一样!”诸葛均说完,对中年汉子眨了眨眼,赶紧地跳开。

    “甚么!”小童反应过来,哇哇大叫,跟着追打过去。众人看罢,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