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御林尽东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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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奏(上)

    续奏(上)

    我叫,俞安娘。

    民国八年生,1919年,属羊。

    家住在秀洲的观音娘娘桥,原籍在太湖。后来跟着爹娘行医至此,爹娘总是要外出就诊,也还要进购些药材,所以药铺就我跟姐姐两个人打理。不过,因为我从12岁那边便被父亲送到了金陵女子学校读书,直到最近才因学校战乱要内迁而停课,我就回到了药铺里帮姐姐料理事务。

    虽然19岁也不是很大,可是爹娘和姐姐总是在帮我物色夫家,要把我嫁出去,提请的媒婆都快把门槛给踢平了,她们一个个油光满面,胭脂涂红,我一见就腻,还有那些个富家阔少的臭照片,说的什么文质彬彬的模样,但在我看来都是一副副弱不禁风的呆书生样。

    “哎呦,俞掌柜的,你福气了咯,咱县长的亲外甥,在秀洲中学的王副校长好像看上你家二小姐了,说她是什么凤凰入民家,叫做‘金屋藏娇’,说了百遍你女儿的好啊。”这媒婆还是跟前几个一样,说的比唱的都要好听,那瓮声瓮气的娘气声音我在门后听得都心中发毛。

    “是,是,那是王副校长看的起咱平民小家。”我爹唯唯诺诺地不停点头,很显然他对这‘王副校长’很是上心。

    “好好,那快请你家二千金出来吧,我这里有王副校长的几张相片,让俞二小姐也看看吧,觉得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好,好。”我爹早就知道我在后面偷听,故意扯着喉咙,道“安娘,安娘,你出来一下。”

    我‘哼’了一声,强压着心中的厌烦,小步小挪地,极不情愿地从门后的厅堂走了出去,来到客桌旁。

    “诶呦,果然好水灵,好俊的姑娘啊~~”媒婆站了起来,指指画画的,颇为欣赏地称赞着。这一会儿功夫,我低头就瞅瞅了桌子上那名‘王副校长’的相片,差点没吓得哭出来,一个几乎要到四十岁的秃顶老头,偏偏还是长得一副‘火柴杆’的身板好像戳一下就会倒似得,内凹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酒色过度,偏偏还要扯着自己带了一副眼镜,不伦不类的打扮像是个唱戏的更比过‘校长’,要是让我嫁给这么一个这么窝囊,衰老长相的人,我可是一万万个不情愿。

    “二小姐啊,这个王副校长读的书可多了,不叫那什么‘才富五车’么,学高也有好几斗了,不是之前那几个臭小子能比的呀,他家里是大大的有身份了,他爹是在南京开买办的,他舅舅可是咱们秀洲的县长啊,你要是嫁过去了~~~~”这媒婆说的那可好听,就好似我一嫁过去保准就能当‘皇后’地尊贵。

    叽里呱啦的等她讲完,我都快打瞌睡了。

    “恩,恩,是挺好的”。我爹虽然眉头皱着没有缓过,不过他这次好像有些认真的,似乎不问我就要答应

    下来似得。

    “好是好~~~”见我也跟着点头说好,媒婆跟是乐开花,就要起来拉我。

    “不过我不嫁!”

    “····恩,好,呃!?什么。”爹爹一口茶呛到了,拼命地咳嗽“唉,咳···”

    媒婆顿时一愣,傻愣愣地跟根木桩似得杵在原地。

    “什么?!放肆,哪轮的到你说话!”

    爹好像一下子便怒了,之前几次的拒绝可能已经触及了他一家之主的尊严,这次的提请看起来他一定给我做了这个主!

    “你就得嫁给他,人家身世、地位都比咱家高上一百倍,这是你的福气,这门亲事就在今天定了!”爹他一掌击打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碟都摔在地上碎了,显得异常决绝。

    见着父亲竟是一点儿情面儿都不留,脸铁青铁青地瞪过来,我急的都快哭了,没想到平日最最宠我的父亲,今天竟然发了这么大的恼火。

    可越是不顺,我越是不服,我最最不服的就是别人给我做决定,而且,我也最最厌弃嫁给这些我看不起的‘富贵大户’。

    我扯着嗓子,虽然声音轻微,还是斩钉截铁地喊了出来:“我!不!嫁!这!个!糟!老!头!”

    “混账!太没教养了。”

    “啪”爹起身迈步,毫不犹豫的,一掌打在了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感觉自脸庞传到心里。

    轰的一下,脑海中尽是空白一片,什么知觉都没了,我下意识地捂着脸,看着父亲。

    “老爷,老爷,别动怒啊。”娘在厅堂内急忙和姐姐跑了出来,扶着爹,也在阻止着他更加焦急地责打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哼!就是不嫁。”我一手捂着脸,一手抹着眼泪,跑出了大厅,径直朝大门跑去。

    “不肖女儿,女大不中留~~”

    ~~~~爹的哮喘咳嗽声和娘的安慰声渐渐远去,我慢慢地也跑离了家的大门。

    半个多时辰了,我还是一个人游荡在集镇的码头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再往前面就是金家浜,那边好大好大一片都是种稻的水田,远远地望去,绿油油的稻秧,迎风弯腰,如同翩翩起舞的秀丽玉女般,煞是好看。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爹消气了没有,娘和姐姐肯定很着急吧’虽然那时倔着脑袋跑了出来,可我还是有一点心虚,有一点儿后悔。那是我第一次跑出家出走,是我第一次忤逆父亲的意思。平日里他总是那么疼我,什么事都顺着我来,这次我是不是···真得··过分了。

    ‘可我不嫁那个糟老头!!’我想着如果自己那会儿答应了父亲的话,默不作声的顺了他们的心思,自己以后面对的就是一个书呆子一般的糟老头的,他几乎比自己的父亲都小不了几岁。

    顿时有了一股‘鲜花插牛粪’的感觉和后怕。

    ‘不要,不要’我自

    说自话地猛然摇头。

    望望天空,之前稀稀疏疏的细雨渐渐下的凶猛了起来,原本晌午还是艳阳的老天爷此刻好像也很恼怒似得,马上就把小雨绵绵变成了电闪雷鸣。我揉了揉眼,正要从桥栏上站起来,却见码头的桥的一侧,一位大约五十余的老妇,好像没有带伞,只是双手拎着竹篮,四处张望,显得有点儿焦急地样子。

    ‘是哪家的婶娘出来扫祭先人,又碰上大雨了吧。’我思索着,看着她焦急之下被大雨淋着,怕她年纪大要生出风湿病来,忙跑过去,把她拉到一边的屋檐下,“婶娘,下雨呢,快到一边躲躲把。”

    这位婶娘,愣愣地应了一声,可能对这里一带都不甚熟悉,好像有点迷了路的感觉。“这家的好闺女啊,这是十八里桥嘛?”她的外衣几乎都快淋着湿透了,头发也不断的滴着水,身子瑟瑟地有些发抖。慢慢地跟这位婶娘的交谈中我才知道她是秀洲县城里开酒铺的齐家夫人,今天是自己父母的生忌,自己没和下人一起来,独自来了十八里桥扫祭可是回来坐黄包车的时候车夫却走错了地,糊里糊涂地到了观音娘娘桥,她也没反应过来,现在自然是迷路了不知道回去的路,天色渐渐暗了,又碰上磅礴大雨,心中自是十分着急的。

    “齐夫人,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您还是去我们家药铺里避避吧,随便我给您炖点姜汤去去寒气哩。”我小心掺着她,也想找个理由可以回家去了。想来那个可恶的媒婆也应该走了,外面雨下的这么大,要是不回去娘和姐姐也会担心不下的吧。

    “啊~~不了,咱还得早点赶回县城区呢。”老夫人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而且归心似箭,当然处于谨慎,其中可能也有点对我的怀疑和不了解。

    若是换做是别的生人,我也就不再理睬了。可是这一会儿我不知道为甚就是觉着这个面相和蔼的婶娘是如此的温暖亲切。

    “可这雨下的还是那么大,现在回县城的摆渡船也都回港避雨了,您要是再不避避这雨,回去了肯定得大病一场呢。”我带着点俏皮地耍着小心眼,想好心地‘吓唬吓唬’她,让她急着回赶的心思能静下来,乖乖跟我回家。

    “啊~这么严重吗?”

    “恩,是的呢,我家是开药铺的,我爹俞森云可是个老中医了呢。”说道爹的医家本事,我还是不由地翘起了自己的小辫子,在齐老夫人面前一阵吹嘘。

    “我爹说:像您身子这么单薄的妇者,这秋雨最是毒冷,这些日子里淋了最会叫人打摆子了,还要落下病根呢。”

    “哦~~”齐夫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原来你是俞家大夫的千金啊,那,那就麻烦闺女了。”

    我看计划‘得逞’,扬起嘴角朝她甜甜一笑,温柔道:“不用了,齐夫人

    你叫我安娘就好了。”

    很快,我掺着齐夫人,顺着街道上的屋檐,避着外面的大雨,慢慢地走到了我家药铺外。“俞氏药堂”一块牌匾高悬在面前。这时候,倒是正巧有几个关窗收拾准备打烊的伙计看到了我,笑呵呵地从我点了点头,连忙回屋知会姐姐和娘。

    一会儿,她们立马撑着油纸伞跑了出来,把我和齐夫人接了进去。

    “安娘,你终于回来了呀,可吓坏娘了。”娘接过姐姐手中的毛巾使劲的给我擦拭湿透了的秀发和面颊。

    “这位夫人是·~~~”姐姐向齐老夫人弯腰敬了个万福,压低了声音悄悄向我问道。

    “唔!”

    我这才想起来忘了介绍。

    “这位婶娘是县城里‘齐家酒楼’的齐夫人呢。”

    虽然我们家药铺开在乡镇上,可是咱秀洲府里的大户我们也是有几分熟稔的,爹娘也是常会受邀前去行诊,齐家酒楼的大名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这齐家酒楼可是咱秀洲数一数二的酿酒售卖的大行家了,名气早早地都传到上海去了,水涨船高,齐家自然也是秀洲府里首屈一指的大户了呢。

    “啊~~是齐夫人啊,失礼失礼了,芸娘,你和安娘快去给齐夫人准备红糖姜汤去去寒。”姐姐替齐夫人擦拭完了外衣,应了一声,就拉着我向内堂走去。

    “你啊你啊,下了这么大的雨才回来,爹娘都担心极了,爹已经和阿宝他们出去找你了呢。”姐姐的眼神里带着少有的严肃,秀眉都皱到了一起,见她俏容生煞,凤目圆睁,倒是真的让我有些胆怯了呢。“姐姐,我知道不对了呢。”我拽着姐姐的手,摇晃着,撒娇似得想要讨饶,“下次不敢再惹爹娘和姐姐生气了呢。”

    “唉~~”

    “爹,为你寻了那么多夫家,就是想你有个好归宿呢。看你长得这么水灵漂亮,可偏偏脑瓜子就是那么木”。姐姐用手刮了一下我的小鼻梁,带着几分疲倦和语重心长,默叹着。

    “恩~~”这些道理其实我又不是不明白,可是~~

    “姐姐,你也不看看,爹都给我找了是什么人家,要么是阔家少爷,不思上进,一副酒肉不离的瘾君子样子;要么就是年纪大的跟他一样的小老头了,一副书呆子气,哼!”

    “爹是看人家家里阔绰,你嫁过去了不会受委屈啊。”

    我越听越觉得她们的思想太封建,也不知道姐姐和爹娘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真想好好说说她们这股子老封建的地主思想,可是爹娘和姐姐那么记挂着我,为我操心那么久,我难道不是应该体谅他们一下吗啊?

    我沉下心思,低声细语,我努了努嘴,幽幽道:“保家卫国,杀敌驱倭寇,姐姐,我要嫁就要嫁一个安邦定国的血性军人。”

    “啊~~你要嫁~~~~要嫁是的什么”姐姐一听就笑了,还故

    意提高了音量,故意‘失声’道。

    “啊呀,走了走了,快去给齐夫人炖汤了呢~~”我怕再给姐姐接下来话茬,羞得忙推着她往厨房走去。

    齐夫人在换掉了一声湿了的衣裳之后,在厅堂内跟爹娘闲谈着,爹正好从外面回来,知道我已经陪齐夫人回家了,就放下心了。

    聊得久了,爹娘也就不见外了。齐夫人喝着姜汤也渐渐按下了心神。

    “唉,安娘这孩子都是被我给宠坏了的。”爹叹了一口气,显得无奈多了。齐夫人慈祥的脸庞上挤着几道皱纹,她比娘的年纪要稍微大些,看起来也颇有些暮年模样,言语很是中肯老实,问道:“嗯?安娘这孩子我看着喜欢,不知道她有什么惹着您生气了呢。”

    “您不知道~~”我和姐姐悄悄站在楼梯后头,侧着脑袋往外面伸。娘暗暗抽泣,竟是落下了泪来,瞅了爹一眼,低声道:“我家老爷给安娘安排了几家夫家,都是大户人家的读书人家,可回回都被安娘回绝了,咱也就这么顺着他,可之前那户,是县长大人的亲外甥,看上咱安娘,媒婆好说歹说,可安娘就是不听,还跑出家去~~~~”

    “唉,不肖女,咳··咳···”爹一想起来适才的行径就觉得生气,不由得动了气,哮喘又犯了。

    齐夫人一看爹动了怒,连忙安慰了几句,而后又改话风道:“那俞大夫可曾有问过安娘的意思,不知安娘心中是作何思想的呢?”

    “这~~~我们倒不曾想过,只是她才从南京回来,便便有不少人家来上门提亲了。”我娘正捋着爹的脊背,好让他舒服一些。爹看了娘一娘,眉头稍皱,思索了一会儿后露出几分疑虑,他们也知道这些事上他确实太过决绝,并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所以也不好意思回答。

    “我看安娘这孩子,乖巧可人,长得又水灵动人,据说还是这一代出名的美女和才女,如此佳人要是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借给了一些默默无闻的‘乡野杂人’岂不是耽误了你俞家的大好姑娘?”齐夫人虽貌不惊人,可话锋一开,刀刀戳中要害,句句在理,竟然让平日里老横心傲的爹也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喝茶听着。姐姐和我都觉得有些惊异,适才也不见这位其貌不扬的阔家太太心思是如此细腻。

    “这些确实是我们疏忽了,我抽空一定要问问这丫头片子是怎么想的,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名门望族不把闺女留到二十三五岁不嫁的那种。”爹终于放下茶盅,虽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是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没有明说,但心中怕已经是承认了自己在对我的婚姻大事上确有操之过急。

    翌日,娘亲和我亲自送齐夫人回了县城‘齐家酒楼’,齐家果然是名门大户,酒楼确实在县城中首屈一指,

    招待的往往不是县长类的权势家便是富甲一方的缙绅商贾。齐掌柜的也十分热情招待了我们。因为出来时不曾有所准备,我们也只是在齐家稍稍用过了一顿中饭便叫船回了观音娘娘桥。

    回去的时候,我若有所悟,似乎觉得齐夫人和齐家掌柜的眼神,还有娘今天的语气跟那时的好像变了许多,齐夫人待我更亲切热情了,娘也是,好像很关心似得,跟她们一家变得亲密无间的好像是一家似得。

    可她们不是才是相识~~~

    心里总怀揣着一些不安,似乎有什么要发生的。

    “安娘~”

    看我愣愣发呆,娘从船舱内出来,屈膝坐到了边上。

    “看什么这样出神?跟葬花的林黛玉似得。”娘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因为外公是晚清举人的关系,家中读书风气重,所以她也有幸沾染些书卷气。

    “娘~~,林黛玉是多愁善感,不谙人事,平时都会好端端的落出泪来。女子多愁善感不是给家里添乱吗,你看你闺女是这么多事的人吗?”我见娘今日心境颇佳,便是嘟着小嘴,撒着娇,开始卖弄起学校里国文老师的那套来了。

    “哦哦,好了,是我这个做娘的眼拙了不是。”娘一把揉着我,细语对我说道。“安娘啊,以前呢,你的婚事,确实是爹娘不对,我们没问过你的意思,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些。你爹他关心你么,也是想你能有个好夫家,能有个衣食无忧,风雨无碍的家啊~~”

    说着动情肺腑之处,我看着娘炯炯莹润的眼神,竟然快要落下泪来。

    我扶着娘,一头栽倒娘的怀里,一番心里话说的我都鼻子酸酸的,是啊,爹娘这么操累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我嘛。

    “你啊,也别太怪你爹的不是,他就是急了些,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俏丽,家中待着个‘花凤凰’引得别家的公子哥都心老痒痒,谁还放心的下啊。”我一听娘也这么会顽皮,倒是颇觉得诧异了些,扭着头,嗔道:“哎呀,哪有做娘的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呀。”

    “好了,你个‘花凤凰’以为娘是不知道嘛,前天啊,咱家有个丫头说什么‘我想嫁个保家卫国,杀敌驱倭寇的血性军人~~~”

    “啊!”我不由地吃了一惊,这竟然都被娘知道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姐姐,顿时捶胸顿足,大有‘用人不察,错信他人’的感觉。

    娘见我顿时间脸红耳赤,就知道被自己戳中了要点,其实姐姐并没跟她多说过什么,只是平日子见我总是不喜欢做那些女孩子应该做的女红和家务,却偏偏对舞刀弄枪别有兴趣,而且也异想天开地想报名参军,那时可是把爹娘,还有姐姐都吓得不轻。

    另外的缘由嘛,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齐夫人跟娘说的也正是这事。

    ·······

    回家之后,我一进屋就

    满世界地去找姐姐‘算账’了。

    而娘也没顾着我,见我一溜烟就跑开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就进了内堂药室。“老爷”爹正好在配药,见我们回来了,摘下了老眼镜,用抹布擦了擦手,道:“那么早就回来了。”

    娘放下齐夫人增的礼物,探手从衣内中取出一个邮戳信封来。“别看回来的早,可是收获不小哩。”

    “哦?!”见娘一脸笑的诡异,爹不由地泛起了狐疑,自己从没有见过跟自己相处的老伴这么高兴,他皱着眉头,接过娘递来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来。

    “呃?”照片上是一名戎装的威武军人,细看之下,此人眉宇不凡,英气勃发,俊秀不凡的脸庞在笔挺威武的军装衬托下更显精神,不由地令人肃然起敬,啧啧称叹。“这位是?”爹翻过来看照片背面写着,“齐仲,北平留影?”

    “齐仲?齐仲莫非是~~?”

    爹揉了揉眼睛,这才恍然大悟道。“齐家少爷?”

    “是啊,齐少爷自小就就读军校,还留过洋,一生都在部队高就。”

    “没想带齐家少爷竟是如此英武不凡。”爹瞅着照片上的人物,越看越是喜欢,看着都快笑出声来了。

    “齐夫人说了,她第一眼看就喜欢上咱安娘了,认定了要她做齐家少奶奶,这不她说不好再强加意思给人家姑娘,所以就先把这张照片让咱先拿出瞅瞅,再给安娘看看,问问她的意思。我们自然是以安娘的意思为主,这回就不要强迫她了。”

    爹还拽着那张相片,正戴起老眼镜准备仔细看看。“那是,那是,听她的意思来。”可能是我上回的离家出走怕他们二老给吓坏了,这回爹在我这件事情上可是谨慎的多了。

    “老爷,安娘这孩子平日里就不像个安分姑娘,就喜欢舞刀弄枪,摆弄一些男孩子的玩样,要不是长得水灵,看着惹人爱,可都以为是个‘野小子’呢。她不是最崇拜那些保家卫国,杀敌建功的军人嘛,听说齐家少爷就是个响当当的军长官,还是中央军的,听说还被公派留洋的呢,我看这事估计能成。”娘语重心长地说着,好像心中的重担一下子有了着落。

    ·····

    “娘,啥事能成啊?”

    我快步闯了进来,打断了爹娘的谈论。

    “爹,看到姐姐跑到哪去了嘛?”我找遍了药铺都不见姐姐的影子,就没好气的跑来药堂准备问爹来着。

    “啊?你姐姐?”爹赶忙要把相片往怀里的衣缝里塞,不过因为戴着老花眼镜不方便,一失手竟是飘落到了地上,乘着爹娘腿脚不好,我好奇着,顺势便上前拾了起来。

    只见照片背面写着“齐仲,长城抗战留念。”八个钢板字,字迹刚硬笔挺,我把照片转到正面,相片上印的是一名高余七尺的英武汉子,身子修长,眉清目秀,神采

    熠熠,眉宇间透露着军人的坚毅和高傲,笔挺威武的军装更显得自己的伟岸和英俊。看着第一眼就觉得那谜一样的魅力早就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眼球,下意识的心中就回应起一个信念:难道这就是我想嫁的英雄么。

    “安娘~”

    “安娘!~~”娘晃了晃我的手臂,这才让我回过了神来。

    “啊~~~”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自觉着自己失态,适才的样子全被爹娘看在眼里,一时间的春心萌动,羞得我忙把照片塞到爹的怀里,一扭头,捂着火烫火烫的脸颊跑了出去。

    “恩?安娘怎么了。”姐姐拎着两包茯苓,正好从外堂进来,见我捂着脸好像很好羞似得跑了出去,颇有些不解,“爹,安娘这是怎么了~~~~”

    娘倒是善解人意,其中关系微妙神奇,确实早已被她一一看在眼里,成竹在胸。

    “老爷,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复齐家人了。”

    爹扶着眼镜,任不忘将照片拿起来仔细端详,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嘴角洋溢着自然的微笑,好似吃了蜜一样。

    齐家不出半月便谴人来下了聘礼,齐夫人也和齐家老爷亲自来上门配对‘生辰八字’,这档子亲事算是就定了下来,两家人谈的很欢,因为是齐夫人的意思,爹娘总是要问过我的想法,不过不知道这回事怎么了的,虽然这与想要的‘自有恋爱’有所差异,可是我总是坚持不了坚决的心。但爹问我意思的时候,我总是木然的点头,好像脑海里尽是被那张英俊的军人身影占领,可能这就是单相思的结症把。

    难怪爹场谈“心病难医”。

    一个月前,两家人定下了良辰吉日。

    在鞭炮的轰鸣嗨漫天的彩礼之中,我踏着生硬的莲花步,坐进了花轿。夹着亲人的祝福,我还是依稀听得了娘的抽泣和爹的安慰声,姐姐是与我同去夫家的,她一直在外陪着我说话,安慰着我,要我不要紧张,不知道什么成亲,不知道什么是婚姻。我只是知道从此以后难得再回我的观音娘娘桥了。

    而我今后一生的幸福则是要交给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军人了。

    “齐仲,齐仲···”那3寸的照片被我紧紧拽在手里,相面已经有点弯折,可手里不知道怎么地还是不断地用劲。

    虽然心中愿意,可是眼泪仍旧是止不住的落下来,要是将来他一日负我而去,我又当做何为?

    此刻,齐少爷已经在府准备迎亲了,齐家人的迎亲队伍也早早就在家门口候命,见得花轿抬出,一声吆喝之下,乐器奏起喜庆高扬的调儿,队伍也缓缓出发了。

    听闻他也是几天里面就知道了自己的喜事,同样的,他也没有拒绝,同样是素未谋面,他几乎都未有见我或是我的相片,只是听闻家中下人和爹娘对我的褒奖有加,赞不绝口。

    不知道为何他一个留过

    洋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会就这么答应了这包办式的婚姻?

    婚房里,亲人和客人在外。

    唯有姐姐还再给我卸下繁重的凤冠和发钗。

    “姐姐,他要是见了我说我丑,嫌弃我···我怎么办啊?”我嘟着小嘴,有些担心。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还丑啊,你可是咱那出了名的俊秀姑娘了,你忘了多少媒婆踢破咱家门槛了嘛?还说丑··这粉嫩的脸蛋,这小迷人的眼睛,看谁一眼不是要人混都给勾出来了啊。”姐姐半开着玩笑,扭着我的小脸蛋,温柔的瞅着我,眼神中尽是不舍和疼爱,

    “以后,姐姐和爹娘都不在身边,不要像以前一样任性,凡是啊都要孝顺公公和婆婆,齐少爷是个军人,可能不能常回家来照顾你,你要好生听他的话呀~~~”说着,姐姐便哭出了泪来,泪珠滑过晶莹的脸颊落到了我的手中,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种离别的痛苦和不舍,眼眶莹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姐姐抽噎着不再说话,我一把扑倒了她怀里。姐妹两人紧紧地抱着,好像一辈子都不想分开。

    入夜了,外面的喧嚣声也渐渐轻了下来。

    姐姐被齐家安排到了待女客的厢房里,冷冷清清的新房里除了几盏红烛烧的火热之外,便是一片安静,披着红帕我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一副是什么状况,只是到门还是关着的,屋里面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样子可怪怕人的。

    “吱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听得有人进屋,我连忙坐直了身子,透过喜帕遮不到的眼角的余光依稀可见好像一个七尺颇高的秀挺汉子正转身掩上房门。

    见他缓缓走了过来,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胸膛里扑通扑通跳着,一下子血气上冲,脸赤的通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只是就在我面前站着,嘴里“啧,啧”的叹着,好像也碰上了棘手的事一般,不知道如何解决了。

    过了片刻的僵持,我倒是先装着胆子照着之前姐姐和媒婆教的礼数,微微起身施了一个万福。“对不起了,官家,妾身失礼了。”

    这套说辞可真是老了些,我之前在南京中央女子大学里早就把这些旧封建的礼教批得一分不值,不想到自己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一套,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这么说。

    “啊~哦哦,不是,你要是不说,我,我可能这一晚上都要呆在外面了。”他忙回礼一拜,比我还要来的拘谨羞涩,不曾想到一个当兵打仗,杀人无数的军人也会变得这么但却,这都让我怀疑我决定嫁的到底是不是那个站立在长城头的将军模样的齐家大少了。

    “噗嗤”一声,我没忍住,不曾想到他竟会这么说,不由地让我失声笑了出来。

    “听爹说,你是当官,当军官的”

    他愣了一下,“恩,是的

    。”点了点头。即便隔得不近我都能听到到他的心跳,比我还要紧张十倍,想来他是民国四年的,属虎,比我还要大上4岁,这个年纪在我们江南这边早就是几个娃娃的爹了,什么世道差不多都见过了。可不想今天见了一个当军官的老兵娃娃,还像个孩子似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又继续了下去。

    这样子干等,都快把我逼急了,之前姐姐交代的“相夫教子”全部都要被我抛到了脑后,就在我打算掀掉喜帕,好好看看面前这个胆小的‘长官’时,他却是出乎意料地掀起了我的红盖头。

    视线锁定的第一眼,我的心和他的心都牢牢地被彼此抓住。

    他这一双猎豹的犀利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手的心里,眉宇之间的英气勃发,还是如同照片上的模样一样,年轻英俊,古铜色的肤色透露着一股子男性阳刚的性感味道,俊秀的脸庞衬托出他良好的修为,干净清爽的脸颊不由地令人赏心悦目。仿佛全世界都被变作了他,这是一个简单就凭外边便能征服所有漂亮小姐的英俊少爷。

    “安~~安娘~~”他的脸几乎全是红透了的,红中夹着军人历经疆场的哟黑,更是增添了几分野性和不羁。

    “恩,”我紧张的拉扯着衣角,几乎早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想到那些娘和媒婆跟我说的什么‘夫妻之礼’,就羞得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了。

    “我···我···唉?”

    “呃?”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

    他见我反倒是追问,便暗暗的从笔挺的中山礼服衣兜里拿出了一份信封来,递给我。我奇怪地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休妻箴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瞬间好像是一把把我推到冰窟窿一般,我赶忙抽出来,哆哆嗦嗦地往下看着:

    “齐俞氏,孝敬公婆,知书达理,待人和善,为妻甚贤,堪称家中内柱。如可娶之,堪称人生大幸;然齐仲身负戎装,不可久待家中,上无法常奉双亲,下不可常伴爱妻与左右,于家中所尽之责任实是九牛一毛,不可估量。况且古语云‘自古忠孝不可两全’、‘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先东瀛小丑在我中华大地之上张牙舞爪,亵渎中华英魂,仲身为炎黄之后,为捍我民族之昌盛,护我国家之主权圣神,以决定舍得小家,顾大家,先护国,再~~~~

    我便看着便落泪,心儿都被这纸上的一言一词戳的碎了,“哇~~~呜~~~”我再也不想忍受了,一下子哭了出来,我竭力控制着哭声,可是委屈和伤心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我我··”这一哭,顿时打乱了他的节奏,他一下子吓着了,不想我反应怎么这么激烈,这才忙着安慰我,给我拭泪。

    他蹑手蹑脚地,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这么近距

    离跟女人打交道,还是自己的妻子,尤其还是这么的一个美人儿的媳妇。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低头认错,可他越是低下,就好像越是厌弃我一般。

    ““是你嫌我难看啊?!”

    “不···不···你很漂亮,是我见得最美丽动人的女人了,连那些报社和电影明星都比不上。”

    “那是你嫌我没念书,嫌我没见识?”

    “不是啊,不是~~你是金陵女校毕业的大学生,懂得墨水肯定比我们团加起来的都多···”

    “呜呜···呜呜···那你怎么一见就要休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嫌弃你,我不是怕连累你嘛。”

    我一见他果然是这么,索性站起身来,卷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的眼泪,强安定一下呼吸,“我,我爹说过了···我·我要嫁给的是一个当兵的长官,是要跟日本鬼子拼命的···拼命的血气汉子···我,我当时没反对,就答应了。我想,要是一般家里的败家子阔少或是什么愣头愣脑的书呆子,我打死也不会点头···”

    “啊?!为什么。”他一愣,神色渐渐凝固住了。

    我稳住自己的心思,强忍住抽噎的哭泣。齐仲,真恨不得给你胸口捶上一百拳,让你个混蛋尝尝心疼的味道,这个傻到不能再傻,最不会怜香惜玉的傻兵哥哥见着我这么一张雨后梨花,惊心动魄的美丽脸庞,也慢慢凑过来,用衣帕帮我擦拭眼角的泪痕。

    “因为,你为的是我们老百姓,那些个公子哥都是为自己。”

    “···这,就这?”

    “恩恩,你既然把命报给了国,那我把命报给你好了。”

    “就这么简单?!”他一脸吃惊的望着我,好像难以置信。那样子的惊讶之中还有着一种出乎意外的尊敬和后悔,不知道现在我所说的是不是已经让他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可你··可你不要我?!”···“呜呜”我想到他做的这个荒唐的决定,又没抑制住眼泪一下子变个脸就跟翻书似得,泪水决堤而出。可不想他向前一步,一把把我揽进怀里,那是一个温暖踏实的肩膀,我几乎感受到了他发达厚实的胸肌肉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轻抚着我的秀发,他轻声安慰我道:“好了,我不休你了,这份休书,我立马撕掉它作罢。”

    “呜呜~~~”我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急促喘着气,抽噎着,断断续续应着声。

    “呜呜···不骗我的?”

    “不骗···”

    ·····

    “恩···”

    原来,这个世上还真的有戏里面唱的“郎见妾窥,一见钟情把家回···”

    “噗噗噗”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团座,,团座~~~”,只听得门外有几个跑来的人,正站在门卫驻足候命,此时亦是不敢

    闯入房中。

    这几人一个是齐仲的副官陈练,之前也听伴嫁的丫头讲过,还有几个便是他的警卫了。他有军务在身,随时都可能受命上战场,只是不曾想到就在我们的新婚当夜。齐仲似乎早就听得屋外的动静,可到了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意,这份温存,久久的留在了我和他的心中。

    最终还是不舍的松开了臂膀。

    缓步移开身子,转身推开了房门。

    一见长官在内,几名警卫赶忙立正敬礼军礼,陈练也是“啪”一个军礼,随后递上一份电报,隔得太远,看不清具体的内容,只知道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而已。可是齐仲的脸色瞬间就僵硬了起来,那种狼一样的目光额杀机瞅的让人不寒而栗,回到战场的他果真露出一副急于择人而噬的野兽目光,他就是为战场而生,为硝烟弹雨而活的,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吧。

    忽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默默然地回过身来,看着我,我也迎上了他愧疚的眼神,仿佛一眼之间,好似过了千年。

    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也有了这样的准备,不打算哭,我不是林黛玉多愁善感;我更不会撒泼,我不是小家子的女孩子不识得大体。既然佩服军人,恋慕军人保家卫国,也就体谅得了他们的难言痛苦。

    那我就不会给他留下什么牵挂和遗憾。

    “安娘,我,对不起,我要走了。”齐仲颇有些无奈,眼神中的杀意隐藏在了一片温柔伤心之下。

    “去吧,我是你媳妇,一直都是。”

    他怔住了,又傻傻地愣在原地好久,随即他站直了身体,拉直了上衣,工工整整地向我敬了一个军礼。

    (本章完)